一个性子隐忍至此的少女,实在叫人心疼。
清吾扶着她的头发,道:“七白,你又不是他们的奴隶,没必要总是默默承受这些,如果不开心的话,怼回去就是了。你若是一味的纵容和原谅,只会让他们越发张扬。”
就像当年那些畏惧她的人,她以为只要自己永远待在琅琊山,只要自己安安分分,他们早晚会知道她没有威胁的。
可是,恐惧没有随着时间的绵长而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但是她,在那封锁的‘囚牢’里待得久了,竟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可以被随意处置的囚犯。
竟连身死,也不觉得不公。
直到重新活过来,清吾才真的明白,让她死去的不是那些讨伐她的人,也不是杀了她的白弥,而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想死了,如果她想活下去,哪怕屠尽天下人,她也有这个能力。
可是,她……不想!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容忍和迁就造成的,它们把她变成了真正的囚徒。
所以她现在,随心而行,想活得更张扬些,不再受制于人,受制于禁锢。
如今,看到同样憋屈的江七白,清吾心里总有一点感同身受。
江七白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阿清,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改不掉的。
清吾也知道养成了这很难,她经历了生死,才懂得的道理,怎么能让旁人突然就明白?
她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却瞧见一抹颀长的身影往这边走过来。
清吾愣了下,待看清那人,她连忙紧张道:“七白,你慢慢想,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说罢,也没给江七白说话的时间,清吾飞也似的逃走了。
江七白呆呆地看着清吾消失的身影,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身后传来一个少年清冷的声音,“江姑娘,方才跟你说话的,是不是阿清?”
江七白回身,瞧见温润矜贵的砚尘烬,这么一张漂亮的脸,眸子里却满是失落,一眨不眨的看着清吾离开的方向。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阿清是因为砚公子,才慌忙逃走的!
少年重复了一次,“是她吗?”
江七白本能的点点头,又怕砚尘烬难过,撒谎道:“砚公子,方才阿清……陪我跟江公子……说了几句话,她突然想起来……有要紧事,嘱咐了我两句,就赶紧回去了。不是……”不是故意躲着你。
这话说出来总有些欲盖弥彰,江七白便连忙打住了。
砚尘烬的视线终于从那悠远的方向收回来,转而落在江铭昀的房门上。
特地来陪江铭昀说话,却一看到他,就转身跑了?!
她就这么……讨厌他?
砚尘烬面无表情,淡淡的说了句,“我知道了。”便往房间去。
江七白想问他,两人是不是发生什么了,可觉得不合时宜,又没有问出口。
这几日,她每每跟清吾说起砚尘烬,清吾总是想方设法的把话岔开。
起初,江七白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砚公子他,真的好可怜!
江七白深深的叹了口气。
原本江铭昀的病本来快要好了,再有个三两日就能下榻的。
可被清吾那番话一激,吐了回血,再加上心里愧疚自己胡言乱语,伤了江七白的心,使得他又病倒了。
他端着面子,又因为确实是自己的错,也没跟任何人说起清吾教训他这事儿。
清吾倒是因为他的守口如瓶,对他有了几分改观。
因而,江七白决定继续照顾江铭昀的时候,清吾也没再说什么。
030章 才不喜欢你
江七白和江铭昀暂且不提,清吾还有更大的麻烦。
砚尘烬这几日似乎在堵她,吓得她哪儿都不敢去,只敢躲在屋里。
哪怕是吃饭也跟别人错开来,避免见面尴尬,因而常常吃不上饭。
白日里有人来敲门,清吾也不敢开,生怕是砚尘烬。
‘咚咚咚’有人敲了三下窗户,清吾知道是江七白来了。
这是她和江七白的约定,寻她的话,不要敲门,敲敲窗户,她就知道了。
清吾打开房门,往窗户那边望去,正要招手让她进来。
然而,来人并非一身素黄衣的少女,而是白如月光的少年。
砚尘烬的脸色极其阴沉难看,若不是他无意中发现江七白每次都敲窗户,他也不会如此试探。
没想到……竟真的如他想的那般!
清吾也愣住了,等回过神来,少年已经站在门口。
她连忙后退一步,急匆匆地关上房门,却被少年抢先一步,手掌按住房门边缘。
清吾这一关门,硬生生地把少年的手夹住了。
她赶紧放手,那只纤细白皙的手已经被挤得红肿。
砚尘烬更是疼的眼睛里含了泪,瞧上去水气氤氲,楚楚动人。
清吾见不得他委屈,更见不得他哭,心头像被针刺了一般,疼得厉害。
砚尘烬轻哼了声,问她,“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清吾满脸的愧疚,要拉他进屋,“你先进来,我给你上药。”
少年却甩开她的手,脸上挂着幽怨和难过,“不用你假好心。”
清吾:“……”
不让他进来,他用手挡门;叫他进来,他又不肯了。
清吾当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叹了口气,哄他,“你手都肿了,别闹脾气,乖,先进来。”
眼泪在少年眼里打转儿,没掉下来,却比掉下来更叫人心疼。
清吾好声好气的继续哄着,“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弄伤了你,阿烬听话,先擦点药,要跟我算账,咱们上了药再说,好不好?”
少年还是站在门口,没打算要进去的样子。
清吾没法子,只好反其道而行之,“好罢,你不想上药,我也不逼你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们下次再说。”
说罢,她转身进屋,却没再关门。
果不其然,少年追了进来,憋屈地嚷起来,“你把我的手弄伤了,你得负责!!!”
“好好好,负责,没说不负责,坐下。”清吾无奈,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取了伤药,轻轻的涂抹在红肿的手指上。
一碰到伤痛处,少年便疼的打哆嗦,但咬着牙没喊出声来。
见他如此隐忍,清吾心里更是愧疚不已,尤其是砚尘烬那双含了泪的眼睛,自始至终一直盯着她,害得她不敢抬头。
原以为砚尘烬会抱怨的,却不想他全程一言不发,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委屈得连话都说不出。
不过他也确实委屈,清吾若是旁观者,自己都替他委屈。
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阿烬是她养大的,从小狐狸到小少年,感情肯定是有的,但绝不是那种感情。
清吾对任何人都能抱着一种自由洒脱的样子,失去或是拥有都可以随心所欲,唯独砚尘烬不行。
他跟别人不一样的,所以清吾拿他没办法。
上好了药,清吾重重的叹了口气。
砚尘烬见她收起药瓶,沉着脸问道:“你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这一句话,差点吓得清吾拿着的药瓶脱手。
清吾把药瓶放在桌子上,手指弯曲点了点鼻尖,颇为心虚道:“阿烬啊,我……”
她真不知该怎么跟他说。
少年却拖着委屈的声线,拔高了嗓门儿,“你看着我说话!”
“……”
她不看着他都说不上来,看着他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清吾犹豫再三,还是抬起眸子,只看了少年一眼,她就后悔了。
眼眶湿漉漉的,眼尾通红,跟别人狠狠欺负了一遭似的。
砚尘烬吸了下鼻子,问她:“你……为什么躲着我?”
清吾答不上来,沉默良久。
“我问你,为什么躲我?”砚尘烬人不可忍,手指捏成拳。
清吾怕他如此激动,手伤的更厉害,没法子再装哑巴,只得硬着头皮问道:“阿烬,你是不是……喜欢我?”
少年绷紧了,看着她的眼睛像要哭了似的,心里骂她明知故问,面上却不冷不淡地说:“你觉得呢?”
她觉得?她觉得还是不要吧!
清吾没回答,但表情里全都是大写的‘别爱我,没结果’。
两人沉默着僵持了好一阵儿,清吾觉得自己脚要站麻了,想动一动,可又怕被逼问,只能忍着不动。
早知道,方才应该坐下说话的。
良久,砚尘烬深吸一口气,袖子下的指甲都快嵌进掌心肉里去了,他冷声道:“自作多情,我才没喜欢你。我只是……觉得你很熟悉,我想亲近你,没有……喜欢。”
这番话,他极力的说得气愤,以此来掩盖他心里的伤痛。
“真的?”清吾如释重负。
少年被她的神情刺痛了,心里更加难过,却咬着牙说道:“自然,我为什么喜欢你?你有什么可让人喜欢的?”
虽然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劲,但清吾听了,高兴极了。
她头一回发现,原来被鄙视也可以让人这么轻松!
原来她的小宠物还是拿她当主人依赖。
那就好,那就好!!!
都怪赵锦英和江七白,一个两个的都会错了意,说得她都信了。
清吾一手抚着心口,一手大咧咧地拍着砚尘烬的肩膀,笑得释然,“可不是,我就说嘛,你怎么会喜欢我呢?吓死我了,太好了,阿烬,你都不知道他们都说你喜欢我,害我自己都当真了。不是就最好了,要是真的,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了。”
少年的眸子幽深,像是一汪死水,毫无波澜,掩饰着水底的波涛汹涌。
他气恼地拍开清吾的手,冷哼道:“我才……不会喜欢你。”
清吾笑着点头,“那就太好了,等会儿我去弄些奶酒来,咱们好几日都没说说话了,可把我憋坏了,今日可要把酒言欢。”
031章 趴窗户听悄悄话
砚尘烬却突然站起身来,扬了扬受伤的手,道:“下次吧,我手受伤了,想回去休息。”
他现在,一刻都没法子在她面前装作不在意。
清吾一拍脑门儿,道:“对对对,你得好好休息,不急,等你手好了,咱们再一醉方休。”
从清吾房间里出来,砚尘烬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像是被抽干了血液的僵尸,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他真的好没骨气,连喜欢都不敢承认。
可是,承认的话,就会被抛弃。
她已经冷落了他这么多天,他真的……受不了。
还是……不要承认好了,能看着她已经够好了。
砚尘烬走了没多久,赵锦英来找清吾了。
他神神秘秘的跟清吾说:“我方才听到了一些消息,江师兄和那个混沌门女弟子的事儿,你知不知道?”
因为砚尘烬的那番话,叫清吾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她翘着二郎腿,问道:“你说得是哪一件?”
赵锦英道:“哎呀,就是他们俩眉目传情得事儿啊,你不是跟那个女弟子走得很近,她没跟你说?”
清吾知道江七白喜欢江铭昀,但没跟赵锦英说过。
虽然她和赵锦英也是朋友,但是跟朋友说朋友的八卦,清吾总觉得不地道。
再加上,赵锦英这人是个大嘴巴,他知道的事情,几乎所有同行弟子都得知道。
清吾摸了摸鼻子,打马虎眼,“她没提过,怎么回事啊?”
赵锦英摇了摇头,眼神鄙视,“你可真是一点八卦的本领都没有,近水楼台都得不着月。前阵子,江师兄的病突然恶化了,这事情你总知道吧?”
何止是知道,说起来,可能还是她直接造成的。
清吾点了点鼻子,心虚问道:“知道,那怎么了?”
赵锦英翻了个白眼,“那好好的大活人,说恶化就恶化了?这其中肯定有问题,而且师兄弟们轮番问了好几次,江师兄都绝口不提,这说明……”
清吾轻咳一声,这说明他自己没脸说呗!
赵锦英自话自说,下结论道:“这说明他存心维护或者……就是他不好意思说。”
清吾挑了挑眉,“你要说的,就这事儿啊?”
她顿时没什么兴趣了,作为当事人之一,还是罪魁祸首,事情的始末清吾最清楚。
赵锦英见她不以为意,又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就在江师兄病情恶化之前,可有人瞧见女弟子,大半夜偷偷摸摸的给江师兄洗衣裳了。”
清吾当然知道,要不是因为这个,江铭昀不会误会江七白行为不检点,更不会挨了清吾一顿骂吐血了。
她心不在焉的问:“七白照顾他,给他洗衣裳怎么了?”
赵锦英翻着白眼,“你懂什么,衣裳脏了,白日里洗便是了,为何非要在夜里洗。诚然,说不定那上头沾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说着,暧昧的冲着清吾笑了笑,显得有些……猥琐。
江铭昀的衣裳为何脏了,这一点清吾倒是没关注,不过若是沾了灰尘,却是没必要那么晚给他洗。
再看看赵锦英的眼神儿,难道是……那个?
清吾以前看过不少小人书,自然不是单纯无所知的少女。
不会吧?清吾有些怀疑,“你别乱猜,诋毁七白的名声。”
赵锦英一副‘我了解’的神情,道:“放心,这么大的事儿,我就只跟你一个人说,不会告诉别人的。”
然而,赵锦英嘴里的‘我不会告诉别人’,就跟清吾常说的‘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差不多的。
清吾表示并不怎么相信。
送走赵锦英之后,清吾便去找江七白,想打探打探情况。
不料,敲了门,没人回应。
这个时辰,江七白不在屋里的话,大约就是在江铭昀那里照料他了。
清吾站在江铭昀房门前,正想敲门进去,又突然想起了赵锦英的话。
心里越发好奇,她收了手。
小心翼翼趴在窗户上,清吾推开一条小缝隙,往里头看去。
江七白正扶着江铭昀,给他喂粥水喝。
休息了几日,江铭昀的身子又恢复了些,能说话了,但手脚无力,还需得江七白喂食。
他看着少女用心的照料他,心里越发觉得愧疚。
之前的事情,江铭昀还一直没道歉,总觉得跟有什么堵在心口一样,叫他怎么都不自在。
喝了粥水,江铭昀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来,脸就先红了。
江大公子这辈子都没跟人低过头,别说道歉了,连软话都没说过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