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很淡的看着前方,没什么表情,像是在发一个长久的呆。
察觉到视线,他垂下眼,扫了一眼越满。
那一眼轻飘飘的,但又好像很重,跟一颗小石子落入湖中一眼,在她心里带起阵阵涟漪。
少年的眼珠颜色是很深的黑色,静静地看着你的时候仿佛能把人吸进去,眼形却是很干净利落的,加上他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便给人感觉格外不好亲近,像皑皑雪山上最高最冷的那一捧雪。
他的眼睛真好看,越满心想。偷看被发现她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反而冲他笑了笑。
少年便移开了目光。
那边唐朝然已从打击中清醒过来,见邀人无门,回头就去抱了剑,喊越满赶紧跟上和仙长们一道下山,打算走死缠烂打路线了。
越满正想用什么方法帮唐朝然留住于谣,就听见唐朝然的剑开始铮铮作响,唐朝然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握着剑的手都紧了。
“难不成……”于谣停住脚步,拿出罗盘状的仪器,靠近唐朝然,眉头越发紧了。
越满咽了口口水,退了几步,有些害怕,一般这种东西都是用来感应魔物的。
“寻灵盘,除了勘寻魔物,往里引注灵力,遇相同灵力便会有所反应。”少年开口,声音像冰雪融化后的感觉,凉凉的,他的音色和语气都很冷冽。
越满这才发现退到了少年前面,再退一步,脚后跟就要抵住了对方,他不动声色的撤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罗盘转得很快,于谣只是在一开始的错愕就反应过来,她收起罗盘,回头和少年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轻轻点了点头,于是她正了脸色,说:“二位,在下是明净宗门下弟子,于谣,那我是师兄,谢知庸,可否借一步说话?”
哦,师兄啊。
等下,师兄??
反派谢知庸???
越满忍不住回头确认,满脸错愕,脑子都宕机了。
大概是她的视线太明显,谢知庸皱了下眉:“怎么了?”
*
越满坐在秋千上,脚尖一下一下地点着地,有些说不上来的沮丧。
谁能想到,毁天灭地的反派干净得像捧雪?这外表也太有欺骗性了好吧。
“小姐,”芍药见不得他丧气样子:“你和七皇子出去的时候不还高高兴兴的吗?
唐朝然不愧是男主,天大的机缘啊,越满感叹,他那把剑,是出生时某个修士见他天赋惊奇送给他的,为的就是在以后有机会收这个宝贝做徒弟,谁能想到那修士一路当上了明净宗的掌门,想起这桩子事了,于是派座下弟子去找人——这就是于谣他们的要务了。
而堆骨山之后,于瑶刚把事情解释完,唐朝然就迫不及待地表示自己愿意追求大道,谢知庸让他们先回家与家长父母长辈商量,而他们留在堆骨山救人、清理邪崇。
唐朝然这才不情不愿地和越满下山了。
跟芍药说她也不能明白,越满只好泄愤地喊了句:“我的白鸽还不回来!”
她回来就修了一封信,详细问了关于谢知庸的事,可是回信还没到。
芍药也没有办法,只好推她秋千,想让她高兴点。
“不行。”越满忽的站起:“不管这么多了,这明净宗,我肯定也要去的。”
说完,她拎着裙摆就往七皇子府跑去,徒留芍药在后面欲哭无泪地喊着:“小姐!你怎么也要去修仙啊!”
*
七皇子府里正上演热闹好戏,唐朝然才演到第二幕“闹”,正闹脾气打滚呢,赵贵妃也不是好惹的,她已经第三幕了,拿着丝带起身就要往房梁上挂。
越满兴冲冲跑进来,发现她爹,越才海磕着瓜子坐门口看戏呢。
见她咋咋呼呼的,顺带小声说:“他俩隔几个月就闹一次,上次还是唐朝然不肯选皇妃,那阵仗大的,两个人都站在凳子上,看谁先踢了,正关键着,皇上赶来了!给彼此都递了台阶下了……这次听说是因为七皇子好端端的要去学什么法术是吗?”
越才海分给女儿一把瓜子,乐呵呵地看着:“还是我女省心,找爹什么事?银子不够花了?”
越满没接,她谨慎开口:“爹,我也想跟表弟一起去明净宗。”
瓜子落了一地,越才海呆呆地看着越满,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开始哭天喊地,一把上去抱住柱子,抹着眼泪:“女大不由爹了……”
这还真是遗传的。
赵贵妃和唐朝然的革命这次仍然是以唐朝然的胜利告终,而越满和越才海的战斗,从来都是爱女如命的越才海先服软。
“这是爹去求的平安符,法师开过光的,这是找人画的爹的画像,你带着,别忘了想爹爹……”越才海一把鼻涕一把泪,四十多岁的人了,哭得肝肠寸断。
“没事的爹,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每月都休沐日呢,我有空就回来。”越满好声好气安慰,原书是没有越满这个角色的,越才海与发妻膝下无子女,发妻死后,他一人度日,这辈子,书里多了越满,他于是将两世的爱尽数给了越满。
“要是修不成仙,你就回来继承越府的家产,爹攒了好多呢,你包几个花魁都够……”越才海还在继续说着,越满悄悄地扫了一眼隔壁站的于谣和谢知庸,有些面红。
赵贵妃和唐朝然那边就有些安静的过头了,后妃不宜抛头露面,赵贵妃坐在精致的马车里,看起来还在生气,唐朝然也不开口,站在马车窗外。
“准备启程吧。”于谣见时候差不多了,开口。
“我要走了,会回来的。”唐朝然突然闷闷开口:“你以后少吃点辛辣冰冷的,勿要贪多,你宫里可有我的眼线,到时候我写信告诉父皇!”
“唐朝然你要是敢不回来你就完蛋了!”赵贵妃也开口,语气凶残,却带着鼻音。
唐朝然粲然一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知道啦,母妃。”
越满最后回了一次头,她笑着,很用力地冲越才海和赵贵妃招手:“我们出发啦!”
冬日里的风吹过,卷起来马车的帘子,赵贵妃捂着手帕,在偷偷地抹眼泪。
越才海跟着他们往前走了几步才停下,在奋力地和他们招手回应。
冬日里的阳光不刺眼,晃在越满眼睛里却莫名想让人流泪。她眨眨眼将湿意压下,毫不犹豫地往前走。
透过枝桠的光影一圈圈照下来,前行的路一片光亮。
第3章 勤勉
修仙者御剑是很废灵力的事,但所幸明净宗离皇都近,于是越满活了二十年,第一次体验了天上飞的感觉。
“太爽了!”脚踏在实地,还有点不太适应,仿佛踩在云上:“于谣姐姐,我以后也能学这个吗?”
越满这人,自来熟能力十级,御剑飞行期间不过一个时辰,她就已和于谣称姐道妹了。
于谣看起来性子冷,实际上只是不擅长和人相处,闻言,愣了愣,还是老实回话:“能学,但很难,我从七岁学剑,迄今十四年,能真正御剑不过三年,谢师兄天资聪颖,五岁学剑,十三便能御剑了。”
越满没有概念,但觉得能比女主还厉害的反派,难怪后期那么难打。
那边谢知庸也落地了,唐朝然不知道是恐高还是晕剑,面色发白,腿都软了,下来的时候紧紧扒拉住谢知庸的手臂。
谢知庸不喜触碰,看了他一眼,唐朝然有点怵,老老实实松手了。
“谢仙长,”越满见唐朝然下来就跟在于谣后面,跟条小尾巴似的问这问那,只好硬着头皮问谢知庸:“我们是要爬阶梯吗?”
他们现在在山脚下,往上有条越走越狭窄台阶,很长,抬眼一看跟没有头似的,越满腿有些发软。
“想入门的弟子,都完完整整要爬一次登云梯。”谢知庸看了她一眼,先迈步上了梯。
越满登时想扭头就走,回皇都继承她的万贯家财了。
身子才转了一半,身前就横挡了一把未开鞘的剑。
越满呆滞地又转了回来:“仙长,我就是,回头,看下有没漏什么东西。”
谢知庸闻言,不知道信没信,微微点了下头:“总计一千一百余一阶,就是要费些功夫。”
越满麻木,这是费些功夫的事吗!
面上却“灿烂”回复:“仙长说的是!”
唐朝然为了在心上人面前表现自己,昂首阔步走在最前面。越满心如死灰,焉着脑袋走在最后。
大概是施了仙术的缘故,越往上走,温度降的要比登普通的山快些,而眼前也开始云雾缭绕起来,倒真有了些蓬莱仙岛的意境。
要不是这台阶登得实在太辛苦了,越满一定会观光打卡的。
“不行,我不行了……”越满低头看了眼,五百来阶,有气无力:“请求原地休息!”
于谣皱了下眉,有些犹豫:“掌门说过,这阶是为了磨练弟子毅力,倘若中间稍有懈怠,后面的会受阵法调整,往上越来越难走。”
越满屁股差点坐石头了,听了连忙站起来:“我还可以坚持,于谣姐姐,我们继续走吧。”
又接着上了一百余阶。
“后面累就累了,于谣姐姐我真不行了……”
越满刚想撒个娇,打前的谢知庸忽然回头,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
好的,不愧是未来的反派,这一眼很有份量,把越满吓了一跳,改口,欲哭无泪:“但是人要学会先苦后甜不是吗?”
行至八百来阶,越满只觉得双腿都要离家出走了,□□和精神仿佛已经身处两个世界,她扒拉住路旁的树干,视死如归:“谢仙长!这会你凶我也没用了!我真不行了!要是再走下去,我人就没了,你就没机会听我喊你师兄了!你选一个吧!”
谢知庸停下来,示意于谣和唐朝然先走,唐朝然犹豫了下,给越满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连忙赶上去追于谣了。
他一步一步走近,越满眼睛闭得更紧,扒在树皮上的十指也不断用力。
谢知庸注意到她因为用力过度泛白,还轻轻颤抖的手指,眨了下眼,剑柄转了个方向落下。
头顶传来不轻不重的敲击,有点凉意进入体内,却意外地让双腿觉得熨帖,她睁开眼睛,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谢知庸被她一盯,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你若是能赶上我,我便让你拉着我的剑上山,省些力。”
什么嘛?
这怎么可能追的上,拿她当三岁稚子吗?
话是这么说,但或许是那一些缓解了疲乏,又或许是残留的一点点凉意,或许还是些什么,越满瘪了下嘴,跟上去了。
谢知庸说让她追上,就能控制距离,每每当越满觉得就近在眼前之际,对方又拉大了些距离,而当越满心灰意冷刚想放弃,他的步子又慢了下来。
越满气喘吁吁,满脑子都是:原来被胡萝卜逗的驴,是这样的感觉。
还有,为什么他腿那么长啊!
“我才不做驴了!”越满腿一发软,跪了下去,磕得她生疼,莫名就有些委屈。
“没让你做驴。”谢知庸有些疑惑她的脑回路,他转过身,弯下腰,递出他的剑柄,露出了一个很淡很淡,几乎算不上笑的笑
他说:“越满师妹,我们到了。”
谢知庸的身后,是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的一些房屋,正中心的大门上龙飞凤舞的书着“明净宗”三个大字,中间擂台上有几个弟子在比试,轮值的守门弟子看到他们,有些好奇又不敢上前问话,悄悄地打量他们。
然而越满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她觉得面上发热,而心脏,在很重很重地跳着。
*
明净宗外门弟子众多,内门弟子却少之又少,能进去的都是凤毛麟角,须得经过小考大考,文试武试,最后还要勘寻道心,才能脱颖而出。
唐朝然是男主,天生就天资聪颖,天赋过人,被掌门看中,自然直接跃升掌门门下。
越满在这块天赋平平,但也顺顺利利地进了内门,拜了一个长老学符。
无他,她有钱。
她是砸钱进的。
越才海知道女儿要去修仙学法,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前前后后托人打理,给明净宗承包了好几年的开销。
明净宗除了天资高的弟子外,为了维续收支,也招收不少有钱没天资,学法术只是为了修仙玩的王孙子弟,富家公子。
越满很理所应当的成为了拼爹一族。
山腰环境清幽,早上的空气格外新鲜,鸟儿站在树梢上,炯炯地盯着学堂里做的笔直的弟子们。
——越满除外。
她正撑着桌子,恹恹欲睡,人不能逃过早八,起码穿进修仙小说里不能。
唐朝然丢了一个小纸团把她惊醒。
教导四族百科史的夫子正好抓到了两人的小动作,拧着眉把两人拎出去门口罚站。
“唐朝然!”越满和他吹胡子瞪眼。
唐小皇子不是人生中第一次挨夫子训了,对此驾轻就熟,他“啧”了一声:“要不是于谣姐姐托我关照关照你,我才费事理你!”
越满挽起袖子就打算和唐朝然大干一场,落课的钟声响起,夫子掐着点走出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俩:“你们是知庸带上山的那两个孩子?”
大概是反派和男主莫名不和的buff在,唐朝然对谢知庸总是不太待见,他撇了撇嘴:“不是,我是于谣师姐带上山的。”
越满就仿佛读书时代忽然被老师提问的同学,把袖子放下来,双手背后,看起来要多乖有多乖。
夫子笑得更欢了,看不出年纪,但眉目很和善,她拿出两个护身符一样的东西,递给他们:“我也当过知庸和于谣的夫子,又恰巧和知庸爷爷是旧相识,不过知庸不常下来看看了,以后遇见他记得替我和他问声好。”
内门弟子也是有高低之分的,天赋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的,就能被掌门和五大长老选中,成为镇派弟子,进山顶修习,以后成为正道的光,接替拯救苍生百姓的大道,而天资稍欠一点的,留在距山顶一架渡梯的这里,跟随仅次于五大长老的长老们修习,以后除妖卫道,但总归没有那么大的使命。
内门弟子要成为镇派弟子,要经过镇派考验才有机会,唐朝然和越满两个半吊子出道修仙的,要补的功课多着呢。
“好的夫子。”越满宝贝的接过,能和主角能拿同款,指不定是什么机缘法宝。
见她财迷样,夫子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不是什么宝贝,我平时针线功夫不错,随手织着玩的。”
行吧。
越满还是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了,目送着夫子走远。
下了这堂课,就是自行修炼的时间了,越满赶着回屋里睡觉,懒得继续唐朝然斗嘴,打着哈欠走人了。
明净宗的宿舍待遇不错,是一间小小的个人间,越满还在窗边立了个小支架台,方便鸽子停靠,今天刚一推开门,她就眼尖地发现小白鸽乖乖停在那梳理自己的羽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