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满惊喜上前,取下竹筒。
“越姑娘,见字如晤。首先,很抱歉地告诉你,书上对谢知庸的经历描述不算多,只知道他父母早逝,他自幼聪慧,被掌门抚养门下,十六岁在论剑台上一剑闻名,成为这一届最出色的弟子,慧极必伤,他这前半生,崇拜者追求者都不在少数,但天性冷淡,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人,后面入了魔,杀人成性,便更没有什么能说话的人了。
谢知庸入魔那天,天色阴沉沉的透不过气。
而他冷着脸,身着的白衣早已染上了鲜血,晕开了一层又一层,他静静地垂眸,看着跪在他前面求饶的众人,只觉得他们恶心。于是,他轻轻挥了下剑,刹那间,所有喊叫,哭泣,求饶声都停了,有那么一两滴血溅到了他的脸上,往日如此爱干净的公子却没有理,感受着残留的温热,忽而笑了起来。像蔑视蝼蚁一般,继续他的屠杀。
此刻的他,仿佛从炼狱出来的修罗,苍生的鲜血顺着石头漫开,像开满了血色曼陀罗。”
越满几乎不敢看下去,这段文字描述的,和那个虽然不近人情但是会主动出手相救,尽管冷漠疏离,但会喊好不容易到山顶的自己“越满师妹”的谢知庸,属实不像同一个人。
“当然啦,这些都是书上写的,我看了你的回信,知道目前的谢知庸仿佛确实是个好人,当然也有可能他装的!而无论是不是他的惺惺作态,为了回家,你都要尽快走到剧情中断——就是他黑化的剧情不是吗?最后,保护好自己!”
越满舔了舔嘴唇,将信件仔仔细细地叠好,思绪飘到了天边,她在现实世界也是自幼丧亲,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后来读书,实习,一切都过的顺利且平淡,但她爱这样平静的生活,她渴望回去,但又圣母心发作见不了谢知庸黑化,世界毁灭,血流成日那一日。
真烦!
越满瞌睡虫都没有,坐在窗边揪头发,想对策想得脑子都大了。
*
“听说师姐上次小考取了第二,实在是可喜可贺!还听说师姐最近堪破了除邪剑法第八式,更是双喜临门!恰逢后山的梅花开了,于谣师姐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书信上这么写着,末尾还画了个可怜巴巴的小狗。
于谣看了一眼,有点忍俊不禁,缓了半天,到底打算回信。
唐小皇子一生不缺爱,不懂得怎么追人怎么讨女孩子喜欢,就只会一昧地送新奇玩意,送小纸条约出来看风景。
他也清楚于谣目前心中只有大道,没把窗户纸捅破,只说是师弟孝敬师姐的,委实让姑娘不知道怎么回应。
于谣是个木头,以为唐朝然是借赏梅向自己讨教,坐在庭院取了笔刚想怎么回,就遇见小考第一的得主,犹豫片刻,她终究开口:“谢师兄。”
谢知庸只是顺路,见她喊住自己,微一颔首,对方面露难色,谢知庸以为对方是有道法讨教,提步过去:“何事?”
于谣将信递给他:“我不善与人交际,唐师弟言语之间,似乎是想向我讨教,只是,除邪剑法不适合新入门的弟子学,我要如何回才不伤害到师弟。”
谢知庸皱了皱眉,他也不与人来往,但师弟师妹鲜少找他求教,难得一次,倘若不说些什么仿佛不大合适,于是,他看着纸条,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谨慎开口:“既如此,你不如说最近事务繁忙,于事不便,他既然看你繁忙,等过段日子再问起你,他于剑术定有增进,学除邪剑法正当好,届时再指教他便是。”
于谣闻言,一想觉得师兄的说辞相当得体,不愧是小考得了第一的。于是,她松下心:“那我就这般回他——话说回来,越师妹也常给给师兄写信吗?”
越师妹是个话唠,谢师兄定然是和她聊多了方有点经验,于谣心想:越师妹何时给我写信呢?
“没有。”谢知庸很快地回话:“她为何要给我写信?”
竟没有吗?于谣吃惊,接着解释:“唐师弟说的,他和师妹是我们带上山的,我们和他们之间的感情定比其他师弟妹亲近深厚些,写信往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谢知庸回想片刻,发觉自己确实只带过他们上山,同门师弟师妹中,他们也确实和自己更亲近些。
“可能课业忙,越师妹入道晚,镇派试炼若想取得好成绩,要费不少功夫,师妹一时忙忘了也正常。”于谣写完信,晾干,这封还没送出去,又一封来了。
“于谣师姐方便下来一趟吗?不是我想见师姐了,实在是,越满得了风寒。”
这次末尾画的是可怜巴巴、裹着被子的越满。
——画的实在有点丑。
于谣心疼地叹了口气,将信件的内容亮给谢知庸。
“越满师妹定是复习课业太勤勉,得风寒了。”
第4章 风寒
众所周知,山上风大,窗边尤其,又众多周知,冬天很冷,容易风寒。
于是第二天,越满毫不意外的,感冒了。
“啊秋!”越满窝在被子,凶唐朝然:“你刚是不是在偷画我?”
“我画给师姐看看,她指不定心一软,就下来找我,顺便慰问慰问你了。”唐朝然把信送出,格外开心:“我已经吩咐青鸟去找炼丹堂的取药了,放心,账从我这出!”
“谁稀罕那几个灵石!”越满瞪他,还是别别扭扭开口:“你要不去院门口守着,等等师姐来了也好找到路,谢啦。”
唐朝然很少和越满和平相处,猛一听她夸自己,耳朵红透了。
“小事、小事。”
唐朝然被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表姐夸了一下,有些飘飘然,出去的步子都是踉跄的。
越满见人走远了,才悠悠开口:“林师姐找我什么事啊?”
听到声音,从窗户底下冒出一只脑袋,林晓晓有些面红:“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师姐住我隔壁。”越满看她拿了满满当当的东西进屋,想上去搭把手,被她遏止:“病患好好躺着。”
林晓晓和越满拜了同一个长老修习,是正儿八经的师姐妹,只是前段日子林师姐和她没见过面,两人一直不熟。
“驱寒的药,一日三次,一次三副,”林晓晓一样一样摆开:“这是泡水用的,明净宗冬日格外冷,稍有不慎,风寒是很经常的事情,这是……”
林晓晓意外地亲近,让越满有点不知所措,她纳闷:“师姐是因为和我一同向赵长老修习才对我多多照拂的吗?”
“想什么呢,”林晓晓奇怪地看她一眼,说的斩钉截铁:“当然不是!”
“我对你好,自然是因为你是谢师兄领上山的。”
越满:???
信里没写这个啊!!
她谨慎地开口:“师姐是对谢师兄,呃,心生爱慕吗?”
林晓晓表情更加难看,见鬼了一样:“你怎么能这么玷污谢师兄?”
越满:???
玷污谁?
谢知庸?
没等她想个透彻,林晓晓那边继续:“谢师兄大抵就是月亮,远远地发着光就好了,有且仅有一个,不管带了旁的什么,总归都是遗憾。”
哦,明白了——林晓晓是谢知庸的毒唯。越满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水,缓过劲来,如是想。
那问她谢知庸的事情应该要比书上的多得多。
她打定主意,决心套话。
“那师姐还知道师兄的其他事情吗?”
“你要套我话?”林晓晓大吃一惊。
好的,这是个很没有技术含量的套话。
“该不会是你对谢师兄心生爱慕吧?!”林晓晓语出惊人:“那你别想了,我才不告诉你!我要走了!”
越满大为震惊,连忙拉住她:“不是!真没有!我就只是好奇!”
被她一拽,林晓晓停住了,瞪大眼睛看着她,和越满大眼对大眼地看了几秒,服软:“好吧好吧,我相信你。你想要知道什么?”
一时之间越满还真想不出,她犹豫开口:“谢师兄家世如何?父母长辈可还在?平日爱吃什么爱做什么?”
“你这还不是对他有意思?!”林晓晓从她怀里拽出手,仿佛被负心汉伤害的良家妇女。
“师姐!你信我!我也不敢玷污谢师兄啊!”
对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终究败下阵来,她回答:“好吧,谢师兄的家世、父母长辈、平日爱吃什么爱做什么……这些,我统统不知。”
越满:???
林晓晓理直气壮地补充:“我是仰慕他,那就更应该不去知道他不想被人知道的!谢师兄一向冷清,我想他是不愿意被人知晓这么多的。”
话到末尾,林晓晓还是难免有些沮丧。
越满觉得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很没有道理,只得拍拍她的背,表示安慰。
林晓晓有被安慰到,整了神色,眼睛发亮问:“你想知道我哪一刻开始仰慕谢师兄的吗?”
没等越满回答,她继续:“不是因为他在邪崇进犯洛城率一众弟子荡平邪魔,也不是因为他在宗门大比中一剑震断横川,我仰慕他才不是因为这么肤浅原因。”
“我仰慕他,自然是因为他好看,并且温柔,并且好看,并且温柔。”
“师姐,这好像其实更,呃,肤浅。”越满弱弱出声,何况她是真的,想象不出谢知庸温柔。他是像冰又像雪一样的人,不带温度,仿佛没什么值得他有情绪变化的事,稍稍用点其他的修饰词,就会像给他带去阳光一样,会把他融化。
“不是的!”林晓晓着急:“上一次幻境试炼,有个妇人,他儿子南下科举,归乡途中意外丧命,临了之前再也没见着故乡的雪,我们那次试炼口,正巧在他儿子命丧之地,意外将他的一缕残魄吸了进去,最后试炼结束,师兄让我们先走,我后面落了娘亲给我织的荷包,回去找的时候,发现他在给那缕残魄施法,让他见着了故乡今年下得初雪。
那场雪真的很漂亮,那书生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谢师兄不会安慰人,静静地站在一旁,给他挡雪,还很认真地把他要给家中老母说的话一字一字地用刻音石录了下来,刻音石录不了残魂的声音,师兄还有点腼腆地照着书生所言一字一字念。
下雪天那么冷,我却觉得那书生和我一样,定然是暖洋洋的。
最后试炼的弟子可以从幻境中带走一样东西,大多数人都会选些法器或法宝,师兄没有选那些,他把书生给母亲捏的小雪人带走了,雪人易化,他废了不少功夫。”
林晓晓一面说,一面拆开她带来的一大堆东西,收拾好,仿佛只是随口一谈:“我从来不觉得,能打败多少人,守护多少人,是一个大英雄,大义之外,顾念亲情,那才厉害。”
越满心中一触,觉得她仿佛意有所指,正打算继续说怎么,唐朝然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脸上止不住的笑:“于谣师姐果然来啦!”
话刚落下,于谣就进了房门,怀里抱着一摞书:“越满师妹?”
林晓晓和于谣不过点头之交,和她们点点头示意后就出了房间。
“听说你风寒了,这是我常备的惊寒丹。”于谣将怀里的东西尽数放在小几上:“还有这些,全是我和谢师兄用过的课本,上面有笔记供以参考,温习的话可以用。”
想了想,她补充道:“有好些是谢师兄的,他爱洁,希望师妹用的时候注意些就是了。”
越满刚捡了一本书,翻开就看到谢知庸利落飘逸的字迹,闻言赶紧放回去,拍了拍手,才小心翼翼地拿起来。
唐朝然:……
“笔记有我的份吗?”唐朝然可怜巴巴地看着于谣:“我也想要师姐的课本。”
于谣面露难色:“我的书比较乱,已经丢了好多本了,师弟和师妹一起用着吧。”
唐朝然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我和谢师兄以为,温书要量力而行,身体更要照顾好。”于谣鲜少安慰人,一串话完她就觉得话说的委实有点伤人了,于是露出有些懊恼的神情。
越满却毫不在意,有些惊奇地问:“谢师兄也知道我病了吗?”
“对,收信时他与我在一处,我就给他看了。”于谣微一点头,解释:“因着你不太方便,他也就没进来,在院门口等着。”
“没有没有!没有不方便的,外面天寒,师兄可以进来的。”越满没想到谢知庸也来了,从被窝里探出头往外面张望。
“人家进来能说些什么啊?”唐朝然把她塞回去,有些别扭地问于谣:“师姐怎么会和谢师兄在一起?”
大概是不好意思和对方说是因为在商量如何回他信件,于谣面露难色。
唐朝然知道自己挑了个倒霉问题,老老实实闭嘴不说话了。
越满沉浸在谢知庸很温柔和谢知庸来看病的纠结和惊喜的复杂情感,一时之间没有再找话题,于谣本身也不是热络的性子,一室安静无言。
最后于谣又多嘱咐了越满几句照顾好身体就匆匆走了,唐朝然抓耳挠腮地好奇于谣师姐和谢知庸的关系,也扫兴离开,屋子里冷清了下来。
到了私人独处的时间,越满才松了弦,她扒拉了下最上面的那本书,少年人的字利落而干脆,又带着一点点的飘逸,将笔记写的很整齐,看起来很舒服。
透过一行行的笔记,越满仿佛能看到很多年前,那个背总是挺得很直,坐得很正的少年。
在透过树梢的光阴下执笔,周围的同窗热热闹闹,而他的周围总是冷冷清清的,他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又好像什么都不关心,看起来冷情冷性,却会在同门提问时耐心解答,也会在瞥眼看见外面树枝上站的雀儿的时候轻轻地笑一下。
起码到现在,谢知庸是个温柔内敛,不善言辞的明净宗师兄。
随手又翻了几页,露出一张字条和一张符咒。
符咒上写着大大的“过”。
越满惊异,翻过那张纸条,上面注释:前些日子同门师弟回来后让我写了不少这类的符咒,据说人间百姓考前都会找人写上几张。符上没有法术,我觉得这是没有用的,但师弟们说这是我不能理解的心理安慰,既是如此,我也给师妹写了一张。只是,旁门左道终不可取,勤勉修炼才是正道。
纸条在这忽然落了一个墨点,写的人或许是犹豫了很久,还是加上:但也有量力而行,身体为重。
越满忽然笑了起来,她仔仔细细摸过这张字条,心想:谢师兄话说不多,写信的字不少,以后和他做笔友应该能骗他说不少话。
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和符咒收起来,越满望着窗外冬雪皑皑。
大雪密密压压的下着,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素白。
第5章 梅花
养病养了两天,越满一开始还打算去学堂听下课的,但无奈,谢知庸和于谣的笔记太完善了,于是她就安安心心留在屋里晒太阳睡大觉了。
期间林晓晓来看望过她几回,两人从后山尘竹长老的药又被偷了到学堂里江师妹爱的到底是孙师兄还是吴师弟,八卦聊得异常激烈,已经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