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满担心他看破自己的身份,想着说多错多, 本来都打算三缄其口,没想到吴青阳喜气洋洋:“越小姐来鸿城不是来找清秋真人的吗?我已替小姐下了拜贴引荐, 今日恰巧清秋真人得空, 约小姐一叙。”
越满面色一僵——这几日过的太舒坦了,都忘了自己找的“好”借口。
她摆摆手, 尴尬的笑笑,假托:“今日忽感不适, 怕过了病气给清秋真人,改日,改日。”
说完,越满还假模假样地咳了几声。
吴青阳看起来真的很关切,他说:“除了符咒,清秋真人还有一手无双的好医术, 不若……”
完了,越满心知逃不过了,面上带笑,心里骂人地谢了吴青阳的好意, 苦哈哈地出了门。
清秋真人神秘莫测,不时找些偏僻小城待上一段时间, 因着人善法术又高,在民间有着不小的威望,她在鸿城选的住所是在城郊的一处很静的院子。
越满支开篱笆门,老远就看见有一女子坐在石桌旁写着什么东西,听到动静,她带着笑将视线移过来。
越满看到她微不可查地愣了下,很快又换上了笑,喊她过去。
“越小姐生得漂亮,所以多看了几眼。”她解释,倒了一杯茶,氤氲的雾气蒙蒙腾升,越满觉得她的面容熟悉又陌生,清秋真人样貌算不得多出色,气质却出众,温婉宜人,让人忍不住亲近。
“真人过奖了。”越满赶紧回神,接过茶水,担心有异,只拿在水中。
“听闻越小姐来找我学些符咒?”清秋真人好似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微微一笑,斟了杯水,自己先喝净了。
越满于是只能跟着喝了下去,嘴里搪塞着:“是啊,学些简单的就好。”
清秋真人于是执了笔,她手指抵住笔杆,笔触流畅地写完一张字符,又问:“越小姐有没荷包护身符之内贴身物件?”
“哦哦,在这。”越满于是把护身符拿了出来。
清秋真人脸上笑意更深了,她碰了碰那个荷包,又把符纸塞进去,好像只是随口一提:“样式绣得不错……这是安神的符咒,闻闻?”
越满接过,轻嗅了一下,闻到一股竹木的清香,味道虽然淡,却好像有魔力似的,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不少。
“多谢真人。”越满小心翼翼接过,多了眼她的手指。
察觉到目光,清秋真人大大方方地伸出手给她看,手心一块红肿,看起来像是陈年旧伤:“我年幼时不大听话,老挨师父的板子,好在师姐总护着我,师父每每只打了我几下就算,只是我皮肤娇嫩,因此落下的痕迹。”
“啊,冒犯了。”越满回她,又把护身符系上:“真人和师姐真要好,师姐现今也和真人在一起么?”
清秋真人面色忽然一顿,只是很快就被她掩过去:“师姐嫁人了,我和她许久没有联系了。”
越满没想到这样,手指一颤,护身符差点落地上。
清秋真人伸手过去,手指灵敏地动了几下,那个护身符又稳稳当当、漂漂亮亮地打了个结:“没关系,师姐最近大抵想起我了,不多时,我们就会再见的。”
越满点点头,又听见她说:“越小姐不是为了学符来的,对么?”
没想到这么快被揭穿,越满面色一僵,又马上想好了说辞,她叹气,一副无可奈何样:“我爹硬是要我成亲,没办法,我出来躲躲风头,鸿城离魔域近,我爹应该想不到我敢来着。”
清秋真人笑意渐浓,越满却发现她眼中没什么愉快的神色,她后背生凉,后知后觉有些胆寒,觉得周遭无处不异常。
“越小姐没遇见心怡之人罢了,遇见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和他在一起的。”她好像随口一提,掩住一切神色。越满又觉得此时正常了起来,她问:“我怎么知道我喜欢他。”
清秋真人这回不笑了,她凝噎地扫了越满一样,越满有些心虚,咳了声,遮住自己半张脸。
“大概就是脸红心悸?我也不懂。”清秋真人说的理直气壮,越满觉得这样不尽然,她被师父抽问的时候也总脸红心悸的。
清秋真人头一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拉着越满聊些其他的事。
*
谢绝了清秋真人邀请她留下吃饭的好意,越满看看天色,金乌西坠,月亮马上就要升了,她担心赶不上,迈得步子又急又大。
刚入院子,就看到谢知庸站在门口,安安静静地等着她,天色渐黑,门前的灯笼红彤彤的,他听到动静,侧头看过来。
灯光照在他身上,是很温暖的颜色,连带着他身上的冰霜也消融了不少。
“不用这么急。”他开口,眉眼低垂着,整个人好像比天边的明月还出尘。
越满感觉自己的心很重很重地跳着,好像有着千钧之势,又好像吃了好多好多杏仁酪,泡得一颗心都发甜发软。
“嗯?”察觉到越满的走神,他喉间跳出一个音节。
“去钟楼吧。”越满被拉回神,小声说话,声音压得很低,洋洋得意的模样:“上次唐朝然问我哪里有安静地方我特意留意的,才不告诉他。”
鸿城西南处有几座钟楼,其中一座因为前面种着几棵树丛,把这块角落遮了起来,不细看根本看不到,人迹罕至。
钟楼很高,又是木质结构,走在上面发出一点细碎的声音,散在安静的夜里。
“师兄,”越满偏头,看到谢知庸正给她捡走斗篷上掉的碎叶。
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又好像带了点不同往日的温柔。
又好像他一直都是温柔的。
“都怪那几棵树丛。”越满揪了下自己的斗篷。
天边一开始还是一只月亮的,越满等得有些无聊,开始有一遭没一遭地和谢知庸说些废话。
“师兄会画符么?”
“会一些,不精。”
“那师兄会画瞬移符么?”
“会。”
“是这样的,我这趟偷跑出来,回去指定被师父一顿好骂,师兄可以帮我画些瞬移符……”
“师妹。”谢知庸有些无奈,敛了视线低头看着她。
“好吧好吧,”越满被他一看,什么办法都没有了:“那我只能被师父骂了,他指不定还得打我,真是凄凄惨惨又戚戚……”
谢知庸才是最没有办法的那个,他妥协:“不可以帮你,但可以教你。”
“好诶!那师兄……”
她话音未落,天色忽然全黑了起来,钟楼附近无人家,周遭都是伸手不见五指,越满有些慌,她伸出手去够:“师兄?”
谢知庸很快反应过来,隔着衣物,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十指救命修长,圈住越满手腕还有余。
明明隔着薄纱,他的温度却好像能传过来似的,顺着手腕,一直延伸到了越满全身,她的脸忽然火热起来。
心跳如擂鼓,四周太静了,越满很怕自己的这么响的心跳会给谢知庸听见,着急地想找些话头。
所幸谢知庸先开口了,他说:
“我在。”
越满的心于是又一点点放下了,她还没来得及张口,月光投过窗棂照进来。
月亮起了。
“真的是两个诶。”越满点点天边的月亮,谢知庸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忽然剑柄被人扯了下。
他偏头,越满把双手背在身后,示意他看剑柄。
剑柄上挂了之后月白色的剑穗,是小兔子模样的,虽然算不得精致,表情却憨态可掬,倒也算得上活灵活现。
谢知庸忍不住拨弄了下穗子,丝线很柔顺,顺着他的手指擦落。
“……送我的么?”他问,声音有些小心翼翼,又很轻,像是怕打碎这场美梦。
“当然了,”越满看起来很高兴:“我研究了师兄剑柄的纹路,特意打成这样的穗子,好看吧?”
“好看,”他说,又伸手捋了下穗子。
越满功夫不到家,穗子扎得有些松,拨弄了下揪掉了一根下来。
谢知庸赶紧接住,垂着眼看它,模样莫名有些委屈和不知所措:“怎么办?”
越满:……
越满也不知道怎么办,技术问题,解决不了。
于是她建议:“要不,少碰几下?或者掉光了我再给师兄扎一个。”
“好,”谢知庸回她,越满眨了下眼,隐约看到谢知庸给剑穗下了禁制。
倒也不用这么小心。
她想,时间有很多,她可以给谢知庸扎很多很多个的。
天边的两轮明月,光辉温柔,给他们都带上一点点银色的光圈。
越满看到谢知庸张了张嘴——
他好像要说什么。
空气好像一下子凝涩下来了,越满也不说话了,就是莫名觉得,隐约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咚——”的轻声于是就在这样安静的氛围响起。
谢知庸皱起眉,顺着轻微的声音,将视线投过去。
越满如梦初醒,看向角落。
那个角落忽然又静了下来。
“……有不对劲。”谢知庸拦了下越满,把她挡在自己的身后,他轻声。
“能破开么?”越满跟着压低声音,踮起脚。
她的气息有些洒到了谢知庸的后颈。
激起一阵温热,谢知庸耳朵发烫,想把她往后拉一下,手到半空中还是停了。
越满没得到回话,拽了下他:“嗯?”
“可以,”谢知庸立马回神:“只是动静太大,况且里面还尚未知。”
越满于是靠近那面墙。
石壁看上去毫无蹊跷,一面平整,并无异样的样子。
越满伸手一寸寸地敲过去,四下敲了一番,可算找到一块清脆的地方,声音轻透,看起来是空心的。
指了指那块地方,越满赶紧退开,谢知庸一开始想要剑柄击破那块地方,动作又忽然顿住,他最终还是把剑拔出,横划一招。
剑意泠然,碰到墙壁后发出轻微的铮鸣声,剑气很强,越满眯着眼,刚想挡下飞扬的尘土,脸就被谢知庸的袖子挡得严严实实。
她眨了眨眼睛,谢知庸月白的修士服上染了点尘土,他皱了下眉,看起来很烦恼的样子。
越满抬头,他又把眉头舒展开:“走吧。”
抬头一看,那处墙壁正好破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间隙,里面是一条阴暗的密道,看起来深不见底,好像莫测的深渊。
谢知庸走在前面,他燃了张符,密道可算多了点光亮。
这条道很长很长,而且凉飕飕的,越满老觉得石壁漏风,寒气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骨头里。
谢知庸留意她有些抖,解下佩剑给她。
剑壳被他施了法,摸起来温温热热的,暖流顺到了四肢,让她舒服了不少。
“拿着防身。”谢知庸见她抱得紧紧的,又低头问她要不要外衣。
拒不拒绝呢?
越满抿了下唇,有些纠结,谢知庸没等她纠结太久,施了个除尘的法术,就脱下外衣披到她身上。
“谢谢师兄。”越满鼻端间都是他的味道,雪一样干净,闻起来凉凉的,披在身上却很温暖。
两人继续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可算有了点光亮,面前是一件空空如也的密室,只是正对面挂着一盏昏暗的、将歇未歇的油灯。
“真奇怪。”越满惊讶,这无论是这座灯楼,还是密道,都藏得极妙,倘若里面就只有这么一间空空如也的密室,未免太说不通了。
“也许又有暗道。”谢知庸看着那盏油灯片刻:“灯芯要没了,应该一月未换了。”
越满精神起来,一块一块砖地移动、敲击。
一盏茶过去,却一无所获。
“怎么都没有啊?”越满找的衣服上都落了点灰,她想起这可是谢知庸的衣服,连忙把灰拍走,刚想偷偷看一眼谢知庸,就看到他抬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上方。
“上方空的?不像啊?”越满凑近他,和他一起看起来。
她眨下眼,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顺序。”谢知庸忽然出声。
越满瞪大眼睛,重新数了一下,发现顶上的石砖顺序果然在变动。她赶紧把剑递给谢知庸,谢知庸看准机会,一招破开,石砖发出老旧机关的响声,整个密室都开始晃动,像是要把他们全都颠倒。
谢知庸说了句“失礼”,虚虚地拢着,剑刃钉入石壁,他带着越满悬空定在墙上。
一阵阵地失重感让越满心惊胆战,她生怕谢知庸抓不稳自己,语气有些颤:“师兄……能不能搂紧点啊!”
谢知庸怔忪片刻,反应过来,手臂用力,将人抱得紧了点。
越满这才找回点安全感,感激涕零地看着谢知庸。
谢知庸视线飘啊飘,没和她对视。
果然耳朵红了。
越满心说,又觉得耳朵红大概是会人传人的,她的耳朵也在发烫。
旋转了一阵,石室总算停了下来,越满终于落了地,脚步虚得像踩在棉花上。
谢知庸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她。
越满这才稳住重心,她扒拉着谢知庸的手腕:“下回我再也不要来了,好烦。”
谢知庸安抚性地摇摇手,越满手也跟着晃荡几下。
她皱鼻子:“哄小孩呢?”
“没有,”谢知庸回她,又晃荡了几下。
好吧,
越满觉得自己可以勉强原谅下他。
前面又出现了一条暗道,越满打起精神,跟在谢知庸后面,老老实实地做小尾巴。
这次的暗道没走多久就见了头,到头了又是一个密室,越满头大:“怎么又来一个?”
“差不多到头了,”谢知庸安慰他,又把剑立在地上震了一下,闭上眼听了一阵,越满也尝试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