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年轻的那个从车厢上抬下药材箱,应他:“深夜燃起来的,真够造孽啊,扑救都来不及,听说招风堂不少天资过人的弟子都丧命了……”
“柳城也不安生喏。”年长那个有些感慨。
唐朝然和于谣使了个眼色,后者微点头。于是他换上一副笑脸,递了几枚碎银子过去:“二位大哥,叨扰下,我有家亲戚住柳城,今年本想去探亲戚的,敢问柳城最近怎么了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有银子在手。那年长地拍拍手上的灰尘,接过碎银,答话:“就前几日的事,柳城顶顶有钱的李家,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年轻那个忍不住插话:“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咯。年关到了,人贩恶徒都出来了,纵火,失踪不在少数,小兄弟,你听我的劝,最近还是少出门为妙。”
唐朝然做听劝状,附和几句,又退了回去。
他私底下给于谣传音。
“往年年关虽不太平,却也没那么严重,今年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寻常。”
于谣面色凝重:“招风堂弟子丧命一事,也未曾上报。”
唐朝然惊骇,想了想,和她说:“药馆四面八方来的人不少,我去打探打探其他城的消息。”
于谣手指敲着桌面,轻道了句“小心注意”,点头默许。
师姐在担心他!
哦耶!
唐朝然乐得嘴角都要上天了,多看了几眼于谣,保证自己圆满完成任务,旋即转身出去药馆正厅。
*
人潮拥挤,越满拽着林晓晓的手,以防被人群冲散。
第一次逛修仙世界的闹市,越满很好奇,忍不住左顾右望。
“都是骗子,”见她对那个扶着拐杖,自称卖的的大力丸的老叟好奇,林晓晓努了下下巴:“那块石头上贴了置换符,后头肯定有个一样的被挖空的石头。一旦那人喝下什么大力丸的水,老叟就用置换符把空的石头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过来,让那胖子以为自己真力大无穷了。”
越满跟着她的视线,眯眼看,果然扫到了符纸的一边。
见她复而对千杯不醉酒杯感兴趣,林晓晓接着:“就是一普通破茶杯,杯柄有机关。让杯子的酒进入凹槽,再从另一侧出水,将酒置换成水,只可惜这杯子凹槽太小,只能用一次。不然还算有点用处。”
“师姐真厉害。”越满大为震惊,和她比了个拇指。
林晓晓被她一夸,有些不好意思,润润嗓子,得意:“那可是,你师姐走南闯北的,什么新奇玩意没见过?还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
“我押一两!这骰子绝对有问题!”林晓晓声嘶力竭。
扬言对新奇玩意不感兴趣的林晓晓伏在案前,不相信怎么转都是“六”,继续下赌注。
“师姐,大赌伤身。”越满小声说,拽了下她。
“师妹!”林晓晓很恳切地望着她:“我好像淘了个宝,这骰子真神!我再玩几把,重金拿下!”
越满松了手,扶额,她怀疑师姐之所以戳破骗局,大抵是被骗多了有经验。
她只能站着,眼睛不由得乱跑,忽然看到了什么,越满眼睛一亮,低头和林晓晓说话:“师姐我去对面的摊子看看,你赌没赌完都呆在这里,我一会回来找你。”
林晓晓杀疯了,含糊地点点头。
对面的小摊是一个中年男子经营,卖的是木雕,雕得栩栩如生,很是生动。
越满凑过去看了一圈,问话:“这个我可以自己雕吗?”
对方愣了一会,挂上笑说可以,从背后取出刀具和木材,嘱咐她小心点。
木刀有点沉,越满琢了一会就停下松松肩膀,好在她选了块造型较为相似的,只要把轮廓修修再把眉眼刻出来就好了。
越满手下功夫不停,一旁地摊主凑过去扫了几眼,夸赞她心灵手巧。
她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勉强收敛笑,客套:“哪里哪里。”
见她把场面话当真了,摊主没好意思搭话,继续去招揽顾客。
好不容易完成大半,越满活络下手臂,放下打蜡的工具问价钱。
那边的老板好不容易得了空,冲她比了个数。越满放下东西开始掏钱袋。
猛的一停,老板看出她的动作,先一步开口问:“姑娘可是没带够银子?”
越满想起刚刚把钱袋掏给了林晓晓让她去玩了,尴尬地笑笑,回头张望。
那个骰子的摊位不知道何时收了起来,换成了一家卖酒的,酒香扑鼻,吸引了不少人,林晓晓却不知所踪。
“姑娘先押些东西在我这吧,赶紧回去取银子才是正道。”老板见她面色尴尬,知了原委,和她招招手。
越满总不能回山上取钱吧。
见她面色犹豫,老板更加以为她是个赖账的,对着越满不满道:“姑娘这是作甚?”
嗓音太大,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越满羞愧得无地自容,正想取下头上的簪子先抵押住,就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开,掌心放着几枚铜板。
他说:“这是家妹,出来一趟不容易,忘了取钱,我替她给。”
越满回头,看见谢知庸站在她身后,站在万家灯火里,护着她的另一侧。
第13章 烟花
“刚刚实在太尴尬了,”越满手上捧着小木雕,想起来还是面色泛红:“好在碰见了师兄。”
谢知庸看她在前面带头走,头上的簪子刚刚插回去有些松了,一动一动的,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越满忽然又听了步子,回头问:“师兄怎么也下山了?”
话音一落,她又想起傍晚时分见到的江如歌,心中怀疑,探头扫了一圈没发现人才松口气。
“爷爷喊我下山置办年货。”谢知庸看起来有点苦恼。
越满想象不出谢知庸和商贩讨价还价购买东西的样子,脑补了一下,觉得有些有趣。
“谢谢师兄给我出的钱,这个就送给师兄好了。”她伸手,将掌心捧着的木雕放到谢知庸面前。
“这是什么?”谢知庸没接,看了几眼,还是问道。
越满和手上的东西大眼对小眼,有些震惊地偏头:“兔子啊!不像吗?”
谢知庸:……
“老板还夸我有天赋来着。”越满又看了几眼,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这下越发觉得不像了。
谢知庸婉拒:“带回去给你的冰雕作伴吧。”
“师兄嫌弃它丑?”越满将手上的东西举高,凑到谢知庸面前:“师兄多看几眼,没准会习惯了。”
“不是,”谢知庸低头,和越满对上视。对方的眼睛很亮,像谢知庸小时候点着的那盏兔子灯,扑闪扑闪的,很机灵的模样。
他移开视线。
“有很多成品,但是师妹却想自己做,我猜是师妹很喜欢。”
听他说不是,越满松下心,摇头晃脑地解释:“喜欢是喜欢,但我一开始就是想给师兄做的。师兄借给我课本,送了我花灯和冰雕,我爹说来而不往非礼也。”
越满顿了下,忽然笑起来,像小狐狸一样狡黠:“花灯是兔子的,冰雕也是兔子的,我猜师兄很喜欢兔子。”
“不是,前面的只是巧合。”谢知庸脱口而出。
越满没听清,问:“什么?”
谢知庸却不说话了,他低下头,接过兔子木雕,伸手拨弄了几下:“……没什么。”
大抵是今晚点了很多灯笼,灯笼的光都是柔和的,磨钝了谢知庸眼里锐亮的光,越满觉得此刻的谢知庸会格外的温柔。
*
人潮来往拥挤不堪,越满陪谢知庸买完剩下的年货,护住手里的麻花袋,走得小心翼翼,预备和谢师兄回山。
谢知庸跟在她后面,看她左躲右闪,有些好笑。
谢知庸没有出声,越满却仿佛有所感应,她回过头,对方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却一把将一小袋麻花塞进谢知庸手里:“师兄笑什么?麻花被挤碎了就不好吃了!这可不是轻松事。”
谢知庸低头一看,手里的麻花的确全都完完整整,搁着油皮纸,还冒出一点点的热气。
越满摇头晃脑,语气里止不住的洋洋得意:“一根碎的也没有,我厉害吧。”
谢知庸还没来得及应话,一小童叫喊着擦肩而过,他连忙避让。麻花免于被小孩撞碎,却被他不小心压碎了几根。
小童见自己好像做了坏事,一个劲往谢知庸身后钻,怯怯地看一眼越满,又飞快地低下头。
谢知庸从袖袋里抓出几枚铜板,塞到小童手里,用不算温柔但对谢知庸来说已经是温柔得了不得的话说:“拿去买糖吃。”
小孩笑得甜,露出脸侧的酒窝,他说话还不大伶俐,结结巴巴地回:“谢,谢谢哥哥。”
小孩子握着铜板,无不快乐的走了,留下谢知庸局促地捧着那袋玩意,看起来要比刚刚的小孩还无措,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再去买一袋。”
“诶诶?”越满没料到,手比脑子快地拽住他的手腕。
“不用不用……”越满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谢知庸已然把麻花还给了她。撂下句“师妹城门等我便是。”头也不回地看着谢知庸同手同脚的步子,越满真怕他摔了。
谢知庸走得步子大,他先绕进了小胡同,避开拥挤的人潮,微微喘口气。
手腕上仿佛有残留的温度,烫得他心直跳,耳朵也在发热,让他很不自在。他静静地发了会呆,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原因,直到被人喊回神。
“师兄?”江如歌找了他一晚,总算是找到了,嘴上带了点温柔小意的笑。
确认谢知庸身旁没有别人,江如歌思索下一步怎么继续话题。
她扫了对方红透的耳尖:“师兄是热吗?”
谢知庸被她喊回神,蹙了下眉,辨认出人:“不是。”
“啊那师兄今晚有闲暇吗?”江如歌知晓谢师兄一贯冷清,不屈不挠地继续问。
“没有。”谢知庸回她:“江师妹还有事吗?”
“我想请师兄和我一道去放河灯。”江如歌怯怯应。
“河灯?”谢知庸不解,他听过这种东西,是老百姓爱做的:“那不是正月十五放的吗?”
江如歌心本来凉了半截,听他问,以为还有转圜,解释:“本就是图喜气热闹的事,过节都有的。”
谢知庸若有所思,微微颔首。
*
越满嚼着嘎嘣脆的麻花,总感觉忘了点什么,她不时踮起脚尖扫下人群,觉得谢知庸这一趟去的委实有点久。
芝麻尽数落在手上,越满本想舔干净,但大庭广众的,总归有点不好意思,正犹豫如何是好,就看见一张方帕递了过来。
越满抬眼,果然是谢知庸:“我的麻花呢?”
他将袖子挪开,越满才发现底下的油纸袋。
“这回一根也没碎。”
他说。
越满莫名觉得他这时有点洋洋自喜,像是在等夸。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未免有些荒唐,像雪人一样的谢知庸在等夸?
于是,她一本正经地点头,比起大拇指:“不错。”
谢知庸愣了一下,露出一点点的笑意,又被他压下,他问:“师妹要去放河灯吗?”
越满没有放过这玩意,来了兴趣,新奇:“可以实现许愿的那种吗?”
能不能实现愿望不知道,毕竟谢师兄也是个不识人间烟火的,知道这东西能在正月十五放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于是他没有回答,老老实实地领着同样门外汉越满到往河道走。
“这儿人好少。”越满嘟囔:“是百姓们不信这种东西吗?”
“大抵是选了个好位置。”谢知庸也不知道原因,但越满求解的眼神太强烈,让他没办法忽视,只能含糊地扯了个理由。
“这样。”越满也不纠结,蹲在河道侧,老老实实地写愿望。
谢知庸不信这些,站在她身侧,时不时弯个腰,捞一把越满有些过长的裙摆,防止它掉进水里。
好不容易写完,河灯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最尾的几个甚至为了写进去挤成蝼蚁般小,越满摸摸鼻子,自觉自己有点贪心。
“我会不会写太多了,神仙会答应我这么多的愿望吗?”越满忧愁,却一个都不想抛弃。
谢知庸本以为她就是自谦地说说而已,想要说几句话安慰她,扫了一眼那河灯,又闭嘴了。
抬眼之间注意到她手上的口子,问:“怎么弄的?”
越满留意到他说的是食指上的伤口,老老实实:“上次逗鸟不小心被啄了,不知怎么,大半个月过去了还没好。”
谢知庸眉头一紧,让她伸出手来。
伤口不大也不深,血也没留,但就是有一道小口在哪,看上去仿佛刚受伤不久。
谢知庸在指尖凝了点气雾,轻轻扫过去,越满便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忽然之间让她很不适应。
“伤口被下了禁制,最近有没去过别的地方。”谢知庸收回手,两人指尖短暂相触,很快又分开,仿佛只是越满的一场错觉。
越满不自觉咽了口口水,觉得气氛恍然凝固一样,压得她心有点慌,只好顺着话回答:“昨天在学堂的时候偷溜去后院围观了孙师叔的两只鸭子吵架,然后吃完饭有点饿又去骗了张师妹的零嘴吃,顺带去找唐朝然拌了会嘴,最后被师父揪到罚着去竹园劈了会竹子。”
谢知庸:……
师妹的生活真的是很丰富多彩。
按下疑惑,他看了眼越满,她垂着脑袋还在数自己的行动轨迹,领子的毛把她脑袋围住,看起来毛茸茸的。
他弯了下眼睛:“师妹最近别去竹园了,我听闻不知道谁砍了守竹园长老心尖上的那节竹,他正到处找人。”
越满讪讪:“那节竹子长得确实不尽如人意嘛。”
她不愿深聊这个话题,怕暴露自己罄竹难书的恶行,连忙捡起花灯。
“放啦。”越满捧着小小的荷花灯,虔诚得和平时跳脱的模样有些不相符,荷花灯顺着水流晃荡几下,终究是晃晃悠悠地飘走了,去向不知何处。
戌时整。
天际忽然一片亮光,是放起了烟火。
这烟火很亮,没有其他颜色,单单一片白,却也让人移不开目光。
越满第一次见古代的烟花,明显很兴奋。她踮起脚,眼睛亮闪闪的,时不时指着天上的形状,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拽着谢知庸的袖子尾巴,拔高声音:“师兄快看!你平时有看过吗?皇城过年也有烟花,特别好看,放大半宿呢,比这花样多。什么时候,你和我们一起去皇城,我一定带你看世界上最好看的烟花。”
谢知庸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又不自控地偏头看她,他喉头滚动了几下。
心也在重重地跳着,耳边不知道是烟花响还是心跳声,他只觉得,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