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全吓得呆了,他涕泪横流,哭着去拽顾云修的裤脚,颤声哀求:“大人,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来!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我这辈子给您做牛做马,只求您饶了我这条贱命啊!”
忽地,吴全的声音戛然而止。一片寂静中,虞微清晰地听见了一声沉闷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但那声闷响很快被吴全撕心裂肺的哭号声盖了过去。
顾云修捡起吴全的两只断手,当着吴全的面,慢条斯理地剥肉剔骨。他将骨头一节一节地剁下来,取出袖中小刀耐心地雕琢,最后再用细绳串起来。他走到吴全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面前,把做好的骨头链随手挂在他的脖子上。
吴全已经吓得完全失去了神智,两眼涣散,双腿不停抽搐,一句话也说不出。顾云修厌恶地摆了摆手,吩咐墨珏将他不留痕迹地处理掉,再把地上的血收拾干净。
待石砖重新变回原来的颜色,一点血迹也看不出,顾云修才转身,回到虞微面前。虞微蜷膝坐在墙根下,小腿不停地打着颤。越是看不见,便越是恐惧。听着吴全的嚎哭声,虞微的脑海里不停地闪过各种可怖血腥的场面。
顾云修怎么处置吴全的?
今日她违背了规矩,顾云修会不会……把她也处置了?
虞微越想越害怕。
眉间忽然触到了一点冰凉,她瑟缩了一下,随即意识到那是顾云修的手。他长指往下一拨,轻易便将蒙住她眼睛的布片拨了下来。
虞微慢慢地睁开眼,湿漉漉的眼睛里模糊地映着顾云修的脸。顾云修怔了一下,才伸手去拭她眼角的湿润,戏谑道:“吓哭了?”
第十八章
◎“为何不来找我?”◎
“没……没有。”虞微小声反驳。
她才没有哭!
虽然心里确实害怕,但还不至于到吓哭的地步。哭是件极丢人的事情,虞微从小就不爱哭。许是那布片勒得眼睛疼,才逼出了一点眼泪来。
顾云修不置可否,他解了虞微眼睛上的布带,拽着她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墨珏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虞微忐忑不安地跟在顾云修身后,随他进了卧房。
一进卧房,墨珏立刻去了浴室备热水。
顾云修的绯色外裳还披在虞微身上,此刻他身上只有一件雪白的里衣。他越过虞微,在窗下的长榻上坐下,低头去摘指上的玉环。
窗外月色朦胧,窗纸上映出顾云修的侧影。
虞微望着那道影子,愣了许久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披着顾云修的衣裳。她赶紧把衣裳褪下来,朝顾云修递过去:“大人,你的衣裳。”
顾云修没有抬头,他专注地擦拭着掌心的玉环,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虞微说话。
方才做那条人骨链时,吴全的血不小心沾到了玉环上。
脏死了。
虞微站得远,并没有看见玉环上的血。她局促地抱着衣裳,站在房中不知所措。她知道顾云修带她回来,定是要责罚她的。
顾云修会怎么罚她?吴全大抵是活不了了。那……那她呢?
虞微惶惶不安,脑中开始胡思乱想。
她不怕死。虞家的孩子,没有贪生怕死之徒。只是几个妹妹是死是活如今尚不知晓,她怎能就这么死了?到了九泉之下,如何跟父母兄长交代?
母亲临终前,是那样恳切地握着她的手,叮嘱她千万要照顾好几个妹妹。
父亲被禁军带走时,隔着囚车的栏杆,还在流着泪一句一句交代着诉说不尽的嘱托。
她是虞家长女,是虞家的顶梁柱。她不能丢下妹妹们就这么死了!
“大人,热水备好了。”墨珏从浴室出来,低声禀话。
顾云修这才“嗯”了声,站起身来。他看了虞微一眼,接过她手里抱着的衣裳,随手搁在榻上。
“我去沐浴。你在这儿等我。”
说完,顾云修便进了屏风后的浴室。
很快浴室里便传出水流的声音。时急时缓的水流声像小锤一样敲在虞微的心上。时间是那样漫长,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仿佛走不到头一般难捱。
墨珏见虞微一副失神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虞姑娘,这是怎么了?”
虞微回过神,一抬头,便对上墨珏好奇打量的眼神。她勉强扯了扯唇角,没回答墨珏的问题,委婉地说:“没……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大人会如何责罚身边犯了错的下人。”
“这个嘛……说起来,跟在大人身边伺候的人本就没几个。能留下来的,都是头脑伶俐的,很少犯错。”墨珏认真思考半晌,突然眼睛一亮,“大人刚住进宫中时,身边倒是有几个宫女伺候衣食起居。其中有个宫女生了一副好容貌,竟大着胆子半夜爬了大人的床。那回大人生了好大的气哩!把那宫女剥皮剔肉,肉丢去喂了狗,骨头留下做成烛台。从那以后啊,大人身边的人都知道惹怒大人是什么下场了,再不敢犯错。”
墨珏一边绘声绘色地讲着,一边指了指那张红檀案几,“喏,原先那盏烛台就放在桌角。你应该见过的吧?”
他这一番话讲下来,虞微额头上早已沁出了大片大片的冷汗。她当然见过那个人骨烛台。到现在她还记得那一节节森森白骨中间摆着艳丽红烛的样子。
虞微脸色苍白,死死咬着下唇,借着唇瓣上传来的轻微痛觉保持着清醒,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从前在家中时,她虽从不过问官场上的事,却也知道爹爹位高权重,她和别家小姐走动来往一向都是万般仔细小心。顾云修如今身居这般高位,他身边的人自然更要一万个小心。和清鹤宫外的人私下来往,是大忌。
虞微也没想到吴全竟然这样大胆,竟敢偷偷跑到清鹤宫来!
顾云修从浴室里出来,一眼便瞧见虞微心事重重的失神模样。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黑发随意散着,水珠湿哒哒地滴在衣服上。墨珏递上棉巾,他摆了摆手,没有接,径直走到案几后坐了下来。
“过来。”顾云修出声。
虞微咬咬牙,走到顾云修面前。犹豫了一会儿,她低下头,慢慢跪了下来。
“奴婢犯错,求大人宽恕。”
“你原本只犯了一个错。眼下,却是两个错了。”顾云修懒懒地扫了虞微一眼。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确认那些血迹都已清洗干净,才把玉环重新戴回手上。
虞微自然清楚,顾云修所说的第二个错是她不该自称奴婢。可她如今犯了错,若是不自称奴婢,岂非无礼?她张了张口,一时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轻声说:“我……我做错了事,请大人责罚。”
案几上摆着的雁铜灯散着幽黄的光,如雾一般,拂在虞微的脸上。顾云修盯着她那张苍白的小脸看了片刻,视线慢慢转向摆在案角的铜灯。他忽然笑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抬手将墨珏唤到跟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墨珏躬身退出门外,不到一刻钟,便捧着几只红烛回来了。
“大人,你要的东西。”
顾云修拿起一只红烛,取了火把烛芯点着了。火苗跳动起来,些许烟雾在房中飘着。他看了墨珏一眼,墨珏识相地退了出去,顺手将那盏雁铜灯也带走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昏黄的火苗摇摇晃晃,虞微的心也随着那火苗的晃动七上八下,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顾云修抬眼,用指尖敲了敲身侧的地面。虞微小心翼翼地挪动膝盖,在他指尖所触之处跪坐下来。
“手伸出来。”顾云修说。
虞微低着头,微微颤抖着把两只手伸到顾云修面前。她的掌心白皙似玉,烛光下镀着一层柔美细腻的光泽。
顾云修捏住她的指尖,把那只正烧着的蜡烛放在虞微的掌心。玉手捧红烛,别有一番旖旎滋味。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虞微捧红烛的双手,说:“前些日子刚好丢了个烛台。往后,就罚你在这儿做烛台罢。”
虞微胆战心惊地看着手心里的红烛,眼睁睁看着一滴又一滴红色的蜡油顺着烛身缓缓滑落。她猛地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不想喊出声来。可想象中灼烧肌肤的痛感却并没有传来。
虞微诧异地睁开眼,望向滑在掌心里的烛油。她慢慢意识到这蜡烛许是特制的,并不像寻常蜡烛那般滚烫。
虞微悄悄松了口气。发颤的小臂渐渐稳了下来,她低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当起顾云修的烛台。
只要留她性命,怎样的惩罚她都能受着。
顾云修随手从身后的书架上抽了一卷书册,当真借着虞微手中烛火的光亮读起了书。他闲闲地翻着书页,半晌,忽然问道:“方才那人找你做什么?”
虞微轻声解释:“那人是在宫门口当值的侍卫。我……我前些日子托了他帮着在宫外寻几个妹妹的下落。他今日就是为着这件事来的。谁知他临时起意,要我再给他十两银子才肯告诉我。我不肯,他便与我争执起来,正巧被大人撞见了……”
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必要再对顾云修隐瞒了。更何况她若是骗他,凭顾云修的本事,一定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拆穿。
她不会做这样愚蠢的事。
顾云修翻书的手停了下来,他转过头,去看虞微眼底的神色。只是那双清透的眸子仍如往常般冷寂,窥不见分毫情绪。顾云修慢慢收回视线,随口说道:“你既想知道几个妹妹如今身在何处,为何不来找我?”
虞微怔了怔,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顾云修嗤了一声:“何苦去求那个狗东西。”
他所说的狗东西,自然是指已被墨珏草草分尸扔去喂狗的吴全。
虞微捧烛的手颤了颤,火光也跟着晃了几分。她心想她怎么敢去求他呢。只是这话她并不敢说出口。
默了片刻,她听见顾云修又说:“你明知只要你开口,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帮你。”
虞微的心突突跳着,她有些无措地蜷起指尖,烛火的热气烫在肌肤上,铺开一小块略带刺痛的灼热。默了默,她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大人心善,还记着往日情分。只是大人政事繁忙,我不敢叨扰大人。”
“叨扰?”
顾云修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视线从白纸黑字上移开。他放下手里的书册,看向虞微的手心。她白嫩的掌心里已经堆积了不少烛油,顺着掌纹朝四周铺开,凝成娇艳的红。
顾云修望着那捧红,忽而想起去年寒冬他借住在虞府后院的那些时日。
清晨日出,东方既白。他推开门,便望见穿着白狐大氅的姑娘兴冲冲地穿过院子跑过来。身侧的侍女急急提着裙摆为虞微撑伞,她笑着跑到房檐下,发髻都散了些,她却只顾看着手心里新摘的红梅。
“云修,好不好看?”
那时她站在台阶下,脸上是少有的明媚笑意。红梅捧在她掌心,衬得她脸颊如雪一样的白。
后来不知多少次在梦中,他一次又一次地梦见那捧红梅。梦见那个温柔笑着朝他跑过来的姑娘,梦见她温声细语地唤他的名字,问他好不好看。
顾云修忽然伸手,握住虞微的指尖。他将那只红烛从虞微的掌心拿走,随意搁在桌上,又拿了干净的雪帕去擦她掌心的烛痕。
烛油凝成了块,和虞微的肌肤粘在一处,极难去除。顾云修却颇有耐心,一点一点地为她拭净。
虞微掌心里的肉慢慢露出来,原本白皙的肌肤被烛油烫得微微泛着粉红。顾云修动作微顿,低下头,对着虞微的手心徐徐吹了口气。
虞微瞬间绷紧了身子,指尖下意识地往回缩,他呼吸拂过之处,每一寸肌肤都在战栗。她的身体本就敏感,哪里经得起顾云修这般逗.弄。
顾云修倒是悠闲,他懒懒拨弄着她掌心粉红的软肉,随意说道:“前几日闲着无事,带着墨珏出宫查了些事情。倒是查到你一个妹妹的下落。”
第十九章
◎“温软细腻,旖旎娇艳。”◎
虞微猛地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
宫里人人都说帝师大人比皇帝还忙,朝政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需他来拿主意。他怎么还会有闲心去查她妹妹的事情?
她抿了下唇,努力忍着掌心凉丝丝的痒意,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望着顾云修:“大人此话当真?”
“自然。”顾云修低笑了一声。
他像是寻得了什么乐趣一般,一遍遍用凉冰冰的手指去摩挲虞微掌心那寸粉红的软肉。烛油烫过的肌肤温软细腻,旖旎娇艳。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等着虞微再开口。
顾云修知道虞微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几个妹妹。她一向不喜欢张口求人,可这一次,她一定会主动开口问他。
他耐心地等着,一点儿也不着急。
果然,只等了一小会儿,虞微便小声地询问:“她们还活着吗?大人是……是在哪里找到我妹妹的?”
顾云修听着她一连串的问题,凉凉地瞥她一眼,“我可不轻易帮人办事。”
他将手中染满烛油的雪帕丢到一旁,起身走到铜盆架前,端了盆干净的水。然后他重新坐下来,拿了一条干净帕子,打湿了去擦虞微掌心残留的烛痕。
顾云修的动作不紧不慢,脸上神情也十分悠闲惬意。可虞微的身子却一直紧绷着。她抿起唇,脑海里拼命想着她有什么可以拿来给顾云修当报酬的东西。
良久,趁着顾云修洗帕子的间隙,虞微匆匆挽起袖口,将手腕上贴身戴着的那串绿玉珠取了下来。
“这个送给大人。大人别嫌弃。”虞微把手串轻轻放在顾云修身侧的案几上。这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顾云修拎起手串,借着烛光略略扫了几眼。他记得那日在流翠阁中,虞微跪在雪地里拼命去捡的就是这手串上的玉珠。想来,应该是对她极为重要的东西。
他不由看了虞微一眼:“你舍得?”
“身外之物,不及血肉至亲的性命重要。”
如今她只盼着能快些找到几个妹妹,再想法子将她们送出城去,坐上去往江陵的客船。
若是亲人都不在了,她要这价值连城的玉珠又有何用?
顾云修没再说什么,他随意将那条手串往手腕上一套,捏住虞微的手把她的掌心翻过来,继续擦洗。直到一点烛油滴过的痕迹都瞧不出了,他才放下帕子,说了句:“明日带你去。”
虞微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欣喜地说:“多谢大人!”
*
翌日。
天刚蒙蒙亮,虞微便醒了。昨夜她一直想着几个妹妹的事情,几乎一夜没睡。她匆匆起床梳洗过,就去了顾云修卧房外等着。
一想到今日便能见到妹妹,虞微满心都是欢喜。自入宫后,她已经很少有这样开心的时候了。
墨珏一打开门,便瞧见了立在台阶下眉眼含笑的姑娘。那张素日清冷的面容此刻犹如夏日绽开的娇荷,平添了许多明媚鲜活的灵气。墨珏一时看得呆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出声喊她:“虞姑娘,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呀?正好,大人叫你呢,快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