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白雪知——见涸生【完结】
时间:2023-05-10 14:47:21

  虞微刚迈进清鹤宫的门槛,就听见门口几个当值的侍卫在议论。快走到卧房时,又听见红杏和碧桃正凑在陈年跟前听他描绘当时的情景。陈年说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她放慢脚步听了几句,原来陈年竟是在夸奖容宜“威风极了,把一群禁军都震住了”。
  虞微推开门,顾云修正在给小鹦鹉梳理羽毛。一片绿羽掉在他的掌心。
  “你去找容太妃了?”他把绿羽放在窗下长榻上。
  “嗯。去给她送画。阿婵说她睡下了,我便回来了。”
  顾云修揉了揉小鹦鹉的脑袋,把它放回金笼里。他倒了一盏凉茶递给虞微,问:“今日之事,有没有吓着你?”
  虞微摇摇头。半晌,她叹了口气,有些感慨:“没想到容太妃为了六公主,会做出这样冒险的事情。”
  顾云修瞥她一眼,“听说江陵的那位何家公子,和阿瑜曾有婚约。”
  虞微脸色一僵,她从未对顾云修提起过这件事情。本以为他不会知道的。她只好硬着头皮解释:“是我父亲喝醉了和何家老爷子口头定下的亲事,不作数的。更何况虞家又出了那样的事情,我们早就没有来往了。”
  “真的吗?”
  顾云修走到她面前去,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
  虞微勇敢地抬起眼睛和他对视。她并没做什么亏心事,所说亦句句是真,没什么好心虚的。
  “没有骗你。”
  “既是定亲,便该有信物。他就没送过什么东西给你吗?”顾云修漆眸沉沉。
  “东西……自然是送过的。”虞微老实交代,“不过虞府已经被抄家,那些东西全都没了。”
  顾云修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她的衣袖褪下去一截,露出腕上那一串晶莹的红玉珠。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这条手串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家传之物。虽然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玉种,但母亲曾带着它到佛前虔诚祈愿,为我祈求平安。我日日贴身戴着的。”
  他的语气里带了些不易觉察的祈求:“阿瑜,莫要负我。”
  那一瞬,虞微在顾云修深邃的眸子里看到了几分从未见过的卑微和脆弱。她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她反握住顾云修的手,笨拙地把手指嵌进他的指缝里,与他十指相扣。
  “云修,我不会负你的。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何湛。”
  顾云修吻住了她。她的后半句话便没能说出口,被他强硬莽撞的吻堵了回去。虞微被吻的身子发软,就快要站不稳了。
  她晕乎乎地想,本打算把那枚在凌云镇求的平安符送给顾云修当作定情信物的,可是再过些日子便是他的生辰。
  她准备在他生辰那日,再把这个惊喜送给他。
  *
  生辰宴第一日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前来贺喜的宾客们无不心有戚戚,可是又不得不作出高兴的样子。
  凤露台周围的禁军比昨日多了整整一倍。
  甚至侍奉在谢岷和太后身边的那几个太监都是精挑细选过的,都会些功夫。
  谢岷并不知晓昨日发生的事情。他昨日喝的醉醺醺的,在寝殿里醒过酒,便吩咐允年把孔才人召来继续宠幸。颠鸾倒凤折腾了一晚上,如今身上乏累的很。
  几轮歌舞毕,陆陆续续有朝臣走上前向太后敬酒。这是顾云修安排的。到底是太后生辰,她喜欢听那些恭贺的话,总要让她高兴些。
  太后果然高兴,每一个上前来敬酒的人都赏了好些东西。
  王婧胭也上前去敬了酒。太后和她说了好些话,又问及平阳长公主可还安好。
  王婧胭规规矩矩地答:“母亲本是要来为太后贺喜的,奈何路上染了风寒大病了一场,便让我们先过来了。待母亲过几日到了长安,再来拜见太后。”
  太后温和地点头,全然看不出昨日受过惊吓的样子。她抬抬手,瑶女官立刻捧上一匣子绿翡翠递给王婧胭。
  王婧胭谢过恩,转身往回走。她瞧见一个眼生的贵女正坐在她的位置上和旁边的姑娘说话,便转了方向,朝顾云修坐的位置走去。
  “帝师大人,我想和阿瑜说会儿话,可以吗?”她直截了当地开口。
  顾云修看了她一眼,转过去问虞微:“是你认识的人吗?”
  虞微点点头,“是我朋友。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于是顾云修便站起身,竟是直接把位子让给了王婧胭。他则端起一杯松山酿,走到太后身边敬酒去了。
  太后抬手,吩咐瑶女官在台上赐了座。
第五十六章
  ◎“何小将军来了。”◎
  “阿瑜, 你看。”王婧胭在虞微身边坐下,伸手指了指对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虞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先是看见了王敬梓。然后她很快注意到他身边坐着一位面戴白纱的姑娘。
  “虞鸢姑娘很记挂你, 便央哥哥带她来了。你放心, 宴上人多,哥哥坐的位置又十分隐蔽, 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虞鸢朝她望过来,温柔地弯起眼睛笑。
  “替我多谢你哥哥。”虞微压低声音对王婧胭说。
  “谢什么呀。你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都把你当亲姐姐看待。”王婧胭叹了口气, “阿瑜,真的不跟我回襄邑吗?等你在那边安顿好了, 再悄悄派人回长安寻你妹妹也不迟呀!”
  虞微坚定地摇头:“婧胭,谢谢你。可是我真的放心不下……”
  话音未落, 高台上忽然传来谢岷惊慌的喊声。禁军们一拥而上, 将谢岷和太后护在中间。
  “难不成又进了刺客?”虞微皱起眉。
  听见台上的动静, 宾客们急忙放下手里的酒盏, 惊慌地朝台上望去。太后的生辰宴被搅合成这个样子,他们早都没了贺喜的心思,都一心巴望着这七日之宴能快些结束。若再出什么乱子, 波及自身就不好了。
  虞微张望了几眼, 并没瞧见什么刺客。好一会儿, 那些簇拥上前的禁军才散开了, 只剩孙晟一人。他押着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女。那女子被强押着跪在地上,却倔强地仰着头,死死瞪着皇帝。
  “陛下, 奴才方才瞧着这酒颜色有些不对, 便拿银针验了验, 不会有错。这酒里确实有毒。”允年心有余悸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谢岷怒气冲冲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厉声斥道:“你为何要害朕?还不快如实招来!”
  方才这女子上前向太后敬酒,之后又顺水推舟要敬谢岷一杯。他醉意正浓,接过来便要饮下,还好允年眼尖,及时给拦了下来。
  谢岷这会儿才仔细看清了那女子的脸,她稚嫩的脸孔上写满了恨,毫不畏怯地直视着他。她就这么瞪着谢岷,一句话都不说,最后忽然猛地吐出一口口水喷在谢岷的脸上。
  “大胆!”允年颤巍巍地喊了一声,“竟敢对陛下不敬!”
  “狗皇帝,我做鬼也要杀了你!你杀我全家,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女子清亮的声音响彻凤露台。
  虞微一怔,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女子的背影。这声音,像极了五妹妹虞槿!
  几个坐在高台附近的女眷看清了虞槿的脸,立刻惊呼出声:“这不是虞家五小姐吗?”
  “是啊!方才看她一直坐在雾河首领身边,没看清她的脸,还以为是首领夫人呢!”
  巨大的恐慌和不安将虞微淹没。虞槿此举,比虞照霜更加冒险。她未遮掩容貌,而是乔装成前来贺喜的贵女,堂而皇之地给皇帝下毒。很快就会有人认出她来。
  果然,一阵窃窃私语的议论声过后,孙晟上前一步沉声禀报:“启禀太后,启禀陛下。这女子正是属下这些日子一直在搜捕的虞家女眷之一。依画像来看,她应当是虞家五小姐虞槿。”
  虞微无声攥紧了拳头。指甲尖嵌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着理智和清醒。
  “原来是虞家的余孽。”谢岷冷嗤一声,转头看向太后,“皇额娘,朕本不想赶尽杀绝,所以才留虞家女眷性命。想不到她竟存了要杀朕的心思!依皇额娘之见,应该如何处置这个女子?”
  太后的视线扫过虞槿的脸。然后她抬起眼睛,淡淡朝虞微望过来一眼。
  是警告还是威胁,抑或是得意……不及虞微摸清她这眼神的含义,太后已经开口吩咐:“此女意图刺杀皇帝,罪不容诛。不过在那之前哀家要先好好审问她一番,务必要让她吐出虞家其他女眷的下落。”
  虞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就按皇额娘说的办。”谢岷一摆手,让孙晟将人押下去。
  一列宫女捧着珍馐美馔在席间流水一般走过,每位宾客面前都换上了冰好的美酒。宴席重新热闹起来。
  谢岷虽然没有饮下那盏毒酒,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头晕。他不由担心起来。
  “皇额娘,朕头晕的厉害。不知那个贱人是不是还使了别的毒,朕想回寝殿去传太医来看一看。”
  “也好。”太后转过脸,吩咐顾云修,“云修,你亲自送皇帝回去。务必要保证皇帝的安全。再传几位太医过来好好为皇帝诊脉。”
  “是。”
  顾云修望了虞微一眼,她垂眸坐着,看不清脸上神情。他皱了皱眉,起身跟在谢岷身后离开宴席。他心里想着要快些处理好小皇帝的事情。
  虞微现在必定十分担心她的妹妹,他要快些赶回来陪在她身边。
  “阿瑜,阿瑜?你没事吧?”
  王婧胭担忧的声音将虞微从沉重绝望的思绪里拉出来。她想摇摇头说没事,可是心里难受的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虞微咬着唇,飞快地思索着该如何救虞槿。太后命禁军搜城了这么些天,终于抓到了一个虞家女眷,自是不会轻易放过。毕竟此事事关皇家颜面,禁军若连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都抓不到,只怕要把皇家的脸都丢尽了。
  她正忧心忡忡地想着虞槿的事情,一个禁军走过来,不客气地说:“你就是虞微吧?太后有命,命你即刻前往寿康宫一趟。随我来吧。”
  太后主动要见她,这让虞微十分吃惊。不过她隐隐觉得并不是什么好事。
  虞微站起身,跟随那个禁军离开了宴席,往寿康宫去。瑶女官将她引进寝殿。一进门,她便看见虞槿被几个小太监押着跪在地上。
  “你来了。”太后脸上仍旧是温柔和蔼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哀家说过,只要人还在长安城,就逃不出哀家的手掌心。你这个妹妹真是蠢,竟然自己找上门来。”
  虞槿抬起头看着她,大声说:“长姐,阿槿差一点就能杀死狗皇帝了!若不是那个可恶的小太监……现在狗皇帝已经去见阎王爷了!”
  “大胆贱民,不可对陛下无礼!”瑶女官低声呵斥。
  虞微在虞槿身旁蹲下,摸了摸她的头。她压低声音,如小时候那样,温声告诉虞槿:“阿槿没有做错。阿槿很厉害,阿槿一直都是姐姐的骄傲。”
  虞槿愣了愣,继而咧开嘴笑了。她知道自己今日举动太过莽撞,一旦失手必死无疑。她只是没想到长姐会在宫里,这样一来,她很可能会牵连长姐和她一起死。
  但是长姐没有怪她。
  长姐还和以前一样,会朝她温柔地笑,用最温和的语气夸奖她。
  虞微直起身,朝太后行了一礼。她平静地问:“太后娘娘打算如何处置阿槿?”
  “哀家说过,她意图刺杀皇帝,罪不容诛。”太后眯起眼睛,“不过她倒是让哀家想明白一件事情。哀家与陛下肯留你们这些女眷性命,已是皇恩浩荡,你们非但不感恩戴德,反而想谋害皇帝。所以,哀家看也不必对你们好了。”
  她抬手,候在外头的孙晟立刻进来,垂首等着吩咐。
  “把虞微和虞槿一同关押在天牢。等抓到虞家剩下的几个女眷,一并处置。”
  孙晟为难地看了虞微一眼,委婉提醒:“太后,虞姑娘毕竟是帝师身边的人,要不要先去禀了帝师再作处置?”
  太后冷笑道:“难道哀家动不得他的人了?”
  “这……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按哀家的意思去办。”
  “是。”孙晟躬身退了出去,刚想唤几个手下过来把虞微和虞槿带走,就和匆忙赶来的允年撞了个满怀。
  允年连道歉的话都来不及说,一把推开他冲进寝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太后娘娘,不好了!”
  “怎么了?”太后皱起眉。
  允年喘了口气,颤声道:“何小将军来了!未经宫门口的侍卫传信,持先帝信物直入皇宫。他说要亲自面见太后,和六公主的婚事,他、他绝不答应!”
  “太不像话了!仗着他母亲和先帝有几分情分,竟连宫里的规矩都不顾了!”太后冷着脸,不悦道,“他如今在哪里?”
  “眼看着便要到寿康宫了。”允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太后的脸色,鼓起勇气把剩下的话一口气说完,“陛下受了惊吓,喝了太医开的安神药,刚刚睡下。小将军只得先来面见太后。他还带了一支江陵的军队,眼下就停在皇宫门口,说是、说是为护送永乐公主的棺椁而来!”
  允年把话说完,已是满头大汗,急忙将头磕在地上不敢去看太后的脸色。
  宫里正热热闹闹地办着太后的生辰宴,何小将军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将永乐公主的棺椁送来……
  实在是太晦气了。
  太后先是一愣,然后竟低低笑出了声。她也不避讳有旁人在场,直接放声大笑起来。
  有多少年没这么畅快过了?
  她记不清了。
  那个叫苏念巧的贱人,终于死了。
  太后高兴极了,连何湛擅闯宫禁的罪名也不想去追究了。她吩咐瑶女官:“何湛将永乐公主的棺椁送回长安,也算了却先帝一桩心事。一路辛苦,当赏。你去库房寻些像样的玛瑙翡翠……”
  她的话还未说完,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孙晟大惊,急急拔出剑来。在宫里,无皇帝旨意,无人可纵马而行,这可是违犯宫规的重罪!
  “来者何人?还不快下马请罪!”孙晟大喊。
  虞微漠然跪在虞槿身边,直到此刻,她的眼中才有了一点波动。她转过脸,望见风中马蹄扬起的尘灰,和一骑黑马上玄衣铁甲的年轻将军。
  院中的梧桐未经修剪,枝杈横七竖八懒洋洋地伸在日头底下。何湛翻身下马,穿过浓绿树荫,大步朝她走来。
第五十七章
  ◎“云修,疼……”◎
  “臣何湛, 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何湛按规矩向太后行了礼。
  “起来罢。”太后摆摆手,永乐公主的死让她心情十分愉悦,并未斥责何湛骑马入宫之事。
  “哀家知道你一路匆忙, 但也要顾着些宫里的规矩。哀家已命人去传哀家的口谕, 迎永乐公主棺椁入宫。你一路辛苦,这几日便在宫里好好歇息吧。”
  “多谢太后体恤。先帝遗命, 死后要与母亲同葬寝陵。此事还望太后妥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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