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书画圈,这样为人处世还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的,也只有晏初水一个人了。
别指望有能力的人脾气好。
这是殷同尘与他共事多年后得出的一句结论。
小秘书将兰蓝送出拍卖行,殷同尘出于尊重,也送了一段从会客厅到电梯的路,等他回来时,晏初水还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不管对老板有过多少吐槽,在这一刻,他的心情异常愉悦,这意味着他离当代书画专场的白手套又近了一步!
“晏总,你到底还是想通了啊!”
殷同尘留下了老母亲的泪。
“我是仔细想了想。”晏初水单手扶额,目光幽深。
“嗯嗯!”
“包装纸要用浅蓝色的,许眠好像喜欢浅蓝色。”
“……”
殷同尘深吸一口气,“我马上就去买!”
晏初水倒也不是完全不走心,他叫住殷同尘道:“等兰蓝的资料发来,你好好研究一下。”
“研究底价和报价方式吗?”殷同尘问。
不同的画家,不同的画作,在上拍前都要制定好拍卖方式,有的适合快拍,有的适合放慢节奏,还有的要吊人胃口,逐步拉高价格。
晏初水予以否定,“我要你研究买主,每一个买主的身份,以及这些人买画后的动向。”
末了,他又说,“再替我约一下刘清和刘江。”
“刘林的儿子和女儿?”殷同尘许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名字,恍惚了一下,“是还要处理赝品的事吗?”
“当然要。”晏初水笃定地说,不然他为什么让许眠去瀚佳签约?
殷同尘不由地竖起大拇指,“老板你真厉害,为了事业连新婚妻子都可以签去对手公司!”
唔……
晏初水拧眉,他怎么觉得这话听着像是在骂人?
他有那么冷血无情,把所有人都当工具吗?
殷同尘含泪点头。
老板,你真的有。
***
他是一个冷血又无情的人吗?
回家的路上,晏初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以肯定的是,他对大部分人和事都是极其冷漠的。
这个大部分,是99.99%。
保持距离感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而能够打破这份距离感,强行闯入他生活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小时候的许眠。
一个是现在的许眠。
换句话说,和晏初水关系最密切的异性,就只有她了,所以他无法接受许眠“可能”不喜欢自己这件事。
可能吗?不可能!
就算他冷漠了一点,但也不是不能改啊。
不是还有那0.01%吗?
到家的时候,许眠并不在,晏初水想了一下,转身折去隔壁。宽敞的画室里,弥散着淡淡的墨香,他四下观察,想找一个既显眼又不那么扎眼的地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放在卧室吗?
可许眠现在住在他的房子,应该只有白天画画的时候才回来,未必会进卧室。
放在画桌上?
那也太刻意了,而且笔墨纸砚自有香气,还是不要染上别的气味。
他在屋内转了一圈,最终锁定卫生间。
女生嘛,都是在卫生间里梳妆打扮的,把礼物放在里面最合适不过了。
晏初水自信满满地走进去,卫生间是干湿分离的,他左右看了看,在选择放在镜子前还是梳妆台上陷入了纠结。
事实证明,选择困难症绝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就在这档口,大门外响起一串密码按键音,他来得及回神,也来不及撤退。
最尴尬的现场就此出现——
许眠拎着一袋手抓饼蹦蹦跳跳地开门回家,就看见了正从卫生间跑出半截身子的晏初水。
“……”
空气凝固,画面定格。
晏初水一半在门里,一半在门外。
许眠睁着乖巧的小鹿眼,认真地提问:“初水哥哥,你是来借厕所的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从我卫生间出来?”
“我……”
他哑口无言,白净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继而向下蔓延。
许眠眨眨眼,吧嗒吧嗒地向他走近。
晏初水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
小姑娘向前倾斜身子,脑袋几乎贴上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一层衬衣,她听见晏初水纷乱无章的心跳声,仰头看去,是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初水哥哥好紧张呀。
她清亮的眼眸闪闪发光,映着他局促又慌张的表情。
“你是不是想偷看我洗澡呀?”
“……”
***
为了自证清白,晏初水不得不把礼物交出来,不仅没能制造惊喜,反而有一种小学生被老师没收玩具的沮丧感。
还在站在卫生间门口被没收的。
许眠惊讶地接过礼物,浅蓝色的包装是她喜欢的颜色,上面还用同色的丝带扎着一朵小花,她好久没有收到这样精致的礼物了。
“送给我的吗?”
小姑娘捧着礼物,有点不敢相信。
这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呢,晏初水想,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就应该收各种各样的礼物啊。
他低眉点头,“是桃子的回礼。”
许眠兴奋地撕开包装纸,激动地叫出声,“哇,这个牌子好贵的!”
“是吗?”
他并不懂这些。
“真的!何染染卖掉一张画才买了一只这个牌子的口红,她说女生都用这个!”
糟糕!
晏初水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句。
早知道应该买口红的。
许眠拆开外盒,拿出香水,在自己的手腕上喷了一下,然后踮起脚尖,把手送到他的鼻下。
小姑娘的手腕细细白白的,淡青色的血管衬得她愈发柔弱,整个人就像一只软乎乎的粉团子。
想咬一口。
晏初水弯下腰,低头凑近。
微酸的桃子混合了杏仁的味道,另有一些花草的香气。他怎么觉得……还不如她身上的味道好闻呢?
他再一次后悔自己没有买口红了。
不过许眠十足的开心,看得出来,她喜欢这件礼物是超过一旁的手抓饼的。
晏初水觉得自己赢了。
香水赢了手抓饼,就等于他赢了火腿肠。
自信驱使下,他趁机发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什么人?”
小姑娘沉浸在收礼物的喜悦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晏初水的耳根又红又烫,他抬手搓了两下,又清了清嗓子,尽力让自己的语气随意又平和,并不多在意的样子。
“我是说,假如不是为了拿嫁妆,你原本想和什么样的人结婚?”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半弯着腰的,一向淡漠的眉眼也有了期盼的光,定定地望着她,恨不得替她把话说了。
喜欢我这样的吧。
他想。
许眠说:“我喜欢幽默的人。”
“……”
幽默?
好像和他关系不大啊……
晏初水的自信丧失了50%,他继续追问:“那除了幽默呢?”
就没点别的什么,比如才华啊,相貌啊,学历啊……
“那就是温柔了!”小姑娘举手抢答,“我喜欢脾气好,不随便生气的人!”
嗯,很好。
可以说是和他毫无关系了。
晏初水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喜欢幽默和温柔的人,还能粘他那么多年,她是有受虐倾向么!
带着一缕残存的不甘心,他最后问了一句。
“那……你觉得我温柔吗?”
许眠抬头,她握着的手抓饼比她的小臂还粗一点,薄薄的饼里裹着鸡蛋、肉松、里脊、还有两根火腿肠。
而她看晏初水的眼神,比这个饼还要复杂。
“初水哥哥……”她嗫嚅道:“你想教训我就直接说,不用铺垫的。”
“……”
第三十六章 悔不当初2.0
PART 36
人生总是患得患失的,而且患得的时候少,患失的时候多。
——《眠眠细语》
小暑过后,很快就入伏了,气温不断升高,本市连续两天发布了高温橙色预警。晏初水在高温下,度过了无比绝望的一周。
作为一名顶级鉴画师,他对自己的眼力有200%的自信,根据这七天的观察,他可以肯定地判断——
许眠不喜欢他这件事……
是真的。
周三那天吃早饭,是他在便利店买的三明治,他买了一份全素的,一份火腿加蛋的,尔后把两样都放在桌上,故意问她:“只有一份……”
话还没说完,许眠就已经抱着火腿加蛋的三明治跑了。
很显然,他没有火腿重要。
周五那天晚上,他靠在沙发上看书,许眠洗完澡,非常自然地挤到他身边玩手机。晏初水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她正在看一部欧美爱情电影。
手机屏幕上,男女主人公正在床上激情拥吻,画面奔放又赤裸。
晏初水一阵燥热,有些坐不住了。
可许眠看得津津有味,还面不改色地发了一条弹幕——羞羞哒!
羞羞哒?
晏初水压根没看出来她哪里羞羞哒了!
次日,殷同尘是这么向他科普的,如果一个女生心无旁骛地在异性身边看激情戏,只能说明两点,第一,她特别污,第二,她压根没把那个异性当异性。
晏初水在脑海中勾勒出许眠的形象,那叫一个天真纯洁、娇小可怜,几乎是天上的星辰,海底的明珠。
所以他坚决否认了第一种可能,自然只剩下第二种可能。
许眠是真的只把他当哥哥。
还是小时候模式下的那种哥哥。
周日那天就更绝望了。
他原本买了两张电影票,想约许眠去看电影,结果扭捏了一下没提前说,等他打算开口的时候,却发现许眠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了。
梨花白的小裙子上是镂空的蕾丝花边,刚过膝盖的长度露出她细白的小腿,配上一双杏色的玛丽珍单鞋,整个人温婉恬静,清新宜人。
因为天气炎热,她把头发编成两股辫子,对称地盘在耳后,细碎的绒发微微卷曲着,勾勒出她尖尖的下巴。
稍稍画了一点眉,擦了一个水红色的唇釉。
还有,喷了香水。
晏初水的心剧烈震动,下意识以手掩鼻。
她、她怎么会这么可爱呀!
然而——
许眠一边开门一边冲他挥手,“初水哥哥,我出门啦,晚上不回来吃饭。”
“???”
晏初水疾步冲到门前。
“你去哪里?”
“王随让我去瀚佳做拍品预认证,顺便一起吃饭。”许眠大大方方地回答他。
瀚佳的夏拍就在这个月月底,去做预认证倒也没错,但是……
有必要一起吃饭吗?!
他握紧拳头,已经开始生气了。
小姑娘见他眉头紧锁,不由地紧张起来,神色怯怯地问:“我只是出去一下,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刹那间,一句话在他耳畔响起——我喜欢脾气好,不随便生气的人。
脾气好、不生气。
晏初水深吸一口气,握紧的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他弯腰微笑。
“请。”
“……”
***
对于晏初水的不对劲,许眠是有所察觉的,他最近的小心翼翼和蠢蠢欲动,几乎是写在脸上的。
尽管他仍是高高在上,仍是除了字画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可是吧,他偷看自己的频率实在高了点。
吃饭的时候偷看,睡觉的时候偷看,就连去公司都不断打电话,一会说忘了带电脑,一会说忘了带保温杯。
没错,三伏天里找保温杯,典型的没事找事。
他是不是喜欢自己了啊?
许眠猜想。
与结婚时的信口胡诌不同,现在的喜欢是藏在他心底的,让他慌张、害怕,也羞于启齿。难以真心承认感情的那种人,往往为难自己,胜过为难别人。
晏初水就是在为难自己。
而许眠,就是想看他为难。
她依旧那么粘他、缠他、靠着他,小时候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尤其当他的内心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后,对方的一成不变,就是最大的诛心。
小姑娘觉得,这也太好玩了吧!
比如今天,她还没出小区,就发现晏初水暗搓搓地尾随在她身后。按照原计划,她应该在小区门口坐地铁到瀚佳,不过发现了“大尾巴”,她就决定改坐公交了。
高温天气下,公车站台装有喷雾降温,遮阳棚下十分清爽,可晏初水不能离她太近,只能躲在三米开外地方——
被、暴、晒。
第一辆2路车进站又走,她一动没动。
晏初水没怎么坐过公共交通,对路线不熟,以为这辆车不是她要坐的。
第二辆是58路,她也没上。
为了不被发现,晏初水是重度伪装的状态,不仅带着帽子和口罩,连眼镜都摘了,他度数不算高,但看东西有点费劲,加上怕把她跟丢了,几乎是目不转睛。
第三辆是17路,小姑娘开始觉得无聊,在站台上左右晃脖子。
吓得晏初水慌不择路,直接冲进路边的一家小店,出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根烤肠。他既不想吃,也不想浪费食物,只好一直攥在手里。
第四辆、第五辆、第六辆……
许眠统统没有上。
午后两点的太阳,疯狂地炙烤着一切,马路、花圃、树木,还有晏初水。不那么容易出汗的他已经后背透湿,连视线也被汗水蒙上,模模糊糊的。
整整半个小时了,他实在想不通,这个城市的公共交通竟然如此的不便利吗!
第八辆车进站,又是2路。
小姑娘抬头看了一眼,欢欢喜喜地上去了。
晏初水:???
来不及震惊,他急忙跟上人群,不想和陌生人挤得太近,又不能错过这班车,他的脚步积极又迟缓,无比纠结。
庆幸的是,司机师傅帮他解决了这个纠结。
“公交车上不许吃东西,那个拿烤肠的,吃完了再来。”
车门无情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