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水而眠——漠兮【完结】
时间:2023-05-10 14:50:32

  热爱、天赋、机遇,艺术圈的残酷正在于此,即使拥有天赋,也难免因为缺乏机遇而逐渐丧失热情。
  可好的机遇可遇而不可求,许眠嫁给了他,用墨韵替她做宣传,难免会被人诟病裙带关系。虽然这样的事屡见不鲜,但真正有才华的人不该如此。
  不想被人说徇私,就只能让王随先挑头。
  两家死对头众口一词,才是对她最大的肯定。
  哦,他还漏了一件事。
  晏初水稍稍放低肩膀,对前排两位竞买人说:“忘了告诉你们,我太太是书法家黄珣的外孙女。艺术家么,还是应该用作品说话,作品不行,什么履历、职位、家世,提前说出来也只是徒增笑话。”
  “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怎么了,一样能画大山水。”
  全场哗然。
  没什么比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姑娘掉马甲更惊人的事了。
  每个圈子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哪怕是台下这些对艺术不算懂行的新晋收藏客,也足以将这个消息传播到拍卖圈每一个角落。
  之前的平息终究是个隐雷,赝品的事到今天算是彻底结束了。
  早猜到王随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与其等他捅刀子,不如直接做那个递刀子的人,等他闹到轰轰烈烈,再送他上路。
  尤其是一箭双雕。
  这样精彩的一出戏,谁看了不得叫好。
  如果非要说晏初水漏了什么关键的话,那便是他没有提前与任何人商量过,包括许眠。
  小姑娘依旧孤零零地站在台上,她是这场风暴与旋涡的中心。
  可她一无所知。
  ***
  本次夏拍许眠共有三张作品,除了第一张的三万八外,另外两张在历经一场“大戏”后,都拍出了超过十万的高价,最后那张浅绛山水更是一度逼近二十万,成为本次夏拍单价最高的拍品。
  这对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画家来说,已经是不可想象的天价。
  许眠确实没想过这个价格,也没想过这突如其来的局面。
  会场后台有工作人员的休息区,王随让人清了场,空荡荡的休息区内,只有他和许眠两个人。
  他站在窗前点了一根烟,白色的烟雾慢慢飘散出去,他没有抽,而是看着隐隐的星火一点点焚烧。
  他不是一个性格内敛的人,很多时候他都挑衅、嚣张,甚至急躁。
  但这一刻,他意外的安静。
  一根烟烧完,他抽开一张椅子,示意许眠坐下,尔后自己拉过另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
  许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精心打扮过的小姑娘明艳动人,早上见到她的时候,王随还夸了一句。他不否认自己对她是有好感的,然而这份好感在此刻格外讽刺。
  许眠不敢坐下,也羞于坐下。
  “对不起……”
  她小声开口,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站在台上的时候,她大脑一片空白,那些冷厉的语句、激烈的争执,明明离她很近,她却怎么也听不清。纵然她不是一朵单纯无辜的小白花,可那场风暴迅猛如雷,她一度也是想哭鼻子的。
  她向台下的晏初水求助过,她慌张的、可怜地望着他,他看见了,却不以为意,也没有意识到她的窘迫。
  他只觉得不能放过这次绝佳的机会——作品是一个艺术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宣传她的画才是首要目的。
  画,永远比人重要。
  这就是晏初水的世界观。
  王随没有接受她的道歉,他只是问了一个问题。
  “骗我很好玩吗?”
  许眠拼命摇头。
  她是真的不知情,也是真的深感歉意。
  王随并不想相信她,因为她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是晏初水的太太。
  这件事最可笑的地方莫过于此。
  经此一场,许眠必然是当下最火的新人画家,从此不再籍籍无名,前途一片坦阔,而为她安排一切的王随,却是在为晏初水做嫁衣。
  愤怒、恨意,早已失去意义。
  这对夫妻把他耍得团团转,他报复其中任何一个,都只会让他们更团结、更齐心,他不会那么做的。
  晏初水有晏初水的筹谋,王随亦有他自己的手段。
  “我理解你没有告诉我结婚的事,这是你的个人隐私,但你想过没,宣布婚事本该是被大家祝福,而不是一把捅人的刀。”
  他平和地与她说话,捕捉她脸色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目光落在她细白幼嫩的双手上,十指纤纤,没有任何装饰物,也没有戴过装饰物的痕迹。
  “你没有婚戒吗?”
  许眠的眼瞳晃了一下。
  王随不追问,只自嘲地说:“出了赝品的事,我去找你谈合作,他去找你谈结婚,真不愧是晏初水,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换作是我。”他摇摇头,“真心在乎的人是不会拿来做武器的。”
  说罢,他若有若无地笑了笑。
  “你说对吗?”
  许眠怔怔地呆住。
  这是她一直以来最担心、最不安,最不想直面的事。
  王随一语中的。
  ***
  从会场离开,再到回家,许眠始终沉浸在复杂的心绪中,与她截然不同的,是晏初水。
  飞扬的神采代表他心情极佳,他打开冰箱,拿出两瓶水,替许眠拧开,递到她手里,小姑娘捧着水,低眉不语。
  晏初水只当她是高兴傻了。
  墨韵与瀚佳明里暗里斗了多年,反反复复都是些无聊的事,只有这次比较新鲜,他也是难得的情绪外放。
  “找几个假把式的举牌兜底有什么用,哪怕是兰蓝那样顶着她父亲的光环,也一样会有天花板,只有自己声名大噪,才是最可靠的。”
  第一次看到她的画,他就想知道画家是谁。
  第二次见到她的人,他就想让她大放光彩。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都在思考,如何让许眠在艺术圈崭露头角。他不认同过度营销下的德不配位,可有些时候,名副其实的营销也是有必要的。
  见她还是不说话,他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这就吓傻了?那以后上春拍、上秋拍,办个展怎么办?”
  小姑娘慢吞吞地摸了摸酸疼的额头,像是刚回过神。
  “初水哥哥……”她犹豫了一下问,“你让我去瀚佳签约,隐瞒结婚的事,都是为了这个吗?”
  “当然!”
  事情已然了结,晏初水不再掩饰自己的谋划。
  “区区一个赝品,王随买了多少热搜,我要是不回击,他到了秋拍还得搞事。”大约是心情太好,他又放肆地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正好还能给你做宣传,一举两得。”
  一场小拍名利双收,不可谓不惊喜。
  许眠是最大的受益者,却不是最高兴的那个人。
  “可是……”她小声说,“我和王随并没有恩怨过节。”
  某种意义上说,王随对她并不差,这也是许眠觉得愧疚的原因。
  晏初水总算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小姑娘闷闷不乐地垂着头,在他心情最舒畅的时刻,她在为另一个男人的失败而低落。
  这绝不是一件安全的事。
  “你觉得对不起王随?”他沉下目光,冷冷地问。
  许眠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那就是了。
  “难道王随和你签约是为了捧红你吗?不,他是为了打击我。如果不是我早有准备,今天被羞辱的人就是我了。”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黑瞳如墨,渗出丝丝寒意。
  “你很在乎他吗?”
  这不是询问,而是质问。
  许眠咬了咬下唇。
  “我知道王随和我签约是利用我,但他是一个艺术商人,而你……”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闪动,“是我丈夫。”
  晏初水愣了一下。
  他似乎是忘了考虑这一点,忘了考虑她左右为难的处境。
  可结果是好的不就够了吗?
  “对,我是你丈夫。”他维持着自己绝对的威严,以前是哥哥,现在是丈夫,许眠的乖巧听话更是他习以为常的事,“所以我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应该听我的。”
  小姑娘定定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瞳中是少见的倔强。
  她不想听了。
  “那我是你太太,你会听我的,在乎我吗?”
  晏初水再次愣住。
  “我喜欢你,肯定是在乎你的啊。”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许眠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她的手掌很小,紧紧掐在他的脉搏上,让他有一种无可回避的压迫感。
  “在你心里,我是排在第一重要的吗?你会为了我舍弃你最想要的东西吗?”
  她的目光澄净如水,每一个字都有滴水穿石的力量。
  晏初水无言以对。
  “那你呢?”他反问。
  许眠倏然松开手,她垂下眼帘,低声说:“既然我不是第一位,那你也不是。”
  然后她果断起身,直接回隔壁了。
  刹那间,他想起了一句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假如我们以后吵架了,闹别扭了,你总得有个地方可以去。
  呵呵。
  她还真的去了。
第四十四章 三天足矣
  PART 44
  自信是一件挺好的事,起码被现实摩擦的时候,脸皮厚,耐擦。
  ——《眠眠细语》
  晏初水和许眠冷战了。
  这是他完全没料到的结果,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头一天晚上,他是很硬气的,因为觉得许眠在无理取闹。回隔壁就回隔壁呗,他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独居,还能睡不着觉?
  该哭鼻子的人是她吧。
  他冷笑一声,掀开被子上床。
  丝滑的床褥贴在身上,舒适得仿佛没有任何存在感,室内灯光大亮、宛如白昼,他满足地向下沉了沉身体,闭上双眼。安静的空气中,只有他平稳而轻浅的呼吸,困意渐起,他向右侧身,被褥滑过肩臂时,他脑中赫然响起一个声音。
  ——初水哥哥,你的被子好滑啊……
  晏初水睁开了双眼。
  他把被子掀开一角,堪堪盖到胸前,伸出手臂重重地压上去,继续闭眼。
  ——初水哥哥,一起吃桃子一起睡觉呀……
  他第二次睁眼。
  直接踢掉被子的下半截,深吸一口气,再次闭眼。
  ——初水哥哥,我想睡你哎……
  困、意、全、无。
  真丝被褥被他绞成一团压在身下,床头的警报器没有拉响,但晏初水脑内的警报已经拉响了。
  他居然没有许眠就睡不着觉了?!
  绝不可能!
  他十二分不屑地起身,打算去厨房喝点水定定神,路过大门时,他脚步一顿,然后鬼使神差地走了出去。
  站在隔壁门前,他是这样宽慰自己的——主要是怕她胆小,一个人不安全,毕竟她之前是宁愿睡沙发都要粘着他的。
  小姑娘嘛,一时矫情闹脾气也不是不可原谅。
  哄一哄,再给她个台阶,还不下来吗?
  带着这样美好的想法,他自信地按下门锁密码,不同于以往的滴滴两声,电子锁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音。
  哔——
  密码错误。
  晏初水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她……把密码改了?!
  ***
  战争正式拉开序幕。
  作为我方主帅,晏初水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叫军师。
  “你说我有什么错?不提前告诉她,是怕她年纪小藏不住事。”憋了一整晚,他有满腹怨言要吐槽,“假如黄老师还在世,会不给她铺路,让她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画家?”
  关于这件事,殷同尘也想不出缘由。
  解决了赝品的麻烦,又打击了王随,还替许眠做了一场宣传,无论怎么看他都只能说一句“晏总牛逼”!
  对啊,晏总牛逼!
  晏初水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按逻辑常理,一个画家不可能不想出名,而且赝品的事多多少少有她一份“功劳”,如今亡羊补牢,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她气从何来呢?
  “她该不会真的对王随……”殷同尘鼓起勇气,欲言又止。
  晏初水当即大吼:“不可能!她喜欢的是我!”
  “……”
  老板如此自信,做下属的还能说什么,殷同尘索性开始抠指甲。
  “喂!”晏初水没好气地叫了他一声。
  殷同尘抬头微笑,“老板,也许你太太只是太喜欢你了,一时情难自已,所以……喜极而‘气’!”
  不能说是毫无逻辑,可以说是狗屁不通。
  晏初水负手而立,冷幽幽地望着他。
  后者举手投降,“好吧好吧,那她没和你说她生气的理由吗?”
  晏初水理了一下过程,最初她只是有些低落,后来才彻底的不高兴,大概是从她问那句话开始的吧。
  ——在你心里,我是排在第一重要的吗?你会为了我舍弃你最想要的东西吗?
  也正是因为这个问题,他才觉得许眠胡搅蛮缠。
  他承认自己非常喜欢她,可第一重要、舍弃一切,这些排列与比较他从未想过,自然也无从回答。
  况且——
  觉得她重要,就一定得第一重要吗?在乎她,就必须舍弃最想要的东西吗?
  这种选择可真奇怪。
  他也没要求许眠喜欢自己,就不能吃火腿肠啊?
  这下殷同尘算是找到了症结所在。
  “老板,你有点过于较真了,说一句她最重要很难吗?”
  晏初水坚决地摇头。
  不是难,而是荒唐。
  没有经历过考验的誓言,就是一张华丽的赝品,越精美越空洞,越梦幻越虚伪,即便他闭着眼睛说了,她能信?
  殷同尘啧啧嘴,“你知道现在言情小说最流行的金句是什么吗?”
  “什么?”
  “亲一下,命都给你。”
  “……”
  如果用水来比拟人的感情,普通人的容积是宝特瓶,情感充沛者是5L大桶,没事就咕咚咕咚地往外倒。
  而晏初水不一样。
  他的容器是那种次抛的滴管眼药水,使劲捏半天。
  挤出一滴。
  接收的人毫无感觉,可扭头一看,他都已经掏空了。
  殷同尘对此是既理解又费解,“你们才结婚多久啊,蜜月刚过又闹别扭?”说着,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老板,你是不是没带她度蜜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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