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初水皱眉,“这和蜜月有什么关系?”
他冷漠的脸上写着两个大字——不信。
殷同尘知道,以他孤寡的脾性,肯定理解不了二者的关系,“这样吧,我找个人探探口风去。”
***
“我的姐妹啊!一场夏拍进账三十万!我得卖一千张画才能卖到三十万!”何染染的音浪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天花板,“你的小脑瓜在想什么呢?人财两得还和晏总闹别扭?”
以前,何染染认为许眠是最务实、最质朴的人,现在呢?
她变了!
她被奢靡的生活和幸福的婚姻荼毒了!
居然也学会了矫情?
尽管何染染声嘶力竭,但许眠充耳不闻,她一直在埋头作画,不仅没被打断,还有点越画越畅快的架势。
何染染探头望去,好家伙,又是一张六尺对开的直幅大山水。
层层山岭,密密涧瀑。
画面以平坡林屋为起,稀疏有致;其上是小杉丛林与两座相对的小峰,繁而不乱;进而峰高陡耸,铁画银钩,一道飞泉自上而下,澎湃雄壮,银花四溅,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岩而下,大有包裹天地之气。
何染染觉得自己的小伙伴可太绝了。
这种时候还能画出这样好的画,简直是个疯子。
她选择告辞。
对于何染染的无功而返,殷同尘深感不满。
“你这样敷衍了事可不作数啊?”
“大哥……”何染染憋屈已久,“你讲讲道理吧,这世上最不能劝的事,不就是夫妻吵架吗?人家关起门来是一家,我说啥都不落好。再说了,你自己都劝不好晏总,还叫我劝许眠?”
听她的语气,应该是吃了闭门羹,可殷同尘并不想放过她。
“你别忘了,我不是在请你帮忙……”他两臂交叠,挑眉看她,“我是在命令你。”
“……”
MD,何染染当然没忘。
一想到自己沦落至此,她肠子都悔青了。
事情是从殷同尘找她收画那天开始的,按合同墨韵每月至少要以市场价收她十张画,作为预付的保底,待作品拍卖后再分配差价。
何染染的市价非常清晰——单人三百、双人五百、全家福七百,而且她的画稿极多,别说每月十张,便是五十张,她都能供大于求。
收画这样的事一般由业务经理负责,何染染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哪怕经理懒得上门,叫她亲自送画也无可厚非,但她万万没想到,来的竟然是殷同尘。
不仅登门到访,还要请她吃饭。
何染染受宠若惊。
取画的时候一时分神,不小心多拿了一张。
殷同尘一张张地顺着看,其实何染染画人物的功底是不差的,只输在了运势不济。
人物画是国画三大题材中最早成形的,也是最早没落的,早在宋代就被山水画碾压,一路平稳下滑。到了现当代,因为传统国画人物没有透视、不够立体,所以不受当代人喜爱。也有不少人物画家为谋出路,采用西方绘画的透视方式,以毛笔绘制立体感很强的画像,迎合当下审美。
可何染染觉得,那只能叫水墨人物,算不得国画人物。
而她一定要保持正统!
所以呢,正统在没落,她也一直在没落。
毫不夸张地说,签约到墨韵,就是在低谷中给她照进了一束光。何染染如沐春光,前途一片光明,直到——
“这张画……”殷同尘拧着眉头,从一叠作品中拎出一张,举到她眼前,“画的是什么?”
何染染定睛一看。
咔——
她的春光拉闸了。
那是她从云眠山度假回来,一时灵感兴起,创作的一组人物群像。画面上的三个年轻男人,因为生活条件艰苦,所以衣衫不整,正在进行一系列五官与肢体的亲密接触。
何染染如此解释。
殷同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这画上的三个裸男是因为贫困才没穿衣服,对吧?”
“对对对……”
“那他们三个抱成一团,也是因为天气冷,才互相取暖的咯?”
“哇!”何染染不由地竖起大拇指,“真不愧是首席拍卖师,艺术领悟力太高了!”
殷同尘拱了拱手,以示谦逊。
何染染松下半口气,忙不迭地伸手想把画抽回来。
然而,失败了。
殷同尘将画举高,端正的面容透出前所未有的正义凛然,他认真地品了品这张画,不得不说,何染染的工笔人物不但笔墨正统,还相当的栩栩如生。
一眼看过去,就知道画的是谁。
“最后一个问题。”他垂眸一笑,“为什么我、晏总和王随,三个人会这么穷呢?”
是啊,为什么呢?
何染染自己也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手欠画这种东西呢!
没有任何悬念,她的小辫子被殷同尘牢牢揪住。送水、打杂、劝架……好事没她的份儿,坏事她要打头阵。
何染染很绝望,短短一周,她的体重就掉了三斤,圆润的脸颊肉眼可见地凹下去,不行不行,她必须脱身,逃出苦海。
机会来得突然。
殷同尘正要使唤她去买饭,忽地手机响起,他拿起来接通,倒也没避嫌。何染染垂头丧气的,连偷听都嫌累,只盼着他快点报菜单,好让她速战速决。
然后,殷同尘和对方说了一句:“华晟买画的事你别忘了再问问……”
华晟?
何染染的耳朵竖了起来。
她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好耳熟啊……
没等他挂上电话,她就一把扑了过去,“你是不是在打听华晟买画的事?”
殷同尘被她吓了一跳,不光是因为她的话,还有她赤裸裸的眼神,就像一只狗看到一根骨头似的——如饥似渴。
“你认识华晟公司的人?”
“那你别管!”何染染拍了拍累瘪的胸脯,“是不是我帮你打听到这件事,你就把那张画还我,以后都不再使唤我了?”
殷同尘有些犹豫。
他实在猜不出何染染能有什么消息渠道,会比他还厉害?可眼下进了死胡同,让她试试也无妨,左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呗。
他勉强同意,“行吧,给你一周时间。”
何染染竖起一根手指,冲他摇了摇。
“三天足矣。”
第四十五章 早一点的话
PART 45
贪心是人类的通病,却又是进步的源头。
——《眠眠细语》
晏初水嘴上是三连否认,既不认错也不认输,还不认为自己的地位正在动摇,可内心呢?
慌得一批。
想认错,不知错在哪里;想认输,又找不到台阶;特别是他的家庭地位,刚立住就要塌方吗?
虽然有日记和表白为证,他相信许眠是喜欢自己的,但感情是一种变量,可以与日俱增,也可以与日俱减。
他掰着手指算了算,冷战三天,至少损失30%!
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
她改了门锁密码,那他按门铃就是了。
门铃响起时,许眠正蜷在沙发上发呆,与晏初水僵持这么久,她心里也是乱糟糟的。一面知道王随在挑拨,一面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从小到大,晏初水都不是一个情感丰沛的人,无论是纵向比较过去,还是横向比较其他人,如果不贪心的话,她应该为此满足。
可她偏偏是贪心的。
想见他,想和他结婚,想让他喜欢自己……她的欲望一点点变大,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很好,而是因为觉得自己没那么好。
一无所有的人最渴望拥有,四处飘零的人最渴望被珍惜。
她想做晏初水心中的第一重要,这是她的贪欲,也是她唯一的底气。
或许只有那样,她才能鼓起勇气问他,初水哥哥,能不能把你的半轴《暮春行旅图》送给我?
那半幅画是他的执念所在,却又是许眠必须得到的东西。
小时候外公教过她,想要别人的东西,就得拿自己的东西去换。她问外公,那我怎么知道他愿不愿意换呢?
外公说,要等价交换。
许眠身无长物,最贵重的就是自己了。
所以,她想拿自己和他换。
她可以一辈子只喜欢他一个人,一辈子讨他欢心、让他高兴,对了,她还可以一辈子给他试毒,什么危险都挡在他身前。
她可以做到的,真的。
假如《暮春行旅图》是他心中的第一重要,而她又不能取而代之,她要拿什么和他做交易呢?
很多很多的爱吗,他似乎并不在乎。
恰如王随说的那样,她不是他真心在乎的人,至少,不是最在乎的。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开门。
依旧是那个阳光洒落的走道,依旧是那个高瘦清冷的身影,许眠仰头看他,鼻尖一酸,明明以前只要他来找自己就会高兴,现在却想要更多。
她真不是个好姑娘啊。
晏初水站在门前,低眉俯看她,闷了几天的人像是又瘦了,巴掌大的小脸上肉都没有二两,还皱巴巴地拧在一起。
看样子是没吃肉,也没吃火腿肠。
她稍稍退后两步,让他进门,晏初水跨过门槛走进屋内,满室的纸墨香气,说明她这几天没少画画。
闹脾气还不忘基本功,挺刻苦的呀。
他在沙发一侧坐下,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许眠犹豫片刻,才慢吞吞地坐过去,双膝并拢,两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
是生气的小学生啊。
“把眼睛闭上。”他突然说。
小学生顿了一下,因为是生气的,所以不能那么听话。
晏初水伸手覆上她的眉眼,轻轻往下一摸,再不听话也得听话了。
一阵窸窣的声响后,她的右手被他握起,浅浅地搭在他的掌心,无名指凉了一下,她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微乎其微的触感,让她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放下手,在她耳边说:“可以睁开了。”
睫毛轻柔地扇起,尔后是淡色的眼瞳,她看见自己的右手被他牵着,无名指上多了一枚华丽的婚戒,璀璨的钻石发出极致的光芒,差不多是每个女孩都会喜欢的东西。
她对仪式感向来没有太多执念,可收到这样漂亮的礼物,一样会开心、会高兴。
如果——
是早一点给她的话。
晏初水看见她眼中闪动的光,心下松了口气,没想到真被殷同尘说中了!她还真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就因为这点事不高兴?
他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又宠溺地捏了一把她的小脸,他家眠眠也太会耍小脾气了吧。
想要什么,可以和他明说嘛。
撒个娇、亲一下,什么都可以给她买啊。
敲门前晏初水就想好了,先送她戒指,再好好地讲道理,他心中的许眠一向是乖巧听话的,他已经放下身段主动求和,她还不顺势而下?
他有这个自信。
然而许眠没说话,只小心抽回自己的手,静静地看着那枚戒指。
“蜜月的事我看了一下时间,最近天气还热,你也要准备九月复学。这样吧,等今年秋拍结束,我就带你出去玩,好吗?”他耐着性子哄她。
她仍是不作声。
左手拇指一下一下地摸过戒指,晶莹剔透的宝石从指腹硬硬地划过。
她莫名地想哭。
大滴的眼泪瞬间掉落,打在她的手背上,还有钻石上。
一片湿润。
晏初水连忙抽纸巾给她擦脸。
是太感动了吗?还是意识到自己之前不懂事,觉得歉疚了?他想。
小姑娘的肩膀瘦瘦窄窄地抽动着,他一把揽过抱进怀里,熟悉的柔软感让他心中一暖,不由地将她抱得更紧了。
许眠的脸颊埋在他胸前,浑厚有力的心跳在她耳畔震动,她知道晏初水已经尽力了,可她还是不知足。
这才是她难过的原因。
她想要的东西,他给不了,而她又放不下。
“是不是和我闹别扭自己也不开心?”他松开手臂,扶住她的肩膀,小姑娘的眼睛比兔子还红,像是有天大的委屈似的。
晏初水觉得,她是既可笑又可爱。
他伸手抚上她的耳侧,把她哭唧唧的小脸捧起来,然后低头吻住她的眼眸,把咸涩的眼泪全部含住,再慢慢向下,啄了啄她抽泣的鼻尖,最后是微微喘气的双唇。
小姑娘不自觉地嘤了一声,酥酥麻麻的。
好几天了。
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她了。
没有抱过她,没有亲过她,也没有……
他全身都想疯了。
一手绕到她腰后,一手从她膝下穿过,两臂并拢,将她整个人都抱到沙发上,略显粗鲁地将手探进衣衫,可那上衣偏偏全是纽扣,他弄了几次都解不开,急躁的情绪一下子涌上来。
“眠眠……”他亲吻她的耳廓,在耳后的红痣上反复流连,用蛊惑的语气对她说,“乖,自己把衣服脱了……”
换作以前,许眠一定会照做。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没有那么乖。
见她没动,晏初水更急了,他胡乱扯了几把自己的衬衣,继续催促她:“眠眠?”
身下的人冻住了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被迫支起身体看向她,小姑娘也在回看他——
倔强的、固执的,非要一个答复不可的。
没什么比她冷漠的表情更扫兴的了,点燃的欲火被强行压下,心里的火就窜了上来。
他不耐地抓了两把头发,像是被她气笑了,他扬起嘴角冷呵了一声,“你是非要我回答是吗?”
许眠死死咬着下唇。
明知道他此刻的火有多大,她还是点了点头。
是的,她就是这么贪心,这么不听话。
“行!”晏初水抬腿从她身上跨下,“那我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
情欲的热浪灼烧着他的身体,他咬紧后牙槽,一边扣纽扣,一边压着嗓子问她:“你觉得我隐瞒婚事、打击王随,让你觉得愧疚,是因为上次在檀城,是他把你接去度假村的,对不对?”
许眠从沙发上坐起,噙着眼泪看他。
看样子怨气还不小嘛!
就那么心疼王随?
“那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一个晚上!你却和另一个男人去度假!还要,要不是替你还人情,我凭什么帮他看那张齐白石的画?他配吗?”
怒火中烧,他的每一个字都极尽刻薄。
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