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正一身戎装地站在她身后。
若不是他及时将她从永寿宫带走,只怕今日他们母子就要在黄泉下团聚了。
“霄儿,将此胆敢谋杀陛下的人拿下。”
二皇子眼神凌厉,他清楚祁云战并不是一个能轻易拿下的人,可常年在沙场征战的人,就算面对千军万马也不会眨一眨眼睛。
“孙儿谨尊太后凤令。”
二皇子的武器是一把长枪,清河王的武器是长刀。
太仪殿内虽宽敞,却并不足以两人拼杀。
二皇子朝清河王一抬手,示意清河王一起出殿。
纵然他是他的杀父仇人,可二皇子还是愿意给予他应有的尊重。
此刻清河王手下再无一人可用,他知道若是今日能在二皇子手下逃过一劫,那这条性命或许也能保住了。
两人出殿之后,殿内气氛瞬间一扫方才的紧张。
贺正身边的大内官马不停蹄地躬身来到温太后身前,整个上半身几乎都弯了下去,双手高举那张他手写的遗诏呈给温太后。
这东西放在他手里,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还是赶紧呈给太后吧!希望太后娘娘能够看在他这么多年尽心竭力照顾陛下的份上,能允许他再活几年。
温太后抬手接过,她自然知道这东西上面写着什么。
随即一挥手,便给了随身的内侍,“去找个火盆,扬了吧!”
那内侍领命去了,在场的大臣们眼见情势急转,瞬间便化险为夷,纷纷上前向温太说明了今日清河王大逆不道,指使人杀害陛下之事。
虽他们都看出贺承乾这孩子心狠手辣,可到底是贺家的子孙,虽说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如今太后命人烧了那假诏书,明显就是不会同意贺承乾坐这个皇位的。
她愿意留下贺承乾这个重孙,众臣心里自然也愿意各退一步。
温太后又抬头看向一旁沉默的贺承乾,那身龙袍看得她刺眼极了。
“还不回东宫换了这身衣服,像什么样子。”
随即便有太后的心腹上前准备搀扶贺承乾回他的寝宫,自今日之后,想必他身边的人也留不下几人了。
温家和清河王的算盘算是彻底落了空。
今日这遭说起来也算得上是皇室的家丑,因此贺承乾被带走之后,在场的许多大臣们也向温太后表达了欲离去的意思。
温太后疲惫地点点头,皆是同意了。
二皇子和清河王二人在太仪殿前的广场之中打得难舍难分,直到日头到了正午上头且还未分出个高下来。
只不过,此时二人身上都有了不少道口子,往外渗着鲜血,胸腔的起伏也是越发急促,眼看着也是快要分出个高下了。
又结束一个会合,二人目光交汇,眼神越发凶狠起来,眼看着两条人影又要缠斗在一起。
正在这时,被清河王带走的温老太爷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
他变得疯疯癫癫的,身上的衣袍松松垮垮,头上戴着的玉冠也歪歪斜斜,连头发都没束好,一半散在肩上,没有半点往日作为安国公的体面。
他径直地就朝着广场之上缠斗着的两人冲去,路过一位军士之时猛地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刀。
那士兵看见他几欲癫狂的模样,想出声说的话也卡在了喉头。
他们虽地位卑微,可今日在此,哪里不知道陛下和安国公的嫡子都命丧于此,这位国公地位尊崇,他又哪里敢说些什么。
可此时的温老太爷哪里会关注到一个小兵的心思,他心里只看着场中杀害他儿子的凶手。
手里拿着寒光凌烈的长刀,身体里似是有无穷的力量,而这力量的来源正是为了给他的儿子报仇。
按理来说,平日里就似温老太爷这般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是不可能近祁云战的身的,可现在他和二皇子战了约莫半个时辰,体力早已不支。
所以竟是让温老太爷这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人给轻易近了身,一把长刀穿胸而过,鲜血淋漓。
清河王甚至没能转头再看他一眼,身子便直直地砸了下去。
身后,清河王的血洒了温老太爷满脸,连眼前仿佛都变成了一片血色。
温太后本一直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一处,直到亲眼看见清河王倒在她眼前,温太后淡漠的眸子里才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她缓缓走下高台,来到温老太爷身边。
看见他一直气度高华的妹妹,温老太爷才算从失神的状态抽离出来,此刻手里的长刀仿佛千斤巨担,让他再也无法支撑着拿起。
“哐啷“一声,是精铁与地面相击发出的碰撞之声。
温老太爷面色恍惚地看着他的妹妹,嘴唇翕动,露出一个难看悲痛至极的表情来!
“大妹,修筠他死了。”
温太后也只沉着一张脸,作为妹妹,她哪里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是多么宝贝修筠这个儿子的。
只可惜当初她能体会到他的一颗慈父之心,如今自己也没了儿子,也就不能指望她能原谅安国公府的所作所为了。
“兄长,你可曾想过,今日我也没了个儿子。陛下,那可是我唯一的孩儿啊!”
温家想一直做个权倾朝野的外姓她并不反对,甚至他们想推承乾上位她暗地里也是支持的,只是她从未想过要用自己孩子的性命换来娘家的权势富贵。
今日之后,朝野之上,更不可能容忍一个残害帝王的安国公府存在。
她不愿,可也无法阻止众臣对温家的攻伐。
温老太爷眼见她眼里浓浓的失望,才猛然惊觉,造成今日的局面也和他们安国公府脱不了干系,自己当下只想到修筠的死,却没想过今日之后安国公府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最后,在这偌大的广场之上,只剩下温氏的俩兄妹。
至于今夜雍城各处,想必是不会太过安静的。
清河王的余党,以及那些今日目睹这场宫廷政变的大臣们都在好奇着明日又会发生些什么。
第二日,皇宫中传来消息,皇帝在几日之前已经交给了温太后一旨诏书,上面写着,要将皇位传给二皇子贺霄。
消息一出,大臣们虽怀疑这人选恐怕是温太后选定的,因为陛下死得那般仓促,恐怕是还未来得及想过此事的。
只不过如今的局面他们也是知晓的,由二皇子来继任大位恐怕是最好的结果了,所以最后也并无人反对。
一直到了贺正的棺椁正式出殡,二皇子登基的日子才算是正式定下来。
只不过在这之前,却是发生另一件震惊朝野之事。
本该在此时为皇帝驾崩,新皇登基而忙碌的左丞相,却向太后提出了致仕的请求,想要辞官归隐。
不论满朝文武,就连祁涟也对左丞相的这番举动疑惑不已。
左脉之曾在她面前说过,若说这辈子他父亲有什么辜负的人,那定是他母亲,因为左丞相将自己所有的抱负都寄托在了天下百姓之上,却独独辜负了那个女人。
眼看着二皇子即将登基,左府又在此次计划背后出了不小的力,待到二皇子即位,左丞相保准依旧能稳坐丞相之位,左府的权势将更盛从前。
叫人实在想不出他为何要急流勇退,抛弃手中的大把权势。
温太后一直将左丞相辞官的折子搁置,却不想过了几日,左丞相亲自去宫内请见了温太后,出宫后的第二天,宫里就来人通知,太后已经准了左光霁辞官的请求,待到二皇子登基大典举行之后,就正式地卸任丞相一职。
……
这日一大早,祁涟就起来了。
因这日是左光霁致仕后的第一日,前几日公主府就开始整理行囊,左光霁致仕之后就准备带着令惠公主回左氏的柳西老家去了。
今日就准备离家,她虽怀着身孕,但身为儿媳,自应当去送行的。
可不想到左老夫人的院子时,老太太正同令惠公主俩婆媳在房内抹着眼泪呢!
虽左丞相突然辞官,左府以后便不同如今一般风光,但祁涟觉得便是左脉之同当今皇上的关系,以后的日子也就还未到要哭天抹泪的程度呢!
一旁左脉之也是神色复杂,因他也一同帮着处理左丞相的离家适宜,今日是早早地就来了正屋。
这会儿看祁涟神色茫然,便走了几步过来拉了祁涟的手,将她往院子外面带。
两人走出了院子,祁涟才轻推了他手臂一下,“你拉我作甚?祖母和嫡母为何那般伤心,不管如何,我这媳妇儿的眼见长辈落泪,不上前安慰一下算什么。”
左脉之幽幽叹了口气,“只怕你去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还是让她们好好静静吧!”
祁涟这才惊觉,左脉之今日仿佛也比往日更深沉了一些,便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须臾之后,他才回答道,“父亲不回柳西了。”
“不回柳西了……”,祁涟重复一句,继而又看向他,”那这不是好事儿吗?祖母年纪大了,舟车劳顿也不方便,公爹如今能好好在祖母面前孝顺,祖母定是开心的吧!“
“父亲是不回柳西了,那是因为他如今已去了雍城郊外三十里地的白云观出家,已入了道门。”左脉之道。
“你是说公爹去做了道士?”祁涟音调不自觉地拔高了些许,可以想见她心里的吃惊。
任她如何苦思冥想,也想不通左丞相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是。今日公主去书房里寻他的时候,父亲便已经不在了,发现他的桌上留下一封信,说他如今去了白云观修行,让我们莫去烦扰他。”
那日因左老夫人和令惠公主伤心过度,祁涟回去之时便发现令惠公主和左老夫人都回了自己的屋子,说是暂时不见人。
祁涟便想着第二日再去请安。
可哪想第二日她清晨起来时,左脉之也突然消失不见了,只在床边她的妆台上留下一封信。
祁涟好悬差点儿没背过气去,难道这父子俩都看破了红尘,打算扔下这满府的女眷去当方外之人去。
还好的是,打开信之后信里只说他是去找他左丞相问清楚一些他藏在心中许久的问题,得到了答案他便回来了。
再过几日祁涟便快到了临盆的日子,说是必定会赶在那之前回府的。
祁涟早知道他父子之间有许多嫌隙,左脉之对左丞相一直有心结,如此一去问个清楚也是好的。
只是怕老夫人昨日才得了那么个消息,今日若是再知晓左脉之又去了那白云观,受什么刺激,就让人通报了那边,说是左脉之接了个友人的信件便着急出门了,也未曾来得及同老祖宗那边打个招呼。
如此一来,反倒是左老夫人有些不好意思了,祁涟临盆在即,那不成器的孙儿却将人丢下不管了。
如今她虽还在忧思远在白云观的左丞相,却也不免要打起精神来安慰祁涟。
毕竟她肚子里的还有左家的第四代,左老夫人盼这个重孙不知盼了多少年了。
白云观离左府不过几十里路程,若是骑马的话一日便可打个来回,可左脉之却是到了第三日的清晨才回来的。
祁涟因着快要临盆,近日早起都会让丫头搀扶着在院子里走上一会儿。
左脉之回府之时,正就逢着祁涟在外面散步。
祁涟一眼望去,就见他一身玄色织金斗篷上一层雪沫子似的白霜,乌发之下额头光洁而饱满,剑眉深索,眉下的那双眼睛也显得有些沉沉。
随后跟进来的左安朝着祁涟挤眉弄眼几下。
两人熟识这么多年,加上祁涟对左安的熟悉,一下就读出他表情里的意思,想必此次左脉之去白云观,一定在左丞相那处听到了一些不算愉快的事。
祁涟心底里有了计较,当下也没有刨根究底的想法,而是吩咐了院子里的丫鬟将左脉之的外袍给去了,推他去了内室。
“看你这披风上的霜露,一定是晨起许早就赶回来的吧!”祁涟拉着左脉之的手进到内室里。
他手也是冷得刺骨,祁涟虽自己的手也是带着几分凉意,但与左脉之的比起来还是暖和许多。
其实是昨晚便从白云观离开了,这其间左脉之和左安也没急着赶路,坐在马上之时精神都是浑浑噩噩的,甚至也没想着能回来,只放下了缰绳,任凭马儿自己奔跑。
可马儿神勇机敏,便是没有左脉之的驱使,它也是将他们带回了左府。
也是到了左府门前了,被门口的护院簇拥着进了家门,左脉之才感到一丝暖意,这世间虽大,看见了自家才算是有了些安心的感觉。
近而又想起了祁涟和她腹中的孩子,不久以后他也会成为一个父亲。
他本就是这世间最聪明的那群人,看过了他父亲早年犯错后,需要用后半生的时间来忏悔和赎罪的样子……
左脉之转身轻轻保住了祁涟,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犯下父亲那样的错误的。
他不由自主地在祁涟耳边轻声道,“祁涟,真好。我很幸运。”
他此时仿佛整个人都浸润在温暖的水里,全身的毛孔张开,是一种温暖的、放松的感觉。还好,他总比父亲幸运,知道此生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东西。
祁涟虽不知道左脉之心里都藏着些什么心事,但却能感受得到他此次白云观一行似乎改变了什么。
当被自己心爱的人拥抱之时,常人都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来。
祁涟只觉心上柔软之极,他薄薄的呼吸打在她耳边,让她的身体也是滚烫一片,“我也很幸运能遇见你。脉之,若不是你,虽我活在这世上,也只如同孤魂野鬼一般随风飘荡。人人都只识衡语璇是你的夫人,可只有你把我当作祁涟。因为有你,才有我。”
左脉之听到却觉得越发情动,那张红唇吐出的话语个个都似烙印在他的心上。
嘴唇翕动,正想往那处向往之地行去,却见到眼前之人突然皱起了眉头,脸上突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左脉之心里便是一紧,紧张地握住祁涟的肩膀,“祁涟你怎么了?”
祁涟深呼吸了一口气,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扛过肚子里传来的阵阵疼痛。
因这段时间肚子的孩子越来越大,他又似个活泼的,每日都要折腾祁涟一下,她都快要习惯了,总以为自己摸着肚子安抚他一下,肚子里的小东西便能安分一点了。
却不想此次往日很管用的法子,今日却失了灵,肚子传来的疼痛非但没有平复下来,反而越发痛了。
“脉之,我,我好像快生了。”
她总算是察觉出来了,肚子里的小家伙好像已经不甘心呆在她的肚子里,迫不及待地想出来了。
还算他是个懂事的,等到他父亲回了家才急急忙忙地想出来。
祁涟这话可彻底让左脉之怔愣了一下,看着祁涟越发痛苦的脸,左脉之的脸色也霎时间变得惨白,好似同祁涟一般感受到身体之内传来的疼痛。
好在他这位新晋的父亲还没有失去思考能力太长时间,祁涟脱力地靠在他身上的时候,左脉之便立刻弯腰将祁涟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