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女儿虽是他亲生的,可相隔多年,又能有多少真感情呢?
所以教养祁涟姐妹俩个的事他更是不会细细过问的,只抛给施雪柳便是。
不过对于映之的教育,他却是极为上心。
一个家族的兴旺繁荣皆托付于男子之身,对于这等事关宗族基业之事,在衡立轩心中自然是极为要紧的。
为着这个,甚至在前院另选了一处屋子给他平日里教养映之之用。
知道这个男丁在郎君心中十分重要,施雪柳自然不会耍什么心眼儿,
不过这两个女儿可就在她手上拿捏住了,以后便就任她捏圆戳扁。
第四十九章 刁难
初初几日,施雪柳还吩咐着下人对姐妹两人照顾有佳,可没过多少时日,便学会了在那私底下一些小事上为难。
祁涟前世甚为喜净,每日都有沐浴的习惯。
之前那段时日流落在外,她便不挑剔些什么,本以为到了衡府热水能宽裕些,可没想到指使身边的两个丫头去要水时,也会被刺回来。
“娘子也别嫌咱们说话难听,我们俩自出生便在这府里,可没见过哪位主子热水用得像您这样勤的!虽说您爱干净儿,可糟践人也不是这个法子呀!”云香那头一歪,斜眼就看向祁涟,话里话外非但没有一丝尊敬,还藏着丝怨怪。
要说这两个丫鬟真不愧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年纪这样小便学会了一个做红脸,一个做白脸。
前头云香刚驳了祁涟的话,还不等祁涟说什么,身旁的云霞便又接着道,“娘子初初从乡下来,想来便不清楚这府里的门门道道。那些厨房里的管事嬷嬷在夫人面前寻常扮作那唯唯诺诺乖巧的样子,可咱们去要水那里又是轻巧的事儿呢!
要我说,这些婆子平日里爱吃个酒,不如娘子给些银钱与我,我从府外买些酒来打点一下厨房的管事嬷嬷,好叫咱们以后这院子里的热水用地便宜一些。”
祁涟那端庄的笑也维持不住僵在了脸上。
两个丫鬟等了一阵子,见祁涟没什么动静,心上大概也知道这乡下来的娘子是个没什么油水可捞的,眼白一翻便端着架子走了。
祁涟心里这一口气呀,真是憋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于是,她便悟了。
这世上的人虽各有各的不同,可有些事便是同宫里也是一样的,那就是银钱在哪里都是个好使的东西。
可姐弟三人皆从乡下而来,钱袋子真是比脸还干净,哪里有银钱来打点下人。
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如今寄人篱下,又没有银钱傍身,平白无故还受着小丫鬟的白眼,只怕他们姐弟在这府里的境遇会越来越艰难。
衡立轩作为男子,行事必不会像女子那般细腻多思,且对于后宅那些糟践人的阴私手段他也不甚了解。
心里觉得纵然施雪柳对于他前头的娘子会有些嫉恨,也不至于将火气撒到几个孩子身上。
这府中的下人们最会看眼色行事,又多是施雪柳从国公府带来的,便大多知晓这夫人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所以他们便在施雪柳或假做不知或暗许的情况下,没少给祁涟姐妹俩下绊子。
只不过祁涟自己也明白,这些府中的下人就如同当初宫里那些伺候的奴才也没什么两样。
都是些看人下菜碟的主儿。
如今他们姐弟三人在这府里既没钱,又不受重视,还是夫人的眼中钉,想过上好日子,那真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儿。
那些女人的腌臜手段,祁涟自小便见识到了。
她前世在她父王宫里,见惯了他父王那许多嫔妃平日里相互别苗头,私底下又互相使绊子的事儿。
女人有时阴狠毒辣起来,甚至比男人还厉害。
祁涟从来就没想着,要去靠讨好她那位“好”继母在府里过上安生日子。
她们如今唯一能够依靠,也只有那攀上高枝的爹爹了。
可她也打心底里知晓,像衡立轩这样自私又虚伪的人,要让他为了他们姐妹的生活而同背靠国公府的妻子对上,绝不是件简单的事。
这样的男人,只有动摇他最看重的、最核心的利益时,才能偶然一瞥他的真性情。
如今人微言轻,祁涟自认也是没辙,只能徐徐图之。
……
虽说在衡府的日子过得并不顺心,可这磕磕盼盼地,眼看也快要到了三月暮春。
府中的事没能让祁涟舒心几日,雍城的三月三眼看着又快到了。
这三月三又称上巳节,本是个除邪祓禊(fu二声xi四声)、游春取乐的节日,往年雍城的这些世家夫人女郎们便总喜欢在这一日去那曲江河畔踏春赏景。
到了乾国,就多了一样颇为新鲜的玩意儿,城中的各勋贵世家会在河畔提前搭建赏景的草庐。
虽名为草庐,但实际却同那些平民百姓家中的玩意儿大有不同。
这种草庐,皆是由名家好手设计。
用上好的竹材为基底,选用名贵的花木装饰,最后再添上些绫罗丝绸,安上雅座茶席,夫人女郎们姿态娴雅地于其中休憩赏景,凸显的便是这些高门世家们高雅的品味。
统统摆在曲江河畔,也是有个争高低的意思,哪家的草庐能更新颖好看,那家在这城里便能更出风头一些。
说得直白些,这草庐其实也是各世家之间一种炫财斗富的小手段。
这些高门贵族安生日子过得久了,就总会觉得这样的日子没什么取乐的玩意儿,这草庐也算得上是他们想出来的一种罢了。
今年又恰逢科考之年,每次春闱放榜之后,皇帝陛下总会在曲江河畔犒赏百官,宴请新科进士,雍城之中那些出色的世家公子们也多会出席。
这样难得的能一观城中出色儿郎的机会,那这些常囿于深宅中的夫人女郎们便更是不能错过的了。
如此想来,今年的三月三城中定会格外地热闹。
施雪柳自出嫁之后便懒怠了,纵然国公府就在一墙之隔,可也不是每日都会去请安的。
不过,平日里她倒是喜欢指使着柳嬷嬷带着衡语蓉过去。
他们施家当初之所以能傍上贺正这根大腿,继而如今过上这等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生活,除了多亏她爹当初舍命打拼之外,也少不了当时的祖母慧眼识珠,一眼便瞧中了贺正不是池中之物。
如今施老夫人还健在,居于国公府的荣膺堂。
虽然老太太年事已高,但脑子依旧聪慧非凡,遇到些大事,施国公也多会征求她的意见。
由此施国公府如今的中馈虽是由国公夫人唐氏掌管,但遇到大事多还是由这位祖母决定的,在府中很有些威严。
第五十章 施景润
国公府孙辈繁多,可再往下一辈儿便没几个孩子。
施雪柳指使柳嬷嬷带着衡语蓉过去,便是想让衡语蓉同老夫人多亲近亲近,承欢膝下,以后遇着什么事儿,老太太也能多想着他们府里一些。
平日里懒惰,可临近三月三便怎么也得去给老夫人请安了,顺手还得商量一下这操办搭建府中草庐的事。
清晨衡立轩离府之前,特地叮嘱了施雪柳,让她带着祁涟并语嫣一起去给老夫人磕个头。
虽然他如今心里起了别的心思,可局势尚不明朗,国公府那边自然还是要认真对待的。
于是,早晨祁涟姐弟三来同施雪柳请安之时,便被施雪柳告知今日要去国公府请安之事。
“按理说你们姐弟都来了这些日子,早该带你们去见过府里的老太太,可我总是懒怠,近来身子又有些不适,便忘了这茬儿。可这临近三月三,怎么也得带你们去给老太太见个礼了。”
身后的小丫头按在她头上的力道合宜,施雪柳舒坦地差点呻吟出来,语气里全是好梦初醒的慵懒。
祁涟照旧是十分懂事的模样,头低着乖顺地听施雪柳说完,“都是女儿们让母亲伤神了,听说府里老太太和善可亲,我同语嫣、映之一直神往着要去同老夫人磕头呢。”
映之近日来都被衡立轩养在前院,下朝之后也时常教导,能同两位姐姐相处的机会极少。
今日衡立轩特允了他与祁涟她们一起去国公府拜见施老夫人,同施雪柳见过礼后,虽然如今面上已是沉稳许多,但映之还是悄悄地将小手塞进了祁涟手里。
大姐的手温润柔软,映之只觉得安心极了。
只当没看见姐弟三人的小动作,施雪柳伸手又轻按了几下太阳穴,也未说自己的辛酸,只觉这乡下来的孩子虽没什么见识,但这嘴里的话倒是让人听着舒坦。
只道,“你们这样懂事,那我辛苦一些也算值得,你们爹爹在外拼搏,我自然得照看好你们姐弟几人。”
又假意寒暄了一番,施雪柳便带着姐弟几个出了倚澜居。
一行人并七八个丫鬟穿过与国公府相连的角门,到了一处布置精巧的园子。
又过一个垂花门,走入一个抄手游廊,游廊两旁,皆为水榭,其中假山怪石耸立,塘中养着一群五颜六色的鲤鱼,景致十分优雅。
再转过一个拐角,正沿着湖边小径行走,便见前方小径出现两名男子的身影。
此处已是国公府后院,若是外男一般不会出现在此处,祁涟猜测来人许是国公府中的几位公子之一。
待到双方再靠近一些,也逐渐看清来人的模样。
为首的是位未及弱冠的俊美男子,他生得目若朗星,眉如墨画,穿了一件衣摆处绣墨竹纹的薄蓝色长袍,外罩亮蓝薄纱,身姿挺拔如林中翠竹,仪态温润雅致,行动之间更显潇洒俊逸。
周身的容貌气度比之左脉之也不差几分,直叫人看得目眩神迷。
祁涟只听得施雪柳朗声一笑,对着那年轻男子道,“景润,今日居然这样巧,难得遇见你在府中。”
那年轻男子在距离几人不远处站定,朝施雪柳行了一礼。
“见过二姐姐。”
他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朗润光明,让人一见他的笑容便觉如沐春光,“临近三月三上巳节,老师特准我下山参加曲江盛宴,故此这几日都在府中。”
声音也如玉器相击般清脆悦耳。
祁涟立时便知,这位应当便是如今施国公府二房的嫡子,在施府三代男丁中行二的施景润。
施家是个大家族,自贺正登基之后,施国公便将整个施家都迁来了雍城,如今施家几房都住在这偌大的国公府之内。
亏得施国公深得贺正器重,赏了他一个大院子,要不还住不下施家这么多口人呢!
施老太太一生所出三个嫡子,老大正是施国公施正海。
老二施正兴如今领兵边塞,也是个厉害的,老三施正焕却是个不成气候的,但好在有个好大哥,早为他在光禄寺谋了个闲职,也算是领了份差使。
除此之外,早已离世的施老太爷还留下几个庶子庶女,几个庶女早已出嫁。
除四子施正君人才出众,如今任司农寺少卿之外,其余人皆不太有出息,居在国公府偏院,靠着府中勉强过活。
单说这位二公子施景润,在边塞之时施家还未发迹,所以并未有他过多的消息。
自乾国建立,施氏举族搬至雍城,施府的这几位公子正式进入书院读书,这位二公子的天分方才显现了出来。
他在政论、策议方面十分有见地,刚入书院读书便得到了书院几位先生的褒奖,后来更是拜入了当世大儒言既无的门下,成为如今天下儒生们艳羡追捧的对象,更得到了雍城不少世家贵女的青睐。
传闻都说,若不是他老师觉着他年纪太小不能出师,这位二公子早就是状元探花之人了。
施家如今的三代男丁之中,外界传言最为出色的便是这位二公子。
祁涟今日一见,觉得也应当如此。
施景润回罢施雪柳,转头笑看向祁涟,视线停驻在她脸上,眼神有瞬间怔忡,又忽然地漾起些许温柔,“这位妹妹我好像见过!”
施雪柳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几息之后方抬手用帕子遮了下嘴角才缓过来,略微尴尬地笑了笑才说道,“景润这可说笑了。这是你姐夫家乡的几个孩子,可不是妹妹,合该唤你声二舅舅的,别乱了辈分。”
虽每每见旁人提起丈夫的这几个孩儿她都有些心中不快,但施雪柳知道这坎儿总得要迈过去,总不能让雍城的这些人看了她的笑话。
所以此时她心里虽仍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大方地面对了她继母的身份。
这话一出,不仅施景润,连祁涟一时都呆愣住了。
先前没考虑到这点,如今方才想起,施景润和她父亲乃是同辈,算算她确实应当唤面前这位不过大她几岁的施景润一声二舅舅。
第五十一章 国公府
方才只得悄悄地打量上他一眼,这会儿祁涟抬头,正直直地对上了施景润的双眼。
眼眸干净澄澈,如一汪清泉,好似一眼就能望到他心底里去。
全然不似左脉之那深沉之中带着迷雾的眼眸,叫人总看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祁涟一下想起左脉之给的消息之上,对这位二房嫡长子施景润的介绍,美词气,有风仪,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是位真正的端方君子。
确如左脉之所说那样,祁涟初见这位公子,便觉得这世上便真的有人如诗句所说的那样,“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想想前世,好像也有着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呢!
于是她心中的那点轻微的别扭也消失了,祁涟带着语嫣大大方方地唤了声,“二舅舅。”
倒是站在不远处的施景润好似不太习惯似的,听见这称呼连耳朵尖都开始有些隐隐泛红。
然后急急地朝施雪柳告了声罪,“二姐姐,景樾和景深他们这会儿还在邀月亭那儿等着我呢,景润就先告辞了”,说完便脚步匆匆地走了。
略有些凌乱的步伐,显出此时主人心中的不宁。
施景润的侍从茗修坠在身后,眼看着便要追不上了。
目送施景润离开,众人皆不再言语,朝着施老夫人的院子行去,又走过一段抄手游廊便来到了国公府的西跨院。
一路行去,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正是到了国公府的主院,进了施老夫人的院子荣英堂。
此时正是小辈请安的时辰,整个院子里十分热闹。
隔着挡门的纱帘,祁涟都能听到时不时地从屋内传出的阵阵笑声。
门口打帘儿的丫鬟老远便见着施雪柳来了,瞧她走近,便向屋内通禀了声说二娘子来了。
施雪柳虽早已出嫁,可国公府这边还是称呼她二娘子。
那丫鬟应当是施老夫人身边说得上话的,与施雪柳说话颇为熟稔,“二娘子来了,今日老夫人这儿可热闹了,您来的巧,这会儿几位夫人娘子们都在屋里呢!您快进去吧。”
施雪柳也是笑意满盈,“远远地便听见祖母屋里好生热闹,我这便进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