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也不想讨好这些姨母的,可不讨好又有什么办法呢!做人第一要义就是要学会能屈能伸。
现在她们那爹爹都不敢说就要舍了国公府这颗大树,更遑论她们这些躲在树下乘凉的人呢!
这会儿瞧着,雨嫣还是太天真,性子也太直爽了些。
这样的性子在那人口简单的家中还好,若是似国公府这等深宅大院,可别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再者,她们进这府里可是还带着任务来的呀!霓族的消息,她至今连听说都是不曾有的。
如今这情形,那继母摆明了是不想管她们了的,想要探听到国公府的情况,祁涟只得自己想办法了。
而如今她唯一能想到的突破口,便是这几位姨母了。
别看这当下,几位姨母都对她好似十分友好,可这也是祁涟努力而来的结果。
刚熟识那几日,祁涟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那府里几位娘子平日里都玩在一块儿,自成了一个圈子,如今祁涟一个外来的姑娘想要插进她们去,那可是不容易的。
所谓三代成世家,施府发迹也不过是如今施正海这一辈约莫十来年的光景罢了。
往上数两代,施国公的爷爷辈还是大夏北境长风城守城的一个边关小卒,也就是到了现在施府老太太这一辈。
因老太太教子有方,施国公在当年大夏与凉城的战役中获了几次军功,成了长风城守备将军。
后来贺正起兵,他便看准了机遇投靠了贺家,这才有了今日施府的显贵来,可论起底蕴来是怎么也不过那些世家的。
对于教养族中娘子之事,便更是简单。
那些传世百年的世家们都开始教自家娘子贞静贤德、知书达理,文墨皆通时,这国公府里教授的还是些《女德》《女戒》之流。
且祁涟平日里常见,这几个娘子也是个不爱读书的,时常惯爱讨论的,也是些穿戴赏玩之事。
她居于深宫中多年,自然不清楚这城中各家贵女是如何交往的,平日里都喜爱玩儿些个什么花样。
所以府中几个小姨母谈论当下这城里的贵族娘子们喜欢穿哪样的衣裳,时兴怎样的首饰时,她都极为识趣儿地选择了沉默。
以至于刚开始之时,众人看她皆是有些鄙夷,且还不稀得掩饰,心里想的全表现在来脸上。
虽然祁涟自觉大度,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也不喜欢同人争个长短,可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
被人这样轻视,有时也想拿出几分真本事叫旁人瞧瞧,她涟漪公主可不是个真的草包,不过是不愿意同她们争罢了。
她父皇虽然昏聩,可大夏朝屹立四百多年,在位二十四位帝王,长久以来积攒的贵气可不是这些才显贵十来年的娘子可比的。
若是她认真起来,那混上个雍城才女的名号那也是不难的。
要是施家还在祖地柳州,凭着这国公府的名头,那这些施家娘子估计地位也就和‘公主’差不多了。
可她们偏偏来了雍城,虽大夏已经不在,可那些能够屹立百年而不倒的世家可是没那么容易就分崩离析。
巍巍大夏几百年,这些世家们早就根深蒂固地在这雍城扎下了根,关系盘根错节,又岂是像国公府这样的新贵能够轻易撼动的呢!
如今乾国建立不过十年,朝堂上这些大臣们,出身世家的便不少于五成。
所以虽施国公府当下炙手可热,可于那些簪缨世族而言,相比于他们这些出身低贱寒门中的女郎,又能有多少才情呢!有时被人瞧不起这也是有的。
第五十七章 真假瑶琴
虽贺正出身军武,可若是要将这天下治理好,现在那还是得笼络好这些世家。
也因此当下城中贵族圈子里对女儿家的评判标准,依旧是样貌和才情。
可施氏出身低微,祖上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
所以每次国公府里的几位娘子们外出交际之时,免不了会被那些世家的姑娘们明刺暗讽一番,说他们出身低微,不堪与雍城的这些士族们为伍。
心眼儿里看不起她们的出身,几位娘子回来哭鼻子的事也是不少的。
可当今世家地位颇高,施府想要融入雍城的贵族圈子里,和这些世家相交好又是必须的,所以便处处学习士族的作风。
府里这几位娘子平日里琴棋书画虽学的不怎么样,可如今世家皆推崇风雅,少不得要附庸风雅一番,时常会花大价钱去收藏些历代名家的藏品。
不消那些大家们的书画字帖,只他们用过的一些东西,也是非常受人追捧的。
之前已经说过,如今国公府的几位主君也不是人人都出色,就如三房的这位主君施正焕来说,便是个平庸的。
可好在他有个好大哥,也有位精明的夫人,才使得三房在这府里不至于沦落到似那些庶子一般的境地,平日里这手里的银钱也没短手的时候。
虽屋里也养了几房姿容艳丽的妾室,可平日里总不爱待在家里,就喜欢往平康坊那灯红酒绿的深巷子里钻,就是他娘施老夫人也是管不住的。
他是个诸事不管的,对于嫡女施玉瑶尚且不用心,就更遑论施萃华这个庶女了。
施正焕庶子庶女不少,若不是因为施萃华的亲娘本就是从前薛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对薛夫人讨好奉承,施萃华得了薛夫人的几分青眼,这才能在这府里排上辈来。
施玉瑶本是嫡女,婚事自有薛夫人会为她考虑周全。
可施萃华却是庶女,她母亲地位低微,对她的婚事根本出不上什么力。
她心里自也盘算过,若是不靠她自己想法子,等到适宜婚配的年纪,指不定薛夫人就会随便将她配了个寒门子弟。
施萃华长在施国公府这样的富贵高堂里,又怎会甘心随随便便找个人就嫁了呢!
趁着今次上巳节的机会,她便想过要为自己争取一把,看看能否得到一位世家贵子的青眼。
因此花了大价钱,从黑市上收了一把据说是连苏先生生前曾用过的琴。
她的琴技在众姐妹当中实算得上不错,就连馆中的夫子也曾说过她在操琴上有几分天赋。
施萃华便想在上巳节那日在草庐中弹上一曲,或许便会有哪家的夫人觉得她贤淑贞慧又有才情,原意聘她做媳妇的。
待到施萃华从黑市贩子上拿到琴之后,便兴冲冲地邀请众姐妹把赏了。
侍琴的丫鬟将古琴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之上,祁涟与众位姨母便一同凑近了细看。
这把古琴乃神农式,桐木斫,通体黑漆,鹿角灰胎薄而坚,小蛇腹间牛毛断。
施湘雯伸手在琴弦上弹拨了一下,“琴音温劲松透,纯粹完美,听音色是把好琴。”
施萃华闻言有些得意,“为了得到这把琴我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听说,当时有好几位女郎都相中了这把琴,可卖琴的听说我是施国公府的娘子,便直接卖于我了。”
祁涟看着围绕着古琴谈论着正兴奋的几人,自己根本插不进嘴儿。
便也没想着要费那劳什子功夫了,如今有机会再次瞻仰连苏先生的琴,也是个难得的好事。
待她又细细看了下桌上放置的古琴,却发现了不妥之处。
这把琴似乎不像是连苏先生用过的佩琴。
又瞧了瞧说得正热闹的几人,祁涟有了些迟疑。
因她始终无法融入这些姨母们的话题之中,她已被她们暗地里孤立了许久,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机会可以在她们面前显示一番她的才学,她又不想轻易放过。
虽说出来可能会惹得施萃华的不快,但她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再次装作看了看那古琴,祁涟站直了身子朝着众女斟酌着开了口,“几位姨母,依祁涟的拙见,这琴虽是把好琴,但好像却不是连苏先生的琴!”
下一刻,满场寂静!
“你一个乡下来的丫头能有什么见识!”施萃华气急,猛然从祁涟手中抢过那琴,怒目瞪向祁涟。
“是呀!语璇,这琴买来五姐姐花了许多银钱,况且之前也请懂行的人看过,却说这是连苏先生用过的佩琴不错。”施玉瑶见得施萃华恼怒地不行,便有些埋怨了祁涟。
祁涟也不恼,款步移到石桌旁,指着琴面上的一处说道,“众位姨母请看,虽然连苏先生一生用琴从不在意材质,可他用琴却有个习惯。古琴琴面上有十三个徽位,象征一年中的十二个月与一个闰月。
其中七徽为君,居中以象闰,连苏先生用过的每一把琴,都会将这处的徽位刻上他曾经一位知音的小字——勤煦。方才我仔细看过了,这把琴上好像并未有这两个字。”
她曾在宫中见过两张连苏先生用过的古琴,上面都刻有勤煦二字,由此才有这一说。
“不过”,她转头又道,“这把琴音色圆润浑厚、清新悠远,虽不是连苏先生用过的,但定也是前代名士遗留下的一把好琴,五姨母买下它也不算吃亏。”
在祁涟看来,连苏先生如今虽赫赫有名,人人都以能够弹出他的琴曲为傲,可前代也有不少优秀的琴师大家。
人们学琴是为陶冶情操,而不是为了假借大家的名义来附庸风雅。
这把琴内藏神韵,丝毫不输连苏大师用过的琴,也不该被人轻慢了。
能想到此,也多亏了前世宫中那位教琴的夫子是连苏先生的狂热追捧者,每逢讲课遇到些有关连先生的事,便要讲出来同他们分享。
见她说的如此信誓旦旦,倒教施玉瑶同施湘雯迟疑了,是否事实真如她说的那样。
第五十八章 显才学
“那你有什么证据就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呢!”施萃华昂着头,一脸不屑地看着祁涟。
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而已,哪里就有这般见识。
她说的话她便是一句也不信的,她一个国公府的贵女,难道还没有一个乡下丫头见识多吗?
祁涟淡然一笑,“如今离连苏先生辞世不过一甲子而已,要找出些史料证实想必不难。况且连苏先生一生所用之琴不下五把之数,当今也有留存,五姨母找一把来对对便是了。”
说完又似想起什么,“对了,我听闻似乎南烛公子那里便有一把连苏先生曾用过的古琴,四姨母不妨借来一观,也好证实我所说是否属实。”
“你。”施萃华满脸涨红。
她怎会好意思同南烛公子借琴一观呢!
何况这城里谁人不知,南烛公子虽多情了一些,但从未同他们这些贵族女郎们有什么牵扯,更别说将他的私人佩琴借给自己了。
施萃华只觉得祁涟实在是不给她面子。
抱起琴便负气离开了香云蔚雪。
虽不能找左脉之借琴,但依着国公府的人脉,想证实一把琴的真假还是不难的。
施湘雯将这事同施老夫人一说,施老夫人便亲自找了人去查验祁涟所说是否属实。
国公府神通广大,还真找到一位连苏大师的后人,只不过如今家族已经落寞,待在距离雍城百里外的一个庄子务农。
据那人说,连苏大师用琴确实有这个习惯,且如今他们家中都还供奉着连苏大师那位知音孙勤煦的灵位呢!
要说判断那琴是否连苏大师曾用过这事十分简单,可施萃华偏偏遭了灯下黑,觉得她贵为国公府的娘子旁人绝不敢欺瞒于她,这般才失了面子。
这般折腾下来,还真证实了祁涟所说之语,便叫施湘雯、施玉瑶并着整个国公府的人都高看了她一眼。
如今的高门世家,都极注重脸面,多亏祁涟及时发现才能避免丢了他们国公府的面子。
只剩一个施萃华,连着几日见到祁涟都没给过好脸色。
像施萃华这样功利心极重的人,哪里会觉得祁涟提前发现这是把假琴,近而避免了让她在更多人面前丢脸的问题。
她只觉得祁涟是看不起她这个庶女,偏要叫她在众姐妹面前没了面子。
二房嫡女长女,四娘子施湘雯,因随了黄夫人的长相,生的珠圆玉润,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且性子也端方沉稳,大方知礼,却又不失女儿家的娇憨。
在祁涟有心地交往之下,她与施湘雯也比其他两位‘姨母’要亲近些。
待到经历了这样一遭,施湘雯便更觉得祁涟也不似那等庄户女子一般粗俗,心中更有了亲近之意。
这哪里是什么没见识的乡下丫头!
能对连苏先生的琴曲如数家珍,且还能分辨出连她们都看不出的古琴,这可是一些雍城中自诩才女的娘子们都做不到的事。
这一日大家聚在一起时,施湘雯便单独找了祁涟说话。
“语璇,前几日那事你可不要生气呀!五妹妹对她新得的那把琴在意的紧,有些口不遮言,你切莫放在心上。”
见她过来同她说话,祁涟心中松了口气,就害怕因为在这事几位姨母都与她心里有了芥蒂。
她笑容得体道,“四姨母这是什么话,我一个小辈怎会同长辈置气呢!只是希望众位姨母不要觉得我僭越了便好。”
“哪里哪里,要我是五妹妹感激你还来不及呢!这琴要是真拿到上巳节那日去同别的官家娘子们展示,说是连苏先生的琴,被人看出来,那可丢人及了。”
祁涟还是微笑,“四姨母你这样说,那我便放心了。”
施湘雯又道,“你既对琴曲如此地有研究,那以后你便同我一道练琴吧!等到家里将你入学的事情办妥,咱们便可一同在学馆习琴了。”
祁涟虽前世潜心研究过,可终究是纸上功夫,实无那等乐理天赋,要她亲自弹奏一曲,那估计是连施萃华都赶不上的了。
就更不提左脉之那神高雅乐了。
但施湘雯能亲自提出邀请,便是她真正将祁涟当作地位平等之人看待了。
祁涟眼中浮起感激。
她拉过施湘雯的手,语气低沉,带着比往常更多的真诚,“多谢四姨母。你以后便不要唤我语璇了,我那过世的母亲曾为我取过一个字,换做祁涟,以后姨母便叫我祁涟吧!”
“明明我俩年纪差不多,你却要唤我姨母,听着实在是别扭,明明我这么可爱的一个小仙女,怎么就成了你的姨母呢!”施湘雯俏皮地嘟嘟嘴。
又朝祁涟眨了眨眼睛,“那以后私下里你也唤我吟娥吧!这是我的小字,只有母亲和哥哥才会这样叫我呢。”
祁涟这下笑容更是灿烂了几分,“好的,娥儿姨母。”
……
因着老丈人的缘故,衡立轩这些年官途走得颇为顺利。
因事事顺心,所以已经三十而立的年纪,也看不出几分老相,依旧清俊儒雅,由此还能将施学柳迷的晕头转向。
只不过最近因为映之入学之事,心绪稍显烦乱。
今日衡立轩一回来便去了外袍进了内室洗漱,出来之后也不讲话,在书房看书,习字时也紧皱着眉头。
你若心中时刻记挂着那人时,只他几分几秒不高兴,你也能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