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瞧他那样子,便像是将不快表现在了脸上。
施雪柳在他面前一向是温和贤惠的,见他烦恼便亲手为他斟了一盏茶,递到他手边。
“郎君为何事愁眉不展呀?”
衡立轩闻言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架之上,眉间的皱纹还是没有放松,“前些日子我考教了映之的功课,他小小年纪能有这般水平已是很不错,比起我当初来,只怕更精进几分,以后想必金榜题名也不是什么难事,便想着给他延邀一位名师教导。”
施雪柳闻言点点头,“那孩子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了,合该请一位好的老师才是。”
衡立轩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夫人你说的不错”。
第五十九章 公府郎君
施雪柳又歪了歪头,迈步走到衡立轩身后,为他捏起肩来一边提议,“如今这城中的官家弟子有出息的,大都在千秋书院求学,郎君不若把映之送到那去吧。”
这话可算是说到了衡立轩的心里,“夫人真是最了解我的人,可你也知道,我是从家乡考上来的,从未在千秋书院进修过,在书院里也并不相识之人,无人引荐,要想给映之找一个好老师也不太容易。”
语气中颇有几分无奈。
如今的大儒们大多地位崇高,且崇尚清流,不重名利,又讲究传承有序,等闲人冒昧求上去想要拜师,那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施国公军功起家,现在施家人大多数都尚武职,在朝廷的文官队伍里,除了衡立轩这位礼部侍郎外,便无别的依傍了。
施雪柳一时也为难起来,“要不我找找景润?他师从言大师,肯定有办法的。”
衡立轩摇摇头,“景润虽拜在言大师门下,同为儒林,可隐居避世多年,如今只管教导景润这些学生,那里会管这些俗务。”
他转头看见施雪柳也是一脸为难的样子,心中又浮起一些柔情。
伸手拉过她的柔荑,轻拍了几下宽慰道,“好了夫人,此事你也别操心了,为夫自会想办法的。”
转而又问道,“今日带着语璇他们去了老祖宗那边,如何?”
施雪柳强笑道,“老祖宗瞧来倒是挺喜欢这几个孩子的,让映之无事的时候多去那边请安呢!”
衡立轩抚掌一笑,“那便好,可映之也到了该上书院的年纪,这时还是多在家中用功为好。语璇和语嫣倒是可以常去。”
“老祖宗也说了,祁涟同几位妹妹年纪相仿,无事的时候,让她们几人多走动走动呢!”
衡立轩心下一点头,对于施国公府对待这几个孩子的态度他还是满意的,便对着施雪柳道,“夫人你辛苦了,我知道如今将这几个孩子交在你手中教养是有些为难,但他们毕竟都是我的骨血,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只能劳烦夫人多费些心了。”
施雪柳听罢又是娇羞一笑,郎君总是这样会讨她欢欣,本是心有郁结之事,可如今他熨帖几分,施雪柳竟觉得她也不是那般委屈的了。
又说了一番闺房私语,两人自去休息不谈。
……
且说到了上巳节那日,祁涟三姐弟早早地就穿戴整齐,跟着施雪柳到了国公府。
等祁涟到了国公府的前厅,就见一众下人已经恭敬地等候在哪儿了,中间围着国公府的众位公子女郎们。
春日万物复苏,阳光和煦。
众位夫人娘子们穿的衣物,头上簪得首饰便要比平日里鲜亮许多。
“看这众位妹妹今日鲜亮的样子,只像是整个春日的百花都到咱们家里来了。”一进入厅堂之中,施雪柳瞧了一眼便拿帕子掩着嘴娇笑道。
因除了入宫的德妃之外,就属施雪柳年纪最长,见她过来了,众位姊妹皆都停了话头向她招呼。
一时间屋内好不热闹。
祁涟一进这室内,便见到几个不曾见过的年轻男子。
施湘雯知晓她还未见过这府中几个哥哥,便在一旁为她介绍。
除了几个已见过的姨母,孙子辈上长房嫡子施景瀚,二房行二的施景润,行三的施景樾,四房行四的施景深,三房行五的施景恒今日都出现了。
施景瀚跟随施国公入了军武,长相随了北方人的粗狂豪迈,虎背熊腰,颇为健硕。
三公子施景樾与施景润乃是同胞兄弟,长得颇为相似,只不过施景樾也是个不爱读书只爱拳脚的,所以比之施景润来说少了几分读书人的清润俊朗,多了分阳光开朗的活力。
至于四公子施景深,祁涟初看只觉这人心思有些深沉,看不透。
今年十七,虽也长得一派贵公子的俊美不凡,但与左脉之的神姿高彻、风尘外物可不同,总透着种阴沉,盯着人看的眼光也带着审视与打量。
祁涟下意识地便有些排斥与那人眼神接触。
好在她平日里便低调,在这种人多之时更是不多说话,因此施景深也未太注意她,只眼风扫过一下。
“怎么,几位弟弟也要去参加些女郎们爱玩的消遣了吗?”施雪柳打趣道,“若是你们去了,那些世家的娘子们可不得要将咱们府里的草庐给挤坏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女眷们都开始笑。
“唉!二姐姐此言差矣,这上巳节怎么能说是女儿家的消遣呢!这明明是咱们这些生在苍天之下的黎民除邪祓禊,驱祟除恶的祭祀之日,又不单单是女郎们才能参加,自然咱们男子也是可以的了。”
“再说了,春日万物生长,阴阳调和,曲江河畔那般美景,若少了我这等翩翩公子,只有些小娘子岂不无趣。”
五公子施景恒颇得了他父亲的几分真传,虽长得在众兄弟中算是平凡,身形也有些肥硕,但从小也是个爱在女人堆了打滚的。
年纪轻轻便自诩风流,时常拿着把折扇,走街串巷,调戏平民家的娘子也是常有之事。
只今日在家中女眷面前收敛几分,可从他话语之中便也能听出几分轻浮。
家中谁人不知他这般秉性,也是个油嘴滑舌的,施雪柳自觉说不过他,“景恒,你这张嘴,二姐姐我是说不过你的。”
一旁施景润便接话道,“二姐姐误会了。今日恰逢上巳节,我们几个是不同几位妹妹一道的。承蒙皇上器重,让我同景深都可去参加曲江盛宴,大哥、景樾和景恒不爱同我们一道,自有其他去处。”
施景深轻笑一声,“不过五弟说得也对,若是今日曲江河畔少了些公子,也却是少了点意思,只怕会叫那些女郎们失望了。“
祁涟只觉这四公子实在有点儿意思。
众人闲话几句,待到施老太太姗姗来迟,便登上马车向着城内的曲江沿岸行去。
出门之时,只在这儿还出了个小插曲。
第六十章 人凳
因这是祁涟到雍城后第一次随施府众人出门,不晓得其中规矩,等到出门欲跟着施湘雯踏上马车之时,才发现马车旁放着的不是她之前曾用过的马凳。
而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弓着腰、蜷着背,跪在地上的男童。
面色蜡黄,骨瘦如柴,祁涟见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祁涟便有些迟疑了,本以为人凳这种陋习已随着大夏的消亡而废除了,却不想还是保留了下来。
她看着那孩子瘦削的脊背,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将脚踏上去。
施湘雯见她面有难色,还反过来劝慰她道,“如今城中有头脸的人家才能用人凳,这是陛下特许的,祁涟你不必介怀。且那孩子本就是一流民,若不是我家给他一口饭吃,早就不知饿死在何处了。”
祁涟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此时只觉得这人生是如此不公。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万丈光,有人一身锈。
为什么人生来便有那三六九等呢!
不过她也知道,似这等无病呻吟之语只怕说出来也会被别人所取笑。
在旁人看来或许她不管是如今还是前世,都是那权贵中的一员,若是一边享受着权势带来的优渥生活,一边又在心底看不起权贵们欺压手段,那可真是会被他人所耻笑。
当下只得按捺下心中的一点郁结,随着施湘雯登上了马车。
只她上车的时候却未注意,施景润的眼峰扫过她身上不知多少次。
……
曲江虽长,可流经这城中的不过是其中的一小段,其中河岸平缓,适宜踏春赏景的区域便更是短。
也因此这草庐,也不是哪府想搭便能搭的。
整个雍城也不过二十四家府邸,得皇帝恩赐,才能将草庐搭建在曲江两岸,施国公府便是其中一家。
由此便可看出,施国公虽寒门出身,但如今在乾国的地位可真是不低。
马车行驶到距离河岸边约有一里地的地方时便不能再前进了。
因今日来这儿踏春赏景的人太多,不仅有普通百姓,还有这城中那许多官宦人家,各家赶着的马车,将离得河岸边的那条街堵了个水泄不通,众人便只能下车步行了。
除施老太太及各房夫人因年纪大了,走不得太远的路,特地唤府中下人们抬来滑杆亲送到河边草庐外,几个女郎都是一边朝施府草庐走去一边赏景。
众娘子们欣然应允,打扮地花枝招展地汇在一起,还真有点春日百花盛开的美景了。
草庐离地约有两尺,并不直接就建在岸边,而是与沿河的道路隔了一段距离。
中间用围栏围了,隔了十几米远便有一个官兵把守。
各位官眷自可以在围栏内自由行走,可那些普通百姓便只能隔着围栏远远瞻仰一下了。
虽将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划分地如此分明,可那些淳朴的百姓们却并不觉得不平,反而觉得有个这样近的机会可以得见这些大人物是件十分有幸之事。
觉得哪一座草庐修建地更为合自己的心意时,也会将自己手中的花朵掷在那座草庐的前方。
富贵人家又如何,可管不了自己的真心喜爱。
祁涟又矛盾地想着,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可不知比她父皇在位时好了不知多少。
祁涟之前从未跟着几位姨母亲来看过,因此这沿路行来她倒是看的颇有些兴致。
不得不说,如今雍城的这些世家里,卧虎藏龙还真不少,虽这些草庐造型各有不同,或大俗或大雅,但从不同的角度看来,都是有着自己的特点,各有各的美。
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众人走到一座装饰素雅,却透着禅意的草庐。
那草庐整体以翠竹为主材,并无什么名贵花木点缀,只其中穿插着几只青松枝,庐内挂着些洁白的素纱,河畔春风拂过,还有一缕檀香散出。
风吹起纱帘,里面隐约显出几个人影。
只不等祁涟细看,便听见前方施玉瑶有些兴奋地招呼道,“三姐姐,今日你们竟然到得这样早。”
祁涟抬眼看去,就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掀起纱帘,从那草庐中走了出来。
眼睛生的狭长,眼尾微挑,只嘴巴要略大些,显出一种不一样的妩媚之美。
瞧着那人与施玉瑶热闹攀谈的模样,想来应是施府娘子们都熟识之人。
祁涟好奇问向施湘雯,“不知那位夫人是?”
施湘雯看了一眼,笑答道,“那是我三姐姐,如今嫁到了左府二房,前方那座草庐,便是丞相府的。”
祁涟立时便知道了,这位年轻的妇人便是施府二房行三的施金盏,是个庶出,如今嫁给了左府二房的主君左光赋做续弦,膝下育有一个六岁的男丁。
正经算起来,也算得上是左脉之的婶子。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草庐之前。
几个姐妹打过招呼之后,施金盏便看向了祁涟,“这位妹妹我倒是不曾见过,有些日子不曾回府了,竟不知咱们家还添了新人。”
施金盏看着祁涟的目光带着打量,女孩肤色之中透着几丝病弱,但丝毫掩饰不了她的清丽来。
虽年纪尚小还有些未长开,可只那双眼睛便叫人看了挪不开。
瞳色很浅,有些偏灰,却如琉璃一般清澈璀璨,闪着晶亮的光,只觉世上最美的宝石也无这般玲珑剔透来。
这双眼睛嵌在脸上,只有些清丽的容貌都变得惊艳起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祁涟近些日子的肤色已好了不少。
且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的这张脸上虽还有着原来衡语璇的样子,但隐隐也透出些前世那具身子的模样,特别是那双眼睛,那双肖似霓族人的眼睛。
如今她心里也是极为矛盾。
前世那张脸她诚然是极为喜欢的,能够重新得到也是一件高兴之事,可另一方面,虽已时过境迁,可前世经历过的那些人而今不少都还在这世上的。
她还未敢想,若是再次遇到那些人,瞧着她顶着这样一张脸,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第六十一章 蓝颜祸水
左脉之已经是个意外了,不知其他的意外又会发生多少。
不待祁涟深想,就见众人的话题转到了她的身上。
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施金盏当初在国公府做娘子的时候便因为庶女的身份没被重视过,所以如今她出嫁后虽同在雍城,可回家的日子也鲜少。
所以对于祁涟的出现,不清楚状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一问,施玉瑶便小嘴叭叭地将祁涟姐弟来雍城寻父的事说了。
施金盏听罢,只觉又来了一个打秋风的亲戚,心中渐生了不屑。
遂也不再关注祁涟,重又与施玉瑶和施萃华说起话来。
算起来虽她与施湘雯的关系要亲些,可因为嫡庶之别,心中总有芥蒂,所以不论是当初做娘子还是如今嫁了人她都要更喜欢三房的人些。
施湘雯也是同样的心思,所以带着祁涟在一旁说话。
就在几人攀谈的这一会儿功夫里,有不少世家的女郎陆续都到了丞相府这边的草庐内。
左氏虽也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可如今住在雍城的这一支里却不是个人丁兴旺的。
府里未出嫁的女郎就更是少,左老夫人和令惠公主都是不会出席这等节日庆仪的,因此今年的上巳节左府操办的人选就落在了三房纪夫人和施金盏的身上。
虽为二房夫人,可施金盏是续弦,年岁就要比纪夫人小些,又因三房乃是嫡出,主君如今任国子监祭酒,地位比三房主君不知高了多少。
施金盏为了讨好纪夫人,便自觉揽了这些‘辛苦’的差事。
这事便如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别人觉得辛苦的差事,施金盏却觉干劲十足。
如此盛大的节日,整个左府连个主事的夫人都没有,还只能靠她这偏房的夫人,她心中是极为得意的。
她一个庶女,能嫁进百年世家左氏,虽只是续弦,可也是极为有脸面的。
陆续来了许多官家的女眷,施金盏也就和施家几位娘子打了个招呼,便去招呼其他女郎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