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良玉虽然无心在这场金玉宴中出风头, 但也不愿意落人口舌。
于是,萧钦竹头一次见到自家夫人在懒得像猫儿之外也有仪态万千的模样。漂亮矜贵得仿佛让人高不可攀, 这哪里是西都城中世人传闻的“木头美人”?
这分明是一块蒙尘的美玉。
萧钦竹此时脑海中难得混乱,一边在说让庄良玉多出来走一走,省得整日闷在后宅之中拘束了眼界天地,最后沦为心中只知情爱的女人;一边又在说不要让她走到人前, 这是他的夫人,他的妻子, 最好不要与旁人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郎君?”
萧钦竹回神, 俯首便看到庄良玉凑在自己身前的面容,离得很近, 像是一低头便能吻上这张美丽的春水芙蓉面。
萧钦竹强制自己移开视线,看向面前的庆国公夫妇,“如此萧某与夫人便不再打扰二位雅兴, 若是年后伯父伯母得闲, 我与夫人再到府上叨扰一二。”
庆国公夫人还是很喜欢庄良玉的,尤其喜欢庄良玉夸赞她喜欢奢华的品味,于是拍着庄良玉的手说:“何日才能听到忠国公府传来添丁的好消息?”
庄良玉故作娇羞地垂头, 将话都留给萧钦竹。
萧钦竹也耳根泛红,故作镇定道:“此事不急。”
“要急的。”庆国公夫人语重心长道:“我前些日子寻人得了生子的秘方, 改日送到你们府上。”
庄良玉已经要被庆国公夫人的行动力整到浑身发毛了。
等辞别庆国公夫妇, 庄良玉和萧钦竹俱是松了一口气。
萧钦竹像是安抚一样说道:“此事不急。”
庄良玉被庆国公夫人问得有些气恼, 学着萧夫人拧萧老爷的模样,拧了一下萧钦竹的手臂,“要急你自己急。”
被拧了一把的萧钦竹并不觉疼痛,垂眸看了一眼两个人交缠在一起的手臂。
眼里竟然还透出些微笑意。
看得远处的萧夫人直摇头,觉得自家大儿子以后没救了。
一路见过十二国公和各位亲王之后,庄良玉便跟着萧钦竹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安静坐下。
兴庆宫偌大,一路问候过来,甚至觉得口干舌燥。
可刚坐下,眼前便站了人,站得还是皇子。
是两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应当就是顺德帝的七皇子和八皇子。
雍王朝有律令,无论早夭与否,出生的皇子皇女满周岁后一律按年龄顺序排班列册,并非像其他王朝一样采用序齿排版的方式。满周岁后,皆登族谱,赐玉牒,且皇子皇女同排。所以两位皇子排在了两位公主之后。
而且年幼的皇子甚少露面,大多都在宫中学习生活,只有十三岁之后才会慢慢显露人前。大抵也与顺德帝子嗣福薄有关。
两位小皇子生得唇红齿白,模样、气质相仿,也让人分辨不出究竟谁是七皇子,谁是八皇子。
庄良玉就算曾经在尚书房中出入,但那也是十一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两位小皇子都尚在襁褓之中,哪里能分辨得出来?
庄良玉便跟着萧钦竹行礼,“见过七皇子、八皇子。”
这对小兄弟眼里都亮晶晶的,还有着些童趣天真的模样,看向萧钦竹的时候眼中还有些钦慕。
“萧将军,为何你这次归京甚少在宫中走动?”
“禀殿下。”萧钦竹说道:“臣如今已经成家,便要更多看顾家中,在宫中行走多有不便。”
两个小皇子满眼的少年意气,竟然有席地而坐跟萧钦竹继续聊天的架势。
先前的叶瞳龄对萧钦竹也敬仰有加,现在两个小皇子竟然都这样仰慕,倒让庄良玉觉得有些稀奇起来。她知道萧钦竹是大雍朝赫赫有名的年轻将军,可却甚少见到萧钦竹身为一个将军的模样。
平日里的萧钦竹总是着深衣,穿袍衫,半点瞧不出武将的勇武,反倒像是个文官。
除了这身板健壮得像是能一拳打十个以外,一点也不像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镇北军大将军。
听了萧钦竹的话,两个小少年又将目光移到庄良玉身上,这才注意到他们仰慕的萧大将军身侧还坐了个非常美丽的女子。
皇宫之中,十二三岁的皇子已经开始通人事了,看了看萧钦竹又看了看庄良玉,眼里竟然还有些羞怯。
庄良玉微微一笑,端着她那副温良乖巧的面具道:“见过二位皇子。”
说完便安安静静地坐着。
说来也奇怪,当庄良玉有意想藏着自己的时候,当真能让旁人忽视她的存在。这边两位皇子正缠着萧钦竹问个没完,她却能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独享清闲。
“老七老八在聊些什么?”
庄良玉抬眼便看到带着小世子走近的赵衍恪。大概有之前在金玉书斋时此人留下的心理阴影在,庄良玉下意识就想起身走人。
赵衍恪在皇嗣之中的威信颇高,他一出现,本来扯了靠椅便坐在近前的七皇子和八皇子立时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四哥!”
于是庄良玉也要跟着起身,“见过永定王。”
“等下正式开宴,你二人还要在此地逗留?”赵衍恪笑道。
七皇子和八皇子又向萧钦竹致意,七皇子说:“萧将军改日再见,届时希望萧将军能给我二人讲更多关于塞外边关之事。”
说完便扯着弟弟一路回了自己的座位。
眼前空了两个靠椅,庄良玉眼睁睁看着赵衍恪一点也不见外地坐在她与萧钦竹对面。
微妙地——
让人觉得有些心烦。
可眼前的人是皇子,就必须要给面子。庄良玉端出自己的面具,将不耐全都藏到面具之后。
赵衍恪只在最初看了她一眼,之后便一直与萧钦竹交谈,倒是赵衍恪的儿子,指着桌上的东西一副好奇又胆怯的模样。
乖巧得一点也不像是皇家能养出来的孩子。
庄良玉在极小的时候曾在尚书房中见过大皇子与眼前的赵衍恪呼风唤雨,一呼百应的模样,哪怕如今的赵衍恪是个温润佳公子,但在庄良玉模糊的印象里,年岁尚幼时她便见过赵衍恪说一不二的高傲模样。
想到这里,庄良玉有些好奇。萧钦竹来时也说他在尚书房中是皇子的伴读,只是不知他当时伴读的是哪位皇子。
“想起曾经在尚书房中一起读书的日子,倒是有些怀念。”
庄良玉,“……”
不会这俩人就是搭子吧。
果然,萧钦竹说话了,印证了庄良玉的猜测,“臣年幼时懵懂,对殿下多有冒犯。”
赵衍恪闻言倒是笑得爽朗,“本王倒是十分怀念当时与萧将军把酒言欢的场景。只可惜萧将军后来去了塞外边关,你我二人倒是有多年不曾好好喝过一杯。”
庄良玉眼观鼻鼻观心地在两人旁边做花瓶,心里却觉得这赵衍恪实在厚脸皮,分明前几次见面都还是剑拔弩张的场景,可今日竟然这样心平气和地跟萧钦竹推杯换盏。
萧钦竹也是个狠人,不管赵衍恪什么态度都不动声色地打太极。说话滴水不漏到让庄良玉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被人夺了舍。
庄良玉自诩有点小聪明,脑子也算灵光,也觉得自己知道的事情不少。
可她这点聪明放到这些自小便淫浸官场的权二代身上便不够用了。
连他们说话时你来我往互探机锋都听着费脑子。
让庄良玉久违地——
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听父亲在尚书房中讲她根本没兴趣的帝王学时的情形。
庄良玉努力想回想一下当年的赵衍恪和萧钦竹是个什么模样,可那时候她才五六岁,当年的她都懒得记名字的小屁孩儿们哪里还能跟现在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公子哥对得上?
庄良玉忍不住慨叹一句自己当时属实年少轻狂。
可这厢庄良玉刚一放松,另一厢的话题便引到了庄良玉的身上。
因为小世子正看着她好奇,指着她大袖衫上的玉坠子眨眼。
两岁的小孩儿已经能说话了,口齿不清地重复着“好看”两个字。
庄良玉看看自己的玉坠,又看到萧钦竹和赵衍恪衣服上也有同样惹眼的装饰,搞不懂这小孩儿为什么会盯住自己不放。
可这小孩儿连说好看的时候,都细声细气的,像是生怕惊扰了别人。
庄良玉对小孩儿没兴趣,对欺负不会说话和反抗的小孩儿更没兴趣,于是将坠子从衣襟上扯了下来,递到小世子手中。
得到想要的东西,小孩儿眼睛亮晶晶的,握着坠子想要跟赵衍恪说,但又怕惊扰了大人之间的谈话,于是小脸皱巴巴的,纠结极了。
这小世子远比萧吟松要乖巧不少,可在庄良玉看来,一点儿也不如能惹事的萧吟松有趣。
只是——
书里的小世子也像现在这样胆小吗?
庄良玉努力回想剧情,只记得“庄良玉”初来乍到,在永定王府并不受欢迎,好像这小孩儿也不喜欢她,对女主多有亲近,后来小世子也没少因着对女主的喜爱对“庄良玉”多有冷遇。
可现在,庄良玉能看到小世子眼中对赵衍恪的畏惧。
小世子没有得到来自父亲的关注,双手握着庄良玉给他的坠子,又慢慢低头,半晌眼里像是蓄着泪一样抬起头来,嗫嚅道:“谢、谢。”
“小世子多礼。”
然后,庄良玉看到方才还与萧钦竹聊得你来我往的赵衍恪突然顿住,垂眸的一瞬间,眸光像是锐利的鹰隼自她身上扫过,这才落到小世子身上。
“瑞儿,你拿了嘉禾县主何物?”
小世子面色惨白着抬高手掌,将自己掌心的坠子送到赵衍恪面前。
“瑞儿,父亲教过你什么?”
饶是庄良玉都觉得赵衍恪现在的行径实属过分,这种充满压迫感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在对小孩儿施加心理压力。
这样的人能做男主?
这样的人配做男主?
怪不得一个王爷的嫡长子能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到这副模样。怪不得叶瞳龄那家伙着急给他大外甥找个靠谱的后妈。
可两岁的小孩儿面对这样的压迫能说出来什么?不当场哭鼻子都算是心理素质相当良好。
庄良玉正准备说什么,萧钦竹却在桌案下先一步按住了她的手,反手扯下了自己身上的坠子也递到小世子手中。
“世子殿下,这两个坠子是一起的,都送给你。”
庄良玉侧目看向萧钦竹的衣襟,发现坠在衣襟两边的装饰如今和自己一样只剩下一个。
今日二人的着装是秋光特意搭配过的,颜色交相辉映,配饰别出心裁,庄良玉这才注意到两人的坠子竟然还是情侣款,是能拼合到一起的。
小世子接到坠子的那一刻脸上露出笑容,但转瞬又怯生生地看向赵衍恪,“父亲……”
赵衍恪神情淡淡,瞧不出喜怒,“如此,收下便是。”
说着,赵衍恪起身,将正开心的小世子也带了起来,“眼见开宴。萧将军,你我改日再叙。瑞儿跟萧将军和他的夫人告别。”
不知是不是庄良玉的错觉,赵衍恪在说到“夫人”这两个字时,语调格外意味深长……
第45章 前路
兴庆宫中的乐声停止, 金玉阁上的明玉钟响过三声,方才还在宴上穿梭往来的国公皇子立时回到自己的座位。
歌舞与饭菜一道上来。
庄良玉已经开始造反的五脏庙总算能被安抚。
头一次走进权力漩涡的感觉很新奇,但并不让人快乐。庄良玉看着萧老爷和萧夫人在前头觥筹交错, 看着冷峻如萧钦竹也要同人推杯换盏。
只觉得疲惫,想回庄府, 想回国子监,想像之前一样只需要跟监生们打交道, 搞一搞学术的日子。
这场宴会持续了很久,久到庄良玉在兴庆宫中被酒气和香料熏得头昏脑涨。
她寻了个间隙到殿外透气,等冷风将人吹醒,身旁却站了人。
是先前在江皇后那里格外讨众人喜欢的灵珠郡主。
灵珠郡主的年纪与她相仿, 一身桃红襦裙,挂着豆绿色的披帛, 发髻上是振翅欲飞的金蝶, 娇俏明艳得像是春日桃夭,说话时声音都脆生生水灵灵的, 比起洛川郡主而言更加让人心生亲近。
“见过灵珠郡主。”
灵珠郡主比庄良玉要矮一些,需要抬着头才能对上她的视线,笑眼弯弯地说道:“你便是皇帝伯伯亲封的嘉禾县主?先前在皇后娘娘那里我便觉得你很有趣。”
庄良玉行礼, “谢郡主抬爱。”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 一直都被父王养在府里,年纪大一些了才能四处走动。之前都没有见过你。”灵珠郡主亮晶晶的眼里全是对庄良玉的好奇。
“嘉禾不过是普通臣女,并无甚特殊稀奇的地方。今日能入得宫中也是借光, 不值得郡主在意。”庄良玉低眉顺眼地说道。
灵珠郡主哼了一声,眉头轻蹙, 似是不满却又努力将自己的声音放得轻柔, “原以为萧将军的夫人会是个豪爽而不拘小节的潇洒女子, 怎得也是这般虚礼。”
庄良玉心中波澜不惊,又行一礼,“这是规矩。”
木木呆呆的显得无趣极了。
庄良玉不傻,自然瞧得出灵珠郡主面下的不耐。
灵珠郡主被庄良玉噎得转身就想走,但就这样回去,灵珠郡主心有不甘,顶着冷风说道:“你——你兄长现下如何?”
这话将庄良玉问住了,她哥庄良玘是个有自己想法的,而且是个非常特立独行的人,否则也不会状元登科后便直接请命奔赴地方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所以除非庄良玘自己愿意,他们寄过去的信件一律不回。
报喜不报忧的庄良玘只有在自己实实在在做出的成绩真的上达天听的时候,才会跟家里报个信儿。
庄良玉老老实实回答道:“兄长如今很好。”虽然她有点好奇,但是对于庄良玘的桃花,她可没有帮忙处理的兴趣,这种麻烦事还是让庄良玘这个一心只有建功立业的家伙自己解决比较好。
灵珠郡主急切地还想再问两句,可兴庆宫外有宫人走动,又怕落人口舌,踟蹰片刻,改口问道:“改日嘉禾县主可有时间到裕亲王府上小坐?”
庄良玉笑得温柔腼腆,“嘉禾需要问过母亲才知晓。”
至于她会不会跟萧夫人说——答案当然是不会。
灵珠郡主还想问,可庄良玉总是一句话回应,连再想听出些旁的信息都是奢望。问半晌也只能是浪费时间,一点有用的内容都没有。
灵珠郡主这厢吃了个软钉子,不服气地又站了两息,转身回了殿中。
几乎要被冷风吹透的庄良玉搓了搓发凉的胳膊,正准备回去,便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洛川郡主。
心头都被这些神出鬼没的人吓了一跳。
遇到洛川,庄良玉便没了装良家木头的心思,调侃道:“洛川郡主大驾,嘉禾有失远迎。”
洛川郡主一身金红张扬,哼笑一声,“怎么,见到本郡主时牙尖嘴利,到灵珠跟前儿反倒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