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良玉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多谢卢将军关心,但良玉并未想惹进更复杂的纷争之中, 良玉只想救助陵南道的受灾百姓。”
“随你。”说完,卢承锦将军气哼哼的转身就走。
庄良玉看着房门打开又合上, 静坐许久, 揉了揉僵硬的脖颈, 转身又回到案前。
……
此后三日,庄良玉一直在越州城内奔波,大雪还在继续,霜冻不止,但防寒所接连建起,因受冻而死的人越来越少。
眼下,越州城及附近村落的百姓已经尽数安置在紧急搭建的防寒所之中。棉衣以及基础的御寒物资都尽力安排。
至少这些人应当是能活下来的。
但寒冷不知还要持续多久,庄良玉站在卢府外的长街上,看着天上雪花纷飞。
抬手接了一片,忍不住问道:“你何日能停?”
可没人能给她回答。
庄良玉收回手,带着工部几个愿意出来跟着她一同奔波的官员继续查看越州城中百姓的情况。
等视察完回来时,卢府外已经集结了大批兵马。
越州城如今的受灾情况有所缓解,但陵南道一共有五州七十二郡,前头萧钦竹已经过了越州,将路通到黔州,接下来他们也要跟着往黔州开拔。
临行前,卢承锦将军又一次问她,“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庄良玉点头,从她拿着父亲的令牌敲开雍和宫城的大门得见顺德帝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真正的救灾不过三日,庄良玉便觉得精力耗空。
地方官员和京中官员不和,而两方群体之中又各有想法,言语上的讥讽都只是清粥小菜,这些人甚至会拿越州城百姓的命来开玩笑。
若非有卢承锦将军镇着,庄良玉即便有赈灾指挥使的任命,也难以处置这些人。
庄良玉郑重向卢承锦将军行礼,“卢将军,越州城后续事宜皆要交托与您。越州城是陵南道的中心,同样也是赈灾的中心。如果越州城出乱,之后其他四州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卢将军沉默颔首,目送庄良玉翻身上马,跟着队伍继续前往下一个州域。
街上有百姓看到庄良玉准备离开,都自发出来送行,甚至还有人追着问她何时会回来。
庄良玉一边走,一边向上前来询问的百姓嘱托之后的事。
对于陵南道这样的地方而言,雪灾最可怕的便是要及时提供防寒保暖的措施。短期救助的速度会非常快,但雪灾之后的灾难才更为持久。
陵南道气温会快速升高,融化的冰雪会破坏道路,甚至引发凌汛洪涝,而且霜冻破坏了土壤,庄稼错过最好的种植季节。这里整年都将颗粒无收。
也正因此,在陵南道治灾有功的赵衍恪才会被顺德帝高看一眼,成为大皇子成皇路上有力的竞争者。
庄良玉不知道赵衍恪当初在陵南道救灾究竟做到了什么程度,但如今这里满目疮痍,冰雪让这里几近成为不毛之地。
……
黔州距离越州不远,大部队约莫一日行程便可抵达黔州主城,现在庄良玉已经进了黔州地界,起初从西都城出发的人马也换了一批。
现在跟着队伍前往黔州的人员有京中官员,也有卢将军精挑细选之后让她带走的几位心腹。
然后,庄良玉在通往黔州主城的官道上见到一位骑着毛驴赶路的姑娘。
哪怕天气如此寒冷,这姑娘穿得也十分轻便,身上穿着陵南道民族特有的服饰,发髻上缀着银铃铛,五颜六色又花团锦簇的,骑在小毛驴上一派天真活泼的模样。
见到他们这样大批开拔的人马也不惊惶,反倒打量片刻赶着毛驴过来一探究竟。
神风军有将士阻拦,小姑娘便好奇地看着她,问道:“你便是这些天被人们传出名头来的女官?”
“他们说你是妙玉先生,你真的有这样厉害?”
这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生得伶俐可爱,一双杏眼圆圆,眨巴着望向你的时候,甚至让人觉得心都化了。
庄良玉点头,“我是人们所说的那个女官,你有何事?”
“你生得很好看。”这姑娘眨着眼睛说道。
“多谢。外头天寒,路上有危险,姑娘若是赶路需多注意安全。”
这位姑娘点点头,又问:“你现在要去哪里?”
“去黔州主城。”
一直坐在后头雪橇车上的八皇子见队伍慢了下来,好奇地张望是个什么情况。几个跟在队伍中间的本地官员看着这骑毛驴的姑娘,神情慢慢变得有些惊恐。
八皇子觉得奇怪,“你们怎么了?”
怎么了?
自然是因为眼前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陵南道一带都赫赫有名的怪脾气医女左氏。
此女身世不明,但医术和毒术都十分高超。
但庄良玉并不知道她的身份,让部队先行前进,她策马跟这位年轻的小姑娘一同往黔州主城方向前进。
左仪灵在听到这些人也是准备去黔州主城的时候,脸上露出笑容,“我正准备回黔州主城,可以跟你一起走吗?”
于是前往黔州主城队伍中又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
直到进入黔州主城的那一刻,庄良玉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连这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
正要开口询问,谁料这小姑娘主动说道:“我是左仪灵,在陵南道,遇到事了报我名号,没人会为难你。”
说完一挥鞭子便赶着自己的小毛驴率先冲进城中。
左仪灵?
庄良玉眨眨眼,女主——就这么随便地被她给碰上了?
庄良玉看着左仪灵不过十五六岁的身板,又想起二十三还带一孩的赵衍恪,忍不住咂舌。
赵衍恪这家伙——真是老牛吃嫩草的老不要脸。
……
左仪灵的出现让庄良玉心中诡异地有种幸好一切还在按着剧情来的庆幸。
剧情中曾言及左仪灵高超的医术,这位出身百越之地的小姑娘是绝对的杏林好手。
比起更擅制衡权谋的赵衍恪,自小在陵南道长大的左仪灵才是赵衍恪治灾的关键。
左仪灵熟知陵南道复杂的情况,同时还有不凡的医术,若是能有这样的人相助,救灾只会更加顺利。
但如何能让左仪灵这样性情高傲的人愿意站在她的立场上来帮忙——
庄良玉思忖片刻,觉得完全摸不透左仪灵的脾气。
生性纯粹而爱恨分明。杀人救人全在一念之间。
也正是这样的左仪灵,让赵衍恪感受到了在规矩之外的鲜活,动了一颗冷冰冰的心,才牵扯出之后无数的故事。
神风军比左仪灵晚了一步进入黔州主城。等庄良玉进城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左仪灵的影子了。
黔州主城的情况要比越州城好很多,大批百姓安置在城内,搭建了临时的住房用以避风,街上值守的士兵除了陵南道本地的滇西军也有萧钦竹的镇北军。
庄良玉刚进城,便有身着盔甲是士兵上前,身上的护甲是镇北军的制式,见到庄良玉后行礼,沉声道:“见过嘉禾县主,卑职是萧将军手下的副将甘文澜,萧将军命我等在黔州主城等候您。”
“有劳。”庄良玉边说边往前走,“劳烦甘将军说一下黔州主城内现在的情况。”
黔州主城内秩序井然,比之卢承锦节度使主管的越州城要好很多,至少没出现城内官员各自为营的情形。
结果甘将军下一句便说道:“黔州的知州见风雪天灾抵不住,早在年前就已经携家眷老小避灾去了。扔下黔州的烂摊子不管不顾。”
“黔州知州可有下落?”
“永定王与将军派了小股部队去追寻下落,暂时还未传回消息。”甘将军一五一十地回禀,“现在黔州的知州府空着,八皇子与诸位官员可以到知州府上安顿。”
“那老匹夫贪生怕死的很,最稀得他自己那条小命。”
左仪灵脆生生的声音从主街旁的巷子里传来,她正在给一位面色发青,像是无法呼吸的中年男人施针,下手如飞,手法行云流水。
不过两息功夫,方才还面色发青发紫的中年男人呼吸渐渐平缓下来,面色转为苍白。
左仪灵拍拍手站起身,看向庄良玉,清脆的声音透出天真的残忍:“如果你真的有传闻中那么大的本事,就来改变陵南道的一切。如果你没那么大的本事,就别来祸害好不容易得了安定的人。”
左仪灵的声音轻狂而高傲,完全没了城外官道上初见时的天真可爱。
面对这样的质疑与挑衅,庄良玉反而安定下来,她知道左仪灵有本事,但如何用好这样桀骜人物的本事是种挑战。
庄良玉长身玉立,身后是嘈杂喧闹的街道,黑亮的桃花目落在左仪灵身上,声音淡然而坚定:“我有把握能救陵南道的百姓,但你有没有自信见证陵南道将有的变动?”
寒风卷起雪花,从庄良玉与左仪灵之间穿过,最后还是落到地上,与积雪混在一起。
左仪灵说:“你是第二个如此大胆的人。不如你跟那个觉得自己必定要力挽狂澜的自大狂比比看,到底谁才是能改变陵南的人。”
庄良玉轻轻一笑,应道:“好啊。”
第53章 端倪
黔州主城中虽然对百姓做了应急安置, 但到底物资不足,工程搭建仓促,庄良玉在彻底检查过后, 直接让已经熟练流程的神风军上去重建。
起初黔州的人对庄良玉多有抵触,觉得她胡乱指挥是在害人性命, 可等第一间防寒所建好,嘴硬的百姓被左仪灵一脚踹了进去。
再无怨言。
左仪灵带着庄良玉招募来的一众大夫开济药堂熬制御寒汤药, 救治生病的百姓,看着庄良玉的有条不紊和镇定自若,叹了一声:“你们中原人都是这样深沉的吗?”
庄良玉正忙着看各地送来的灾情情报,头也不抬地说道:“你都见过哪个深沉的中原人?”
“姓赵的是一个, 姓萧的是一个。”左仪灵倚在门边,掰着手指头说道。
庄良玉准备写字的动作顿住, 赶在墨汁滴落纸张之前将笔放回, 不动声色的问道:“你见过他们了?”
左仪灵不以为意,“他们来到陵南道的第一日我就知道了。不过是我嫌越州城那个卢将军不好相处, 所以等他们来了黔州我才见过。”
庄良玉轻笑,将身上的披风系紧一些,颇为无奈地看着房门大敞, 而左仪灵仿佛无所察觉一样站在门口任由冷风往屋里灌。
“左姑娘可否关上房门, 我身子虚弱,属实畏寒。”
左仪灵倒是不抗拒,应了一声, 然后转身将房门关上,又颇感好奇似的凑到庄良玉案前, 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图纸。
庄良玉由着她看这些工程图, 哈气暖了暖手。
就听左仪灵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扎穆寨?”
庄良玉眨眨眼, 觉得这个词有些熟悉。
“你跟着谁学的这些东西?”
庄良玉确信左仪灵是从这些图纸上看出了什么蹊跷,否则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尤其——
现在左仪灵的态度不是单纯的询问,而是质问。
“师从国子监诸位夫子。”庄良玉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这些图纸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左仪灵立马矢口否认,“我就是没见过,问问。”
庄良玉颔首,又开始提笔工作。
但一贯在济药堂忙碌的左仪灵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坐在庄良玉对面问道:“你跟那个姓赵的和姓萧的是什么关系?”
“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难道他们两个都是你的夫郎?”
庄良玉差点被左仪灵这句话呛到。
陵南道一带,很多人称呼自家郎君多为夫郎。这里有许多村寨部落中甚至是女子在当家主权,有些位于山里的寨子便有一妻多夫的习俗。
庄良玉喝了口水压下咳嗽,笑道:“如果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夫郎呢?”
左仪灵上下打量庄良玉一眼,瘪嘴道:“那你这小身板还敢娶两个夫郎也着实是为了爽快不要命。”
庄良玉倒是没想到后世记载中温良贤淑的左皇后年轻时竟是如此语出惊人的类型。
左仪灵像是当真了,继续追问:“姓赵的那个是大夫郎还是小的?”
庄良玉开始嘴上跑火车,逗弄道:“小的。”
“你们中原女子都能娶到这样的夫郎吗?”左仪灵问得很认真。
庄良玉重新提笔,说道:“非也。”
“要怎样才能娶到这样的夫郎?”
庄良玉不过写了一个字,便又放下笔,她看着左仪灵,这不过十五六的小丫头竟然像是真的动了心思一样想要娶个赵衍恪这样的人回家。
“左姑娘芳龄几何?”
左仪灵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乖乖回答:“马上十六岁。”
“赵衍恪那家伙马上二十四,丧偶还带一个娃,你确定要找他这样的?”
左仪灵含混不明地说了一句地方土话,庄良玉听不懂,但听起来像是一句暗骂。
“你在逗我?”
庄良玉理直气壮地点头。
但左仪灵顾不上计较这些,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见左仪灵安静了,庄良玉这才又开始工作。
可不消片刻左仪灵又问道:“真的丧偶?”
庄良玉闷声点头。
“真的还带一个娃?”
庄良玉继续点头。
然后就听左仪灵十分纠结地喃喃自语:“要是这样的话,他就不能做主夫郎了。”
庄良玉,“……”
她现在十分想看到赵衍恪要是听到左仪灵这些话心里会是什么感受。堂堂一个八皇子竟然还被人嫌弃了。
左仪灵叹息一声,托着腮,出神地望着外面未化的雪花,慨叹道:“要是他还有条件差不多的兄弟就好了……”
庄良玉,“……”
她现在更想看如果顺德帝知道自己儿子被别人这样挑三拣四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了。
……
此时大雪虽停,但气温仍低,白日被踩过的雪变成了泥浆,然后在夜里重新结冰,一融一冻,路面被迅速破坏。
庄良玉拿了黔州主城的设计图纸,连夜赶制排水沟渠的工程图。在一众工部官员的质疑和震惊中,雷厉风行地让贾於期带着三军将士开始施工。
又拿着顺德帝的圣旨调了陵南道的官盐。
虽然用盐化雪清路会一定程度上造成对路面的损坏,但以陵南道目前的交通状况来看,这点损坏简直微乎其微。
神风军、镇北军、滇西军在庄良玉的指挥下开始在黔州的主要通行道路两侧挖浅沟排水,同时做路面的清洁。
庄良玉在通路、盖房、找物资,左仪灵便在主城内临时搭了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