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阶段于大雍女子而言,并不适合以这种直接方式产生冲突。偏偏赵肃胤这老东西煽风点火,生怕闹不起来一般。
竟然要男女之间比赛打马球!
可骂归骂,皇帝决定的事情,谁也没有更改的权利。庄良玉就只能骂骂咧咧地带着所有女子备赛。
一直个人为伍的灵珠郡主竟然在此时此刻找上门来,直接放话要合并队伍,然后做女子队的领队。
蹴鞠时,便是男子两队女子两队,庄良玉和这个灵珠郡主各带一队,最终是庄良玉的这支队伍冲进决赛圈,跟男子那边打得难舍难分,最终以一球惜败。
别说庄良玉,所有人都不懂赵玲珠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来夺指挥权。
庄良玉虽然上场比赛的水平不够,可作为一个战术指挥,她绝对是够格的,甚至能很好的把握对面的心理状态,并进行施压赢取优势。
但赵玲珠寸步不让,看似柔弱,泫然欲泣,可话里字字珠玑全是庄良玉不够格的意思。
赵玲珠是裕亲王唯一的女儿,掌上明珠,而裕亲王是顺德帝的胞弟,也曾在永元门政变时救驾有功,她的身份地位,哪怕是正儿八经的公主也要客气三分。
此时赵玲珠泣声控诉,庄良玉就成了受万人指摘的那个。
庄良玉神色平静,她静静地听着赵玲珠打感情牌,其言语大意基本围绕庄良玉挑拨女子之间关系,瞧不起她,找人编排她,以及话中隐晦地提及不想让她进庄家。
庄良玉想起金玉宴时这位灵珠郡主也曾向她打探过庄良玘的消息,颇有些困惑她的兄长到底如何招惹了这样一位不好惹的女子。
“灵珠郡主,如果你确信,你可以让队伍取得胜利,你做领队也无不可。”庄良玉神色淡然,“这不是入座观礼要排个高低大小,这是要上场竞争比赛,必须要赢。”
赵玲珠面上闪过羞愤地红,不甘道:“你能保证你一定赢?”
“不能说稳赢,但约莫要比灵珠郡主出手胜算大一些。”最可气的是庄良玉的态度气定神闲,显得赵玲珠愈发强词夺理起来。
“莫要仗着自己县主和萧将军夫人的身份欺压人!”
庄良玉的视线凉薄地扫过说话的人,和风细雨地笑道:“论品级,灵珠郡主为从一品,无论是县主还是将军夫人的诰命应当都比不过才是。”
到底谁才是以身份欺压之人一眼便能瞧得出来,一旁帮腔的姑娘眼神躲闪,显然也知道自己是借势压人。
常理而言,亲王、国公之女也应当是县主分位,但长公主与裕亲王地位特殊,均是顺德帝血亲,所以女儿能得郡主之位。
庄良玉继续说道:“我想知道灵珠郡主要做领队的理由。如果能说服我,说服在场诸位。那便由能者居之。”
赵玲珠哪里有什么理由?她不过就是真的看庄良玉不顺眼而已。
男女混赛本该是她能大出风头的时刻,可从六赛开始,洛川郡主出过风头、武宁公主出过风头、连四皇兄身边那来历不明的丫头都大放光彩,唯独她——
什么都没有!
这样如何论功行赏,如何让父王高看自己?
赵玲珠眼里闪过一丝怨怼,以及深处掩藏的恐惧。
“若灵珠郡主执意做领队也无不可。作为一支队伍的领队,我相信灵珠郡主能够做好队伍的后勤工作,赛前调整饮食,及时提供补给,制定合理的上场战略,安抚队员情绪等等。我相信以灵珠郡主的才能,一定会做到尽善尽美。”
庄良玉言辞恳切,似乎就真的将领队身份交了出去。
说完之后便立在原地微笑,等着赵玲珠的答复。还不待赵玲珠说什么,人群中已经有人小声说道:“不然——还是让嘉禾县主来吧。”
“是呀,若非之前嘉禾县主在场上用战术,恐怕我们也很难跟男子打得几乎平手。”
“平手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输了?”
此言一出,又陷入沉默。
有人干巴巴说道:“是啊,还是输了。”
阴云压顶,笼罩在众人心头。
庄良玉轻笑一声,手里团扇轻轻晃着,笑道:“所以,要让他们如此轻易地拿到胜利吗?”
“不能!”洛川郡主第一个出声,“即便不能做最后的胜利者,也要让他们重视女子。女子并不比任何一个男子差!”
挑起争端的赵玲珠突然迟疑,在喧闹中,轻轻飘出一句疑问:“当真能重视吗?”
庄良玉摇着团扇,越过沸腾的人群和嘈杂的现场,目光直直对上俯瞰众生的皇帝。
“任何人都不该被轻视。”
第90章 卷二·尾声
从通知到正式比赛, 马球赛便只有一晚的准备时间。女子中擅长马术的人并不算多,善于此道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极为踊跃的举手想要参与进去。
马球赛的规则与蹴鞠类似, 但因要策马冲撞,所以危险系数更大, 稍不注意被撞下马,便有可能落个被马蹄踢得后半生卧病在床的结局。
庄良玉不擅马术, 不能上场,便带着其他不能上场但是愿意帮忙的女子一起做护具。萧钦竹作为曾经深谙此道的一名公子哥,提供意见和技术支持,连忠国公府的护卫和他手下的镇北军将士都来跟着一起赶工。
“在比赛中, 球杆极其容易因为剧烈冲撞断裂,所以大家的球杆也需要做加固……”
“头盔可以防止大家被球和球杆误伤头部, 护膝可以保护腿部……”
因着马球是一项在男子、军营之中广为流传的运动, 为了突显男子强健的体魄,通常极少会采用防护措施。而女子之间的马球赛, 又因着玩乐性质强于竞技,故而更为温和。对马匹的机动能力要求更低,女子甚至着裙装玩乐。
但现在不同, 她们想赢, 她们要赢。
如果说先前只当男女混赛是择夫婿的机会,但六场下来,就只想将这些不够尊重女子的家伙们打得回家连亲妈都不认得。
没人觉得女子在这一局能胜, 觉得她们注定徒劳无功,注定成为失败者, 所有一切不过是自讨苦吃而已。
庄良玉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希望能赢, 但更不希望受伤。
当第二日来临,在真正的赛场上,两支队伍竟然展现出截然不同的风貌。
“我们不怕输,但不可以主动认输。”
而这场马球赛,注定会成为一场足够很多人铭记一辈子的比赛。
从上场开始,女子队便展现了十分整齐有素的进攻模式。在场都是勋贵子弟,都接触过马球,不过是从前当了玩乐,而今——
想要用它来给自己搏一个未来而已。
端庄内秀的女眷们在赛场上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气势,在对视时,一闪而过的狠意与坚持,甚至足够让男子退步。先前还嘲笑女子们装束奇怪的男人被打得连句反驳都没有。
第一场,女子获胜。
中场休息时,庄良玉带着剩下的人做好全套后勤,确保每一个人的上场状态。
马球队伍一边十人,现在上场的全是精通马术的姑娘,武宁公主洛川郡主等人各个不认输,打前锋冲在最前头,剩下的人组织协调,中间传递,在全场机动将整个赛场都跑活起来。
对比男子队伍那边互帮互让还想着谦虚一下送球做人情的姿态,不知要振奋多少。
比赛是五局三胜,每场中间可以休息一刻钟的时间。
庄良玉不仅带人做好了后勤,制定上场的攻防策略,同样在台下做好了应援。
中场休息之时,二十面大鼓整齐排开,忠国公府的人便敲着鼓应援,颇有战鼓的架势。
口号响亮,鼓声震天,甚至还连夜赶制了旗帜出来,此时就在赛场边飘扬。哪里像是临时决定加赛?分明是准备充足。
这样的行动力和决策力简直可怖!
也许放在外人眼中这确实是一件难事,但庄良玉很清楚这些女子平日里所受教育,哪个不是按着日后当家主母的方向去培养?
执掌中馈,协调资源便是眼前这些女子嫁入夫家之后要做的事情。只是调度一些小的资源和人手,简直不要太过简单。
这正是她们现在在做的事情。
她们只是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下意识的看轻自己而已。
很快,第二场比赛开始。
此时上场的灵珠郡主不知为何突然杀气腾腾,一路砍瓜切菜势如破竹地带球冲向对方球门,开赛不过须臾,竟然就进了球。以闪电般的速度结束一场比赛。
场下寂静,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娇滴滴的灵珠郡主竟然也有如此勇猛的时候。
灵珠郡主很是激动,转头望向高台,可她一贯慈爱的父王却并没有表示。
对面已经隐隐传来暗骂的声音,神情最不悦的便是庆国公的宝贝儿子。他在这群公子哥儿里算得上地位尊贵,一贯都是别人将胜利捧到她面前,还是头一次被人压着打得灰头土脸。
他眼神阴毒地扫过赛场对面的女子,在落到庄良玉身上时停顿片刻,嗤笑:“不过尔尔,戏耍些小聪明而已。下一场,让她们尝尝什么叫失败的滋味。”
第三场比赛开始,女子的进攻开始变得十分困难。被刻意针对,被团团围困,甚至暗里还有手脚想将人弄下马去。在这样的赛场上,一旦落马就是重伤。
幸好庄良玉特意加厚了护具,虽然身上被球杆敲得极痛,但好在没有更大危险,咬咬牙总能忍过去。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姑娘因为躲闪不及时被球棍敲得额上见血,有的被撞下马背,若非反应及时,怕是直接要被失控的马蹄子踩得瘫痪。
无奈之下只能换人上场。
但受伤的人越来越多,女子队这边正式上场者连带预备队员不过才十九人,眼下已经有三人受伤下场。
庄良玉在场下暗骂这些人不要脸。这个时代的竞技规则不够分明,裁判的判定标准也有失偏颇,比起马球,现在更像是在搞群殴。
第三场,已经开始出现体力不支现象的女子队在几番防守撕扯之后,丢掉一球。
士气立时低迷。
庄良玉知道所有人心里都燃着一团火,不服输,不肯输,撑着她们往前冲。
“他们的手段不光彩。”
“嘉禾县主何必血口喷人,上了赛场就不要输不起。”庄良玉刚说完,对面便传来冷嘲热讽。
有姑娘不服气,各个都是被家里捧着的千金,往日出去都是被人恭敬礼让三分,何曾见过这些男人撕下伪善嘴脸之后尖酸刻薄的模样?
郧国公府的五小姐红了眼眶,“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郧国公府如今势弱,老国公夫人本就存着招婿入赘的心思,正因如此才带着这位五小姐来参加浦云秋狝,就是为了给自家的外孙女能找一桩靠谱的姻缘。
“他们一直这样。”庄良玉平静地说道。
“庆国公世子,谁的手段不光彩谁心里有数。输不起的从不是在场的姑娘。您若是真心觉得女子不如男子尊贵,应该将胜利拱手相让,那便拿出些本事来,从您看不惯的人手中抢走胜利。”
“若是您连‘输不起’的人都比不过,您说您算什么?”庄良玉微笑,盈盈一拜,“尊重对手,就是尊重您自己。”
话音落,锣声响起,第四场比赛即将开始。
萧钦竹将安抚好的马匹带来,将洛川郡主赛训时驯服的马王带到赛场,她那头小豹子不服输,也甩着尾巴跟了上来。
洛川郡主拥有的东西虽然样样都能震惊无数人,可她不爱展露,总觉得靠外物彰显自己属于丢人。
但眼下到了这关头,也希望这匹马王上了赛场之后能争点气。
萧钦竹将马都交出去,握了握庄良玉的手,眼中是对她无声的支持。
郧国公府五小姐眼中有艳羡,“嘉禾姐姐,如何才能像你一样找到萧将军这样好的郎君呢?”
庄良玉回想片刻,发现这郎君还真不是她找来的。
她想了想,说道:“等比赛结束,我告诉你答案。”
萧钦竹站到庄良玉身边,在这种紧张的氛围里,想要活跃一下气氛,偏头问道:“夫人是如何找到的?”
庄良玉被萧钦竹的刻意逗笑了,手里团扇轻摇:“不好说呀,感觉像是自己撞上来的。”
“主动想撞进来的。”
庄良玉的扇子点了点前方,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叹息:“希望能赢。”
萧钦竹说:“一定会赢的。他们撑不住。”
第四场打得格外胶着,球在中线位置循环往复,每每到了球门又被拦回去。
不论对面采用什么样的攻势,庄良玉只有一句话:“稳住!”
“稳住!我们能赢!”
不管嘘声,不管形式,庄良玉让应援的队伍整齐鼓点,一声一声,瞬间让女子队重新找回进攻节奏。洛川郡主的白色马王在赛场上甚至对其他马形成了压制,再加上她身上带着小豹子的猛兽气息,简直如同一柄利刃般杀得男子队措手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左仪灵一马当先,甚至从马背上跃起,一杆将球击入球门。
场中再次死寂,下一刻便是山呼海啸的欢呼。
“赢了!!!!!”
“我们赢了!!!”
不光是女子在欢呼,连先前来帮忙准备的镇北军将士也在欢呼。欢呼沸腾,甚至是喜极而泣。与对面和不可置信的旁观者形成鲜明的对比。
洛川郡主红着眼眶,眼泪不断落下,想要冲上来拥抱,又觉得这种行为有损她高傲的形象。可还不等她反应,便一把为武宁公主拉入人群之中。
大家都灰头土脸的,哭得脸上好似花猫,可各个兴奋激动,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灿烂。
庄良玉站在人群之外,看着大家激动。她稳了稳心神,转头看向高台之上。看向那个一手促成如此惨烈赛事的皇帝。
她掷地有声:“皇上,我们赢了。”
……
***
塞宴六事到这里彻底结束,女子与男子之间的竞赛以四比三告终。
因着最后一日的马球赛实在太过惨烈,第二日,这些姑娘们各个倒在床上累得起都起不来。
浦云秋狝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二十日,围猎占七日,军演占一日,塞宴六事本该加起来占七日,但因着一场额外的马球赛,如今变成了八日。
于是便仅剩两天,明日便要进行策礼。
庄良玉直接睡了个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萧钦竹正在帐篷里伏案写东西,见她醒来,便让夏荷将早膳端进来。
庄良玉头昏脑涨地,问道:“现在何时?”
“临近午时。”
“直接吃午饭就好,何必再多添一道早膳?”庄良玉从床上起身,裹了一件狐裘。浦云围场地势高,风凉,现在冷兮兮的。
于是萧钦竹又让夏荷回去,直接准备午膳,让她尽量准备得丰盛一些。
“中午先简单吃些东西,晚上让他们好好准备。”萧钦竹从春桃秋光手里接过毛巾,递到庄良玉手中让她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