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今日原本赋闲在家,正和两个师爷研究今年在庄子种大豆还是种小麦之事,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农书也不翻了,豆子也不种了,命人牵了马就飞身赶往季宅说话。
桃笙一早就去了衙门,这会儿并不在家,而季晏明可巧今日休沐在家,便接待了这位双眸喷火,怒发冲冠的尊贵客人。
接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楚王愤怒到几乎失去了理智,而此时见到季晏明那张天塌下来却依然波澜不惊的清冷面庞后,反而开始冷静了下来。
季晏明亲自执壶给楚王倒了一杯茶水:“殿下喝杯茶,去去火气。”
楚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后捂着胸口坐了下来。
季晏明淡淡一惊:“殿下?”
如今自己过来季宅,季晏明还会亲自执壶给自己倒茶,若是日后投效睿王,想来自己再来季宅也不会有这样的待遇了吧。
楚王觉得即便用手捂胸口都难以抵却内里传来的阵阵心痛。
正当此时,外面守着楚王车架的随从来报,文远侯沈裕来了季宅,说是特意来找楚王您的。
桃笙最近在京城很火,沈裕也听到了关于她的不少消息。
听到众人说起桃笙琴声有特殊功效,沈裕暂且没什么感觉,反正他这把年纪了,既不想出将入相,又不想上阵杀敌,所以这些听起来玄之又玄的功效,在沈裕听来对他没什么作用。
可后来又有了一个新的说法,说是桃笙入股张家做生意赚了很多的钱,沈裕就开始盘算起来。
一般像桃笙这样没成婚的儿女,默认是没有跟家里分家的,既如此,桃笙按理说就是家里的孩子,赚来的钱按理说也就是沈家的钱。
可若桃笙这样执迷不悟下去,不肯认回本家,等她成婚之时,这些银钱少不得也要带回夫家中去。
想到这里,沈裕心中就越发不甘,想着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见上桃笙一面,不论如何都要请她尽早认回家中。
只是桃笙吩咐过家中门房,只要是自己过来一律不予接待,沈裕在门外徘徊多日无果,此时见到楚王过来季宅后,突然有了主意。
楚王是客人又有皇子的身份,倘若自己说今日要见的人是楚王,请楚王的随行帮自己禀告,再借着见楚王的由头进门,便不会再被门房阻拦。
沈裕被自己随机应变的智慧给深深震撼到了,而今日行程比他想象中的更是顺利了几分,楚王殿下听到他的请见后,并没有再多问其请见缘由,故而沈裕连编理由的心思都省了,得了楚王应允之后大摇大摆地跟着王府随侍走了进来。
第53章 053
“睿王妃的确来过几次。但游说对象大抵不是我, 而是桃笙。”
季晏明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不带任何感情,在楚王听来却无疑是天要塌了的节奏。
小桃也不行啊!楚王在心底狂喊, 这是他唯一的两张底牌,若是没了桃笙,那就等于丧失了东山再起的二分之一希望!
但是话不能这么说,楚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而正常, 手指握着茶杯微微颤抖道:“可我相信桃笙不是那样的人。”
“什么?”季晏明抬头, 眼睛当中确切闪过了几分迷离,“殿下也知睿王有意纳桃笙为侧妃之心?”
“侧妃?”季晏明此语无异于一记惊雷,楚王感觉被劈得天灵盖都有些麻生生的,“六弟?六弟他好大的胆子,竟然生了这样的心思?”
谁听了这话不觉得离谱?
原本楚王最担心得就是, 睿王派了睿王妃过来跟桃笙示好, 想要从自己这里挖人,现在发现对方不是挖人, 是要把自己的人连根拔起。
连他都知道,给季晏明找媳妇要从自己派系中找人的道理, 睿王直接釜底抽薪要了桃笙, 跟季晏明成了姻亲。
依着季晏明的性子, 若是日后发生了冲突,大概率而言那肯定是会帮亲不帮理的。
楚王也真没想到这个睿王这么不是个东西, 从前自己在父皇面前得脸的时候,总贴上来跟自己结交, 平日里两人在兄弟当中关系还算不错, 结果到了关键时候睿王一出手就抽了他两张牌,简直就要要了他的命。
正当此时, 楚王见得自己的随侍带着一个看起来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愤怒中的楚王总算没有丢掉理智,这会儿总算想了起来,这人就是方才通报要来见自己的沈裕。
对于这个坚定站在太子那边的文远侯沈裕,楚王一直没好感,又因为睿王挖人的事情心中烦躁异常,对着沈裕自然没有了一丁点的好脸色。
“文远侯沈裕?找本王何事?”
沈裕上前行礼:“下官在外见了殿下车驾,特来问安。”
季晏明突然插言道:“前几日听门房说起,在外徘徊之人颇像侯爷,不知侯爷今日除却向殿下问安外,可是还有其他什么事?“
沈裕最近的确是经常过来,只不过没得令进入季宅当中,原本这些令人尴尬之事,作为朝廷官员大都不会拿到台面之上,却不成想季晏明竟会说得这样直白,让他着实丢了几分面子。
沈裕清了清嗓子,对着楚王赔笑道:“除了跟殿下问安之外,的确还有一事要跟桃笙商议。”
“阿笙去了衙门,今日并不在家中。”季晏明道,“若侯爷还是想要商讨之前那事,就请回罢,这事只能由桃笙自己做主,旁人不得置喙。”
眼看着季晏明就要下逐客令,沈裕忙道:“今日倒也不是专程为着那事而来。”
说到这里,沈裕看了楚王一眼,结合那日沈若锦说起睿王想要纳桃笙之事,方才进门之时又隐约听季晏明和楚王二人说起“侧妃”二字,想着楚王和睿王关系不错,以为楚王也是过来替睿王牵线的。
“桃笙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原以为这孩子性格倔强,婚事少不得要长辈操心不少,再想不到竟能入了睿王殿下的眼,平白得了这样好的姻缘。原本是王妃给托了关家请夫人来说媒,我寻思着家中夫人身子不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转起来,所以索性过来将此事告知于你们,桃笙既得了这样好的姻缘,可就不能随意再许人家了。”
沈裕这话彻底把楚王给惹毛了。
他原本就觉得这事有些匪夷所思,就算是季晏明再聪明,到底还没有成婚,这些事情上没准看不透,没准误解了睿王的意思。
可不想睿王妃竟然已经开始行动了起来,通过关家让文远侯帮忙保媒拉纤,若不是今日被自己撞到,他都没想到睿王竟能丧心病狂到此等程度。
楚王心中愤懑,对于亲弟弟捅刀子的行径忍耐无能,从前也只有他坑人家不准别人坑他。
桃笙现如今是大家的桃笙,若是一旦成了睿王的人,不光自己不能随便听弟媳妇弹琴,父皇也不能随意听了,被人说起总听儿媳妇弹琴又像什么话?
想到这里,楚王越发觉得自己占理儿,不光是为着自己,更是为着父皇,便也不管这边的季晏明和沈裕,直接就去找睿王算账。
沈裕看着楚王离开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好,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都透露着诡异,但就是说不清究竟哪里不对。
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季晏明这个年轻人时就有些看不透他,现如今过了几年之后有些更加看不懂了。
季晏明没有留客的意思,沈裕站起身来,临走之前不死心地撂话:“桃笙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同意认回家中,实在不该。你作为表兄,如今也为人臣,当知道其中道理,多少也该劝劝才是。”
季晏明并没有就这个话题跟沈裕继续展开讨论,而是淡淡道:“侯爷想来也已许久没见过皇上了吧?”
季晏明此话无异于往沈裕的心窝上戳了一刀,沈裕也不知道季晏明为什么突然问起这话,却仍忍不住强行挽尊道,并非皇帝不欲召见于他,是他恪守臣子本分不去打扰,作为臣子就是要体谅皇上。
“侯爷无需为此事担忧,如若我所料不错的话,想来侯爷很快就见到皇上了。”季晏明道,“若是到时侯爷还能安好如初,再来商议此事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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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府中,洛太师听下人来报,翰林院季大人来访。
以洛太师纵横朝中多年经验,也知道这个年轻人非池中之物,如今又得皇帝青眼,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而这人正好又是桃笙的表兄,也算是自家实在亲戚,洛太师之前也曾多次派人示好,邀请季晏明过来家中小坐,但几次三番相请都被对方拒绝。
对于这次季晏明的突然到访,洛太师虽然心中有些奇怪,但还是道:“请季大人进来。”
洛太师不出现在公众场合已久,虽然也算是同朝为官多日,这还是季晏明第一次见到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洛老太师。
洛太师并没有外面说得缠绵病榻,起身不能,相反面色红润,神色健朗,比起同龄人更是健硕许多。
洛家树大招风,而洛太师对朝局之事的洞察力又异于常人,知道皇帝立了太子并非事情终结,而只是进入了夺嫡的新篇章,所以称病也就成了洛家最好的保护。
洛太师一上来也没跟季晏明客气:“从前一直想请季大人过来府上叙话,季大人一直推说忙碌,不肯过来,今日怎么有空来访?”
季晏明听到洛太师说了“推说”二字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一向是那种事情做都做了,就不喜欢多做解释之人,但是想到这位毕竟是桃笙的外祖,不能把关系闹得太僵:“老太师连东宫太子都不欲亲近,自然也不愿沾上楚王,晚辈自该识相,不能将老太师的客套之语当真。”
“那今日怎么又来了?”
“至于今日过来……的确有事。”季晏明道,“府上洛七公子在上次值夜之时,曾受睿王托送过一本脉案,并在夜间不甚遗失。不知洛老太师可曾听说此事?”
洛七公子和季晏明时同一场殿试上岸的学子,认真论起来也算同科,洛七公子是洛家孙辈儿当中的佼佼者,也因此和桃笙一样,都得了洛老太师赏赐的一栋宅子。
二月十七日那晚,洛七和季晏明两人一起在宫中值夜,因为贵妃犯了头疾,皇上便命给自己诊脉开方的辛太医过去贵妃宫中看看。
当日太子当时和睿王、庆王三人都在宫中侍疾,也都看到了辛太医因为走得匆忙而遗落的那本脉案。
庆王一向万事不沾,当即就找了由头离开了宣政殿,太子到了此时更是要避嫌,也在服侍皇帝睡过后就要返回东宫,却在临行之前给了睿王眼神示意。
也不知睿王是自己也想看那本脉案,还是想以此给太子示好,总之太子走后,睿王也为着避嫌,既没有用原本皇帝宫中之人,也没有用自己带来的人,而是让洛七带那脉案送至辛太医那边。
而洛七就是在那夜出门途中出了意外,在夜半宫道之上被小太监撞到之后头晕目眩很久,等到完全清醒后才发觉失了脉案。
洛太师听完季晏明此话也是一怔。
这件事情洛七甚至连自己的父亲都没告诉,只是告知了自己这个祖父一人。
他再没想到,这样机密的事情竟然被季晏明所知晓。
洛太师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季大人想说什么?”
“对于那日脉案失窃一事,皇上已经起了疑心。”季晏明道,“与其被动为皇上所追查到,不如请洛七公子去宣政殿主动交待,洛太师以为呢?”
洛太师脸色越发沉了下来:“季大人究竟想做什么?”
“皇上有意北上避暑,临行之前必然要确保龙体安康无虞,这些脉案也会被太医院重新翻出来,林院判一向最是谨慎,若是知晓脉案丢失,必当告知陛下。这件事情只要皇上查起来,就一定会查到七公子的头上。七公子原本跟太子并非一党,跟睿王也不甚相熟,这一切都是巧合……这些都是实情,可这些‘巧合’最终被陛下查出之后,能信上几分,就不好说了。”
皇帝一向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决绝性格,再加上这些年经历了太多的事,疑心越发重了不少。
洛太师也一直想着要请洛七对皇帝说明此事,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也不知皇帝会不会因此迁怒于洛家,此时听了季晏明这话之后,知道事情不能再这么拖延下去。
而今日季晏明来得突然,洛太师也猜测季晏明大概不是白白来说这些,洛七的事情只是他计划中的很小一环。
但既然迟早要说,这会儿白白给状元郎和楚王卖个人情倒也不错。
洛太师应了季晏明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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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太师办事一向讲究效率,和季晏明交底的第二日一早就过来宣政殿,带着洛七过来请罪。
皇帝这些年对洛太师印象一直不错,如今半个朝堂的人都倒向了太子这边,只有洛家还算有些定力,并未牵扯太深。
洛太师门生众多,在朝中影响力巨大,如果此时倒向任何一个皇子,都会造就朝局震荡,但洛太师这些年来一直不曾站队,一心只向着皇帝,摆出了一副纯臣姿态。
在皇帝看来,洛太师这才是展现了权臣该有的担当,也在如今复杂的朝局当中显得尤为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