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嘉走上前来,敷衍地笑了笑:“大冷天的,两位怎么在这里站着,不进屋里去坐坐?”
沈裕最好面子,自然说不出是他的亲生女儿没让他进门,只许他们在外头说话。
沈裕近来对苏嘉其人行事颇有微词,认为苏嘉作为桃笙的长辈,又对这孩子十分喜欢,应当知道是非好歹,为着孩子的日后前程,劝她认回这侯府中来。
可她倒好,从不劝着桃笙早早认回侯府,只顾着眼前的利益,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一点都不为着孩子的将来考虑,是个十成十的糊涂人。
想到这里,沈裕对着苏嘉的口气难免有些生硬:“我来接桃笙回家过年,说几句就走,倒也不必进屋去坐了。”
苏嘉是知晓内情之人,闻言不由拿着怀疑的目光看向桃笙。
桃笙对着苏嘉坦言道:“我已跟侯爷和世子说好,今日不会同他们一起回去了。”
沈裕经过了这几日的思想斗争,最终下定了决心不跟孩子一般见识,过来同光巷纡尊降贵接回桃笙,如今目的没有达成,自然心有不甘:“你那表兄当真会在年前归来?”
桃笙肯定道:“自然是真的。”
姨母亲口对自己说的,自然不会有假。
沈裕再度对桃笙投以怀疑的目光。
此时苏嘉终于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儿子,她拿手往旁边一指:“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不就来了?”
桃笙本来对唐妈妈的话有几分怀疑,认为对表哥的描述都是家人滤镜,直到见到季白本人后才打消了疑虑。
此时正是辰时三刻,阳光正好,他站在光影里,一身白衣,身形颀长,面冠如玉,轮廓分明,下颌线微微抬出完美的弧度,像是冰雪当中走来的少年,让人挪不开视线。
当真是帅得一塌糊涂。
少年对着苏嘉颔首:“母亲,我回来了。”
沈裕再想不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如今对方是小辈,他作为一个家长对上就有些很不合适。
沈樾也明白父亲的意思,此时上前一步,对着季白道:“季公子求学归来,一路辛苦,年后若是得闲,可以一同去府上用饭。桃笙是我父亲母亲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妹妹,于情于理都应该回到家中陪长辈过年,还望季公子见谅。”
季白看着眼前情形便已猜了个大概,他对着沈樾淡淡一笑:“不管是从律法而论还是族谱而言,表妹如今都是洛家人。我母亲和姨母向来感情深厚,如今姨母过逝,表妹住在家中亦是该当,还望两位莫要强求。”
季白上来就直击要害,将律法和族谱给摆了来。沈裕也知道对方说得在理,但这会儿最是不能弱了气势,便再度冷冷出声道:“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不知。”
“我乃文远侯沈裕。听说季公子这几年在外勤学苦读,正准备秋闱科考,想来日后会大有作为,日后常来常往也是好的。”
沈裕的言下之意,是让季白对他客气一些,毕竟以后也是要走仕途的人,上来就得罪了他这样一个有品阶有人脉的文远侯爷,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季白平静地“嗯”了一声:“没听说过。”
他的声音清冷好听,带了少年英才的冷傲姿态,桃笙看着只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面对如此软硬不吃的季白,沈裕有种十足的挫败感,他不再继续同少年对话,而是转头将目光看向了桃笙:“你当真就是铁了心的不回侯府了?我和你母亲生你养你一场,你就是这样报答父母恩情?”
“母亲自会谅解我。”桃笙道,“大年初三过后,我自会备上年礼前往府中拜访。”
未出阁的姑娘给家人拜年在初一,出嫁的姑娘大都在初二,而初三之后再去拜访,只是寻常走亲戚的礼节。
沈裕气结,她这女儿在大街上当着姨母和表兄的面,直说要把自己当亲戚处,简直让他丢尽了面子。
在苏宅门外接二连三的碰了钉子后,沈裕最终负气而去。
多年不见的表兄妹二人在这样的冲突中见面,的确让人有些尴尬,苏嘉状若无事地拉过桃笙介绍:“这是你妹妹,洛桃笙。”
而后又指着季白道:“这是你表兄季白。”
桃笙上前见礼:“见过表兄。”
季白对着桃笙回了一礼,又对苏嘉道:“宋先生说了,我这名字和命格不称,多有不妥,执意另赐一名。”
苏嘉也知道这位宋先生是岳麓书院的院长,也是当地最有名望的大儒,就连在京中名号都是响当当的。
苏嘉闻言十分欣喜:“先生赐了什么字?”
“晏明,季晏明。”
桃笙脑子里“轰——”地一下。
从前听说表兄名字叫季白,记得书中并无此人,便也没有多想,这会儿知道了是穿书,而表兄的名字又改作了季晏明,此时又跟书中剧情就对上了。
季晏明是在《一世荣华》小说中后期出现的名字,一位京中知名度颇高的偏执权臣。
在经历了同门背叛,上级打压,恩师出卖等种种悲惨事件后……这位季大人变得行事狠戾,性情偏执,虽然官职越做越大,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成家。
如今名字对上了,身世对上了,如今看起来略显冷清不带烟火气的少年,竟然是日后只手遮天的反派首辅……实在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桃笙抚额。
短短两个月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成了文远侯府流落在外的千金,而表兄季白则成了未来的头号反派,这个世界也着实太过玄幻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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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笙和季晏明只在年幼时候见过几面,彼此并不相熟,而对方一直都是一脸生人勿进的样子,桃笙进门之后便十分识趣儿的表示自己要回房中剪窗花,并没有打扰苏嘉和季晏明母子叙旧。
就在返回房间的途中,桃笙再次想起,季晏明其人在原文后期备受关注,朝中不少文人墨客都靠着卖他的同人文发家致富,季大人在本朝同人界的地位不亚于庞太师在少包宇宙当中的地位,衍生出了众多类似《庞太师与我娘亲二三事》题材的优秀作品。
果然反派和反派的经历都是相似的。
桃笙听苏嘉提到,在经历了多方考察之后,决定将那间闲置的铺面改为胭脂店或是茶叶店,年后就准备开张经营。
如今看来,她们家不该开胭脂铺或者茶叶店,应该直接开一处书店,等季家表兄功成名就后,就可以写一些季晏明的相关传记,把权臣流量转化成收益。
都怪她这位表兄改名太晚,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真是大意了。
第8章 008
文远侯府。
正院内,洛昕看到沈裕脸上挂满了不虞之色,又是只身一人归来,便将原委猜了个大概。
沈裕如今心中纵有一千一万个不痛快,但对上桃笙这个自幼流落在外的女儿依然没有法子。
就本朝律例而言,原就是宗族大过血亲,过继来的嗣子只能以养父母为准,自家原来的父母都要靠边站……一切都是以族谱上的名字为准。
况且如今是桃笙不愿回来,就算家中买通了秦县的叔婶强认回来也是白搭,京里的高门大户一人都有几个玲珑心肝,若是这样将桃笙认了回来,对方心中不喜,难免也会说出一些不好的话,甚至把若锦的出身给抖出来,那才是得不偿失。
看桃笙的性格,不会是为了大局考虑顾惜家里名声的,这也是他不想强迫她认祖归宗的最直接原因。
在这件事情上,洛昕并不和自己一条心,也不和家中大多数人站在同一战线,这些沈裕都是知道的。
他在洛昕这里聊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便简单同妻子说了几句话后,转而去到了沈老夫人的德寿堂中。
沈老夫人也没想到桃笙竟然这般的不通情理,提起这个孙女儿自然也没好气:“怎么?她还没闹够吗?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不打算回来?”
沈裕长叹一声:“到底不是自幼养在您身边的,自然比不得若锦那孩子懂事知礼。我想着等过了年后,再让夫人和若锦去她家中劝劝,这般赌气住在外头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一想到如此“不知好歹”,舍侯府而留在同光巷苏宅的桃笙,老夫人心里也有些不得劲,有种被小门小户比下去的憋屈。
可若是抛开这一层意思,转念一想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沈老夫人当即对着儿子劝道:“我从前说什么来着?这样不认回家中才是最好的,这样一来,她就跟我们文远侯府没了瓜葛,毕竟对外不是自家孩子,就算有什么不妥当的行径,也影响不到咱们府里。”
“这样没福气的孩子,除了招人操心之外,还能给家中带来什么利益不成?你就当桑妈妈当年从未说过那些话,也没丢过什么女儿,只把若锦当成亲生女儿养着便是。”
沈裕心中还有其他顾虑:“我这边自然怎么说都好,只是夫人对那孩子上心得很,若是因着此事心里头不舒坦,回头再病了,怕是咱们府上连这个年过得都艰难。”
洛昕出身兰陵洛氏,叔父曾任帝师,洛家在整个京师都很有影响力,沈裕如今只是个闲散侯爷,很多事情都要靠着洛家人帮衬,自然还是希望不要再这些事情上跟洛昕矛盾太深。
沈老夫人道:“我也都想好了。那孩子养父姓洛,和你媳妇往远了说还不定是同宗,若是你媳妇喜欢,只管当成是亲戚常来常往就好。”
如此也能堵了大家的嘴,还能把家里之前去秦县的事情圆过去,当真是两全其美。
沈裕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这样也好。”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道:“她那姨母家中还有什么人?”
沈裕道:“除了姨母之外,还有一个表兄,如今正在读书备考。孤儿寡母,在京中举目无亲,想要负担她那表兄学费已是不易,更何况再加上她的吃穿用度,想来家里更加艰难。”
沈老夫人嫌弃地“嗯”了一声:“这样的小门小户,能给得了什么前程?日后自有她后悔的时候。”
如今不肯认回家来,等到将来后悔那日,哭着求着想要认回侯府也就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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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今天去接桃笙却吃了闭门羹的这个插曲,沈裕原本就不好的心情从同光巷回来后更是差劲了一些。
离开德寿堂后,沈裕经过前院书房,听到里面朗朗读书之声,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如今已是年底,官学给学生们都放了假,沈家三兄弟也不再前往学校,而是自己在家中温习功课。
沈裕推门进来,查问了三个儿子一番功课,见三人都对答如流,颇有见地,不由脸色稍微霁。
不管怎么说,他在教养孩子的方面终归是成功的,这三个孩子相比其他有爵之家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而言,的确好上太多。
沈裕认为,桃笙会养成如今的顽劣性子,根本原因就是没有自幼从小养在自己身旁,若是能和其他几个孩子一样长在自己身边,受到自己的良好影响,断然不会发展成这幅样子。
问过功课之后,沈裕就挨个关心起了几个孩子。
先是嘱咐大儿子沈樾,虽然你已经是世子了,但是到如今一直没有差事,还是要勤学上进,用功念书,等到日后有机会在圣上面前露个脸,混上个体面的差事,于婚配之事上也会有更多助力。
一番教导完毕后,沈裕对着大儿子总结道:“如今你年纪轻轻,正值大好年华,不能就这么在等待中虚度光阴。若是日后成为朝中能臣,再继承爵位,那才是如虎添翼,脸上有光。”
嘱咐完了沈樾后,沈裕又叮嘱沈涣,如今摆在面前最容易功成名就的,就是科考这条路,既然明年秋闱准备下场,这会儿就一定要好好念书,有什么不懂之处多多跟先生请教。
尤其是桃笙那个季家表兄明年也要考试,他们堂堂侯府公子,总不至于被一个小门小户的孩子比下去。
一番谈话完毕后,沈裕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小儿子沈辞:“虽然你年纪尚小,但你二哥在你这个年纪就已经是廪生了,等到了明年你也该试试身手。”
沈辞点头应了下来,突然又想到今天早上曾听沈裕身边小厮说起,父亲今日去了一趟同光巷,却未曾听闻桃笙回来的消息。
沈辞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个三姐姐还没来?”
沈裕脸色一沉:“什么叫那个三姐姐?”
沈辞理所当然道:“就是同光巷的那个姐姐。”
沈裕道:“你问这些做什么?她既不回来,以后只当亲戚处就好。”
沈辞有些不屑道:“她究竟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
“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事。”沈裕冷淡道,“好好念书,明天我再来考你,若是你还解不出这篇书的要义,就把这书先抄上十遍好好反思。”
沈裕离开之后,沈辞忍不住对着沈樾问道:“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又哪里来得这样大的火气?”
沈樾对着沈辞摇了摇头:“你就别问了,父亲这几日心绪不佳,提起三妹妹难免火气更大了些。”
“她还是不想回来吗?究竟要赌气到什么时候?”沈辞皱眉道,“如此一来,父亲母亲倒是待她比从前看重了许多,父亲还特意去同光巷接她回来。”
也正因如此,若锦这几日一直心绪不佳,虽然她一向懂事,并没有在面上显露什么,但沈辞素日和若锦最是亲近,可以感受到她内心的脆弱和不安。
想到这里,沈辞不由对桃笙的不喜又多了一层。
明明可以一家人齐齐整整的过个好年,却偏偏要大过年的弄得一家人都为她不安生。
就算日后父亲母亲开恩认回了这个三姐姐,他也是不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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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晏明求学归来,对于原本人丁稀缺的苏宅而言自然是件大事,午餐自然也要丰盛一些。
只是季晏明来得突然,家里也没准备什么稀罕菜色,厨房的柳嫂子只得尽可能将菜品在可口的基础上做得精致一些。
桃笙剪完窗花后便到了用膳时间,正院当中也不再是只有姨母的冷清一人,而是多了一个白衣少年。
苏嘉看到了桃笙,笑着招呼她坐下来,吩咐下人上菜。
今日的午餐柳嫂子也是下了功夫,第一道端上来的就是她最拿手的蟹酿橙。
今日厨房只采买了五只蟹子,柳嫂子算得很好,依着家中往日惯例,太太注重养生,素日不怎么食蟹,通常会给表小姐两个,自己尝一个,余下的两个晚上做汤菜提鲜。
可是这会儿公子回来了,就不好再按着原计划分配。
汤妈妈站在一边布菜,面对着盘内的五只橙盅有些为难。
她先是给三位主子每人盘里放了一个,而后便止住了筷子,不知如何分下去为好。
季晏明也是此次回家后才发现,相比于之前父亲故去的几年时间,这半年来母亲状态明显好了很多,眼睛里有了从前未曾有过的光亮,这都是表妹陪伴身边的功劳。
为表感谢,季晏明示意汤妈妈再给桃笙加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