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柒睫毛微动,却也没睁开眼,呼吸平缓,含糊地“唔”了声,继而翻个身,背对着她继续睡。
蝴蝶胎记一事,除了沈拂尘和她大哥白叶知道外,没人知道了,记忆里,原主也没跟别人赤条条地相对过。
所以时柒也不用担心李怜雪会发现不对劲儿的地方。
时柒入睡很快,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听到李怜雪困惑地小声嘟囔,“是胎记么,可怎么像前不久才纹上去的?”
*
翌日一早,下了雨。
淅淅沥沥,仙门的青石板道流淌着接连不断的雨水,人一踩上去,免不得一顿飞珠溅玉,弄湿衣物。
三辆马车停在仙门望仙台前,雨珠敲击着车帷,“滴滴答答”地响,守在旁边的车夫皆身穿蓑衣,人手各持一条马鞭。
仙门中人出远门也是需要雇马车的,不然就是御剑飞行。
御剑飞行需要耗费的灵力颇多,还日晒雨淋,南枝门主果断地选择了乘马车,昨天他亲自去挑选的马车、车夫。
天蒙蒙亮,时柒背着包袱,一手撑着一把月牙白的伞,一手扶着裙摆,从望仙台沿着玉阶走下来,身边跟着李怜雪。
而谢舟则比她们更早到了,现在正和那些车夫一同在马车边等着。
李怜雪远远地看见他便叫唤了一声“师兄”,然后加快步伐,下一秒看到站在谢舟身侧的赵夕之,脸色一冷,又放慢了脚。
时柒倒是没留意到李怜雪的表情变化,专心地走自己的路。
她最讨厌就是下雨天要出去,无论多小心,裙摆还是湿了一些。
望仙台的玉阶又多,雨水顺着上面冲下来,把时柒的绣鞋布面晕深色一大片,水意传进裹在里面的双足,又黏又凉。
踩过最后一级玉阶,时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发现肩头落下了些白糖似的雨滴,抬手拂几下,余光掠见一道身影正往他们这处来,不由得转眸看过去。
晶莹剔透的雨珠顺着屋檐滴落,沈拂尘从屋檐下的长廊出来,修长的指骨曲起,拿着一把直柄伞。
他步履轻健,白色的靴子在似莲色的衣摆下时隐时现,在雨中缓步走来,发上的是白玉簪,腰间垂下来的玉佩被红穗子绕着。
神似从画中走出来的人一般。
雨势渐大,打得伞面沉重,时柒握住伞柄的手加大力度,只是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检查自己包袱有没有漏带什么。
一看到沈拂尘,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晚纹蝴蝶的画面。
而一想到那些画面,时柒就浑身不自在,他那时过分地专注,天又炽热,一滴汗砸下来,顺着她皮肤滑下去,沿着起伏线。
可她又不想当着他的面擦,当时只好努力地忽视。
雨声唤回时柒,颇为别扭地站着,不到须臾,沈拂尘走到了他们面前,恭敬的问好声一道接一道。
时柒也跟着唤了一声。
他颔首却没看她,而是看向拿着伞冲过来的南枝门主。
南枝门主衣衫几乎全湿,撑伞跟没撑伞毫无分别,“你们都站在外面干什么呢,进马车里面啊。”
周向阳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跟在他身后,见到时柒便露出笑容,脸颊有浅浅酒窝,用嘴型叫了一声师姐。
时柒扬颌当作打招呼,转身将包袱扔进靠近自己的一辆马车。
沈拂尘视线扫过他们,微微一顿,垂下眸,收起直柄伞,踩着杌凳上马车,南枝门主则走到第二辆马车那里。
其实赵夕之一直想找机会跟沈拂尘说话,可除却一开始的问好,接下来一时找不到话说,转而懊恼地上另一辆马车。
早就看穿她的李怜雪没眼看,一想到要跟对方乘同一辆马车就烦。
沈拂尘单独一辆马车,南枝门主、谢舟、周向阳三个人共乘一辆马车,而剩下的她们便在同一辆马车了。
时柒倒是觉得没什么,只要赵夕之不作妖,别的她都无所谓。
李怜雪把母亲给自己做的绿豆糕拿出来,递过去,“时柒,我看你早上吃的不是很多,要尝尝绿豆糕么?”
早上吃了两只大馒头、一碗甜粥、两碟小菜和一只鸡腿的时柒摸了摸自己稍显圆润的肚子:“……”
为了不拂李怜雪的好意,她还是拿起一块来吃。
赵夕之看了一眼她们,什么也没说,李怜雪抿了抿唇,也问她:“喂,你要么?”
而赵夕之连一记眼风也吝啬给她,哼了一声道:“我只吃我乳娘给我做的绿豆糕,其他人做的一概不吃。”
李怜雪懒得理,还只吃|奶娘做的,爱吃不吃,顺口问一句罢了。
天色昏暗阴沉,时柒吃饱就靠着角落补觉了,马车轮子轧过街道的鹅卵石铺地,缓缓地驶向城外。
长街边插着的旗帜被雨淋湿,黏成一团,屋顶瓦片上,一道身影静立着,肩膀驻着一只乌鸦,眼珠子跟着马车挪动。
马车出城需要出示路引。
三辆马车先后停在城门口,车夫拉住马,车厢晃动几下,坐在里面的时柒醒了,揉着眼掀开车帘往外看。
她视线扫过前面,守城的官兵正一个一个地查看路引,还得等一会儿,正欲放下车帘,却看到了站在街旁屋顶上的人影。
是妖族人。
妖气收敛得很好,若时柒的修为低一点儿恐怕无法看出对方是妖。
光线弱,她不太能看清对方的长相,但能感受到那人也在看自己,隔空对视着,久到车厢里的李怜雪不解,“你在看什么?”
她也探头过来看,却什么也没看见,屋顶上的人眨眼便消失了。
时柒不动声色环视一遍外面,放下车帘,“没什么,随便看看。”
最前面的马车也有人掀开了车帘,手指洁白如玉,指间夹着帘子一角,只隐隐地露出了半张绝色的脸。
乌鸦不知又从哪儿冒了出来,像是被什么气息吸引,靠近过去,却被抓住,直接拧断了脖子,化成一团黑气散于空中。
沈拂尘面色如常,抬手到车窗外,让雨水冲刷着。
他垂眸看着雨水渗过指缝,连成一小串水帘子坠落在地。
即便是下雨天,街上也有行人,随意地往这一边一瞥,顿时挪不开眼儿了,见过不少郎君,倒是从未见过这般俊俏的。
所乘坐的马车虽看似低调,但也并非寻常人家坐得起的,长得好,身世背景貌似也不俗,如何不令人艳羡。
也不知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公子。
一名牵着男童的妇人不受控制地放慢步伐,多看几眼。
男童忽抬头对自己娘亲道:“娘,我刚看见他杀了一只乌鸦。”
妇人轻斥他胡说,连乌鸦的一根毛也没瞧见,男童见娘亲不相信便撇了撇嘴,一不留神与抬眸看过去的沈拂尘对上目光。
“哇”地一声,男童胆小地扑到妇人大腿上哭了起来。
哗啦啦落下的雨滴微微砸湿了沈拂尘的衣袖,他看着男童哭,不为所动,眼神却又似有些不对劲儿,含着没有一丝人性的冷漠。
他放下了车帘,玉面却似佛。
孩子的哭功一般不能小觑,男童的哭声嘹亮,有瞬间盖过了雨声,坐在第三辆马车里的时柒又抬起车帘。
“哪来的乌鸦,你看错了,别哭。”妇人不知道男童为什么突然哭了,一时不知所措。
他嘴里哭喊着:“娘,我真看见他杀了一只乌鸦。”
终究是心疼自己的孩子,妇人抱起他,无奈地哄道:“好了好了,有乌鸦行了吧,乖,不哭,瞧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乌鸦?时柒不禁纳闷男童口中的“他”是谁……
*
云城距离远,一天两天的暂时还到不了,夜晚,他们寻了一间客栈落脚休息。
三更天时,没有灯火的杂物房里,时柒坐在柜子上,双足离地,匀称纤瘦的腿被分开垂下,悬空晃着,绣鞋松垮垮地挂在足尖。
紫罗兰纱裙褶皱连连,与柔顺青丝齐齐地堆滞在她细腰间。
身体泛烫的青年环住时柒的腰肢,感受着微凉的体温,低下头,薄唇微动,细致地描摹着蝴蝶轮廓,一遍又一遍,舔舐含吮。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噼啪”烛火燃烧发出微响。
躺在客栈房间床榻上的青年眼睫微动, 缓缓地睁开了眼儿,抬手覆上心脏,跳得很快,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梦到时柒了,却是第一次梦到这种场景。
类似于民间百姓的寻常欲|望。
沈拂尘静坐半晌,不知为何, 从床榻下来, 踱步到窗户前,抬手轻轻推开,后窗下面是一片林子。
黯淡的月色之下, 身穿紫罗兰纱裙的少女置身其中尤其显眼。
而少女旁边站着一名少年。
少年专注地看着她,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时柒抬眼看了他一下, 似笑非笑,坐在一棵树桩上, 裙摆拖地交叠到一起。
沈拂尘轻眨了一下眼, 抬手关上窗户便转身离开。
坐在下面的时柒似有所觉地抬头,只看得见那处紧闭的窗户,不由得暗叹自己太敏感了,总是感觉有人在看着他们。
周向阳总算找到时间跟她单独相处了,言辞含着试探地说起重月派弟子被打一事。
时柒直接戳破他的小心思, “你以为是我?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就我这修为,恐怕还没到重月派弟子寝舍就被发现了吧。”
周向阳想了想好像也觉得对。
夜晚各门派是会有人巡夜的,能无声无息地闯进去也是一种本事了, 更别说进去打人然后安然无恙地离开还不被抓住。
他的修为毋庸置疑排在南枝门主门下弟子的倒数,时柒不算好也不算差, 平庸水平,的确不太可能是她。
可太巧了。
那天晚上周向阳才刚跟时柒说完是谁欺负自己,结果当天深夜他们就被揍了,听说床都被打塌,连睡的地方也没有。
不过他似乎还是相信她说的话的,“也是,是我误会师姐了。”
时柒挑了挑眉,站起来踩着树桩,一脸洒脱地拍了下周向阳的肩膀,“很晚了,早点睡,明天还要赶路呢。”
他颔首:“好。”
南枝门主起夜,见客栈后面隐隐传来声音便过来看看,发现他们两人单独地站在一处不知道说什么,“时柒?周向阳?”
时柒转头看过去,“师尊。”
他目光放到她搭到周向阳肩膀上的小手,眼含疑惑地走过来,“你们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聊天?”
夜风吹过来,夹带着热意。
时柒慢悠悠地放下手,顺便抚平了自己裙摆上的褶皱,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睡不着出来碰上了说几句。”
周向阳忽然低呼了一声,说是找不见母亲留给他的红绳链子了。
那是唯一的遗物。
南枝门主扶额,心想他今晚就不该起夜上茅房、憋着到天亮,还碰见这种事,郁闷地走过去帮忙寻。
“真是服了你们,你们以后多吃点猪脑补补吧,缺什么补什么。”
他嘴巴从来不饶人。
最后还是时柒找到的,在旁边一堆杂草边,周向阳连声道谢,拿着便迅速地往手上戴,生怕待会儿又弄不见了。
时柒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上手拿过红绳帮忙系。
南枝门主懒得再理他们。
他困得打了几个哈欠,正准备转身回房间,却听见她说:“把绳子从后面穿过去再绕几圈打的结很结实,不容易掉。”
脚步猛地一顿,南枝门主看向时柒给周向阳打的红绳结。
周向阳闻言扯了扯系牢的红绳,笑着说:“真的哎,谢谢师姐。”
南枝门主似恍惚地一步一步走来,突然拿起他戴着红绳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滑过那个红结,“你是从哪里学这样打结的。”
时柒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如实地回答:“这是我老家的打结方法,那里的人都这样打结,除非你自己解开,不然绝不会掉。”
“你老家在何处?”南枝门主闭了闭眼,似遮了眼底情绪。
被问起老家在何处的问题,时柒一时噎住了,想跟他说在现代的某个小村镇你认识么?不过当然是不行的。
她赶紧往脑海里搜刮原主的记忆,终于找到原主还没拜师之前的老家在何处,却觉得对方老家的名字有些怪,“九鬼镇。”
南枝门主嘴角微动“哦”了一声便松开了周向阳的手,抬步回房。
不知道是不是时柒的错觉,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感受到一股孤寂悲凉,跟平日里看似没心没肺的样子简直是两个人。
*
五天后,他们到了云城。
云城挂满了白幡、白灯笼,遍地都是被风吹得滚动的纸钱,街上行人很少,他们怕一出来就会染上溃烂。
显然的,他们把全身溃烂而死看作是跟瘟疫一样的东西,避之不及,又不知道如何避免,只好无事不出门。
太安静了,时柒掀开车帘,看着算得上空旷的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