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白叶杀人的手法。”
沈拂尘暗藏多年的朽败、极端此时此刻在时柒面前无所遁形。
“你今天还去见了他,若你被人发现与魔族之首有来往,若你被发现是魔族白时柒,仙门必定会再次围剿你。”
他垂着眸,眼底晦暗不明,“难道你还想跳一次断魂深渊?”
时柒眉头一皱,没说话。
沈拂尘语调微染不宜察觉的疯狂,“以后,不要再去见白叶。”
时柒看着他,面无表情,说话的语气却异常的执拗:“我、不。”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房间一度陷入沉寂, 安静到连外面风吹落叶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时柒使劲地想推开沈拂尘,他却纹丝不动。
她怒不可遏。
若不是想查清云城之事和不愿仙门知道自己复活、从而找到借口将魔族人一网打尽, 定会跟沈拂尘彻底撕破脸。
可凡事都得有个度。
时柒见死活推不开他,狠下心抬手按上昨晚才被匕首刺过的伤口。
鲜血很快渗透沈拂尘白色的衣衫,甚至还沾到了她的手指, “你这样威胁我, 不怕我在你下次心魔复发的时候趁机杀了你?”
沈拂尘连看也没有看渗血的伤口,除了唇色和脸色慢慢地越加苍白外,仿佛受伤的那个人不是他, “你可以试一下。”
没有波动的口吻。
“白叶此人,仙门一定会灭。”他忽补上一句。
时柒按住沈拂尘伤口的手改为揪住他领口的衣衫,往下一拉, 两人靠得更近,可气氛并无半点儿旖旎。
她眼神有着狠意, 粘稠的血液附在手上有种妖冶的杀戮之感, “沈拂尘,我警告你,别动我大哥,否则我会亲手杀了你。”
仙门之中,术法能与白叶匹敌的不外乎是沈拂尘了。
时柒本来是魔族人, 而他是仙门仙尊, 本就立场不同。
靠得太近,沈拂尘的呼吸洒到时柒脖颈上,他听了这话, 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是么, 那我等你。”
时柒松开他,挂在臂弯的衣裙也沾到一些血,看着触目惊心。
不过她尽量不给自己心软,让沈拂尘即刻离开,便是此时外面传来了周向阳的声音,他是来通知她到前殿商议事情的。
周向阳看着紧闭的房门,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待着答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腕间的红绳。
时柒调整呼吸,回一句知道了。
而周向阳没立马离开,问要不要一起去,时柒忙拒绝了,她现在掌心满是血,身边还站着一个沈拂尘,不可能直接开门出去。
外面的周向阳不再抚摸红绳,笑着说好便转身离开了。
时柒绕开沈拂尘,用房间里仅剩的水洗一把手,搓掉上面的血,再把染血的玛瑙红衣裙暂时扔到衣柜上。
一连串动作后,她转身,他不见了,空气里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指尖按过伤口的触感仍在,时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倘若可以,她既不想杀人也不想伤人。
不得不说现代的思想教育很是根深蒂固、深入人心。
时柒胎穿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了,尽管脾性被环境影响改变不少,但还有一些刻在骨子里的底线。
她探手进衣领领口翻找出挂在脖子上的珠子,这是万世神兽送的,此刻的颜色呈现血红色,因为体温过高。
原主说不要查下毒之人,没意义,可时柒想查,对她来说有意义,兴许能找出为什么会重生的真相,也能找出回家的方法。
一开始时柒真的认为复活只是凑巧、幸运罢了。
可经过原主出来说的那番话后,时柒慢慢地有所怀疑了,“她”怎么可能是她呢,重生背后甚至可能有一双幕后黑手在推动。
时柒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便全身发寒,能操纵这些事的人会谁?
她把珠子放回衣物下,拉开门,快步地朝前殿走去,路途猜测他们待会儿要商议的事情是什么。
*
前殿站满了人,时柒一到那里就被李怜雪拉到最里面。
散派门主正准备明日开仓放粮,云城百姓遭受溃烂困扰,不少人温饱问题得不到解决,不被溃烂折磨死,反倒被饿死。
南枝门主同意这样做。
摆在殿中央的还有几具死状惨烈、血肉模糊的尸体,在场的人都知道了这是魔族白叶杀的,唏嘘不已。
众所周知,他杀人从来不会掩饰,手法还很特别,喜欢先徒手地挖掉别人的眼睛,再活生生地拧断别人的颈骨。
白叶还喜欢看他们自相残杀。
仙门当年灭了一大半的魔族人,此后他一遇到仙门人或追随仙门的人便会一杀了之,手段极其残忍、血腥。
尸体还染了魔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着,不久后便会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时柒闭了闭眼,再也看不下去。
她重新掀开眼皮,抬眸往别处看去,想分散一下注意力。
沈拂尘长身玉立于正前方,唇薄色淡,已经换一身新衣衫,皎皎如白月,墨发束得整齐,玉钩带环着窄腰。
看上去似仙似佛。
他低着眼,似乎很认真地听散派门主说话,细腻精致的五官在被风吹得微微摇晃的烛火映照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时柒看着沈拂尘,目光渐渐地转移到他心口处,看不出有伤,哪怕刚才还流了她一手的血,粘稠又滑腻。
她看了一会儿,正欲收回目光,沈拂尘却每每都会抬眼看过来,光线明暗交错,长睫掩光打下来的阴影斑驳。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时柒眉眼一动,淡淡地转过头。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正在说话的散派门主身上,他说已派人去禀告仙门,魔族白叶在云城,让弟子不要太慌张,冷静些。
散派门主接下来提出自己的想法,“白叶会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百姓染溃烂一事一定与魔族有关,我们……”
时柒出声打断:“您为什么认为此事一定与魔族白叶有关呢?”
沈拂尘藏在袖中的手微握紧。
南枝门主也听得皱起眉,却没有出声阻止,也没有像往常那样不羁地转挂在腰间的折扇,安静地继续听下去。
散派门主看向她,“时姑娘,魔族白叶无缘无故杀我派弟子,莫不是被他们撞破了他要向云城施展溃烂之术的事情?”
时柒推开李怜雪劝阻的手,上前一步,行了个礼。
她声音不大不小,响在大殿内,“他杀人并不代表他一定与溃烂之术一事有关,您可以怀疑,却不能把罪名扣在魔族头上。”
有散派弟子不满了。
他们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听着像是在为魔族说话,别忘了,你是仙门人,别胳膊肘往外拐。”
时柒面色冷冷。
她回怼道:“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我只是在说出事实,我也清楚,一旦证实云城的溃烂之术与魔族有关,仙门会立刻下令追杀所有的魔族人。”
沈拂尘眼眸锁在时柒身上。
他的手握成了拳,面上却并无一丝奇怪的神情,似如常的淡定。
李怜雪着急得过去拉住她,压低声音说:“时柒,别说了。”
时柒没理会,“白叶杀了您的弟子,您可以恨他,可云城的溃烂之术必须得查出真正的幕后之人,调查方向不能错了。”
南枝门主留意到周围人的脸色很不对劲儿,干咳一声,“时柒。”
谢舟也道:“时柒小师妹……”
散派的大弟子站出来,用长剑指着她,“你为什么一直向着魔族人说话,你不会是魔族的细作吧。”
仙门中免不得会有魔族混进来的奸细,而魔族里也会有仙门的探子,这种事大家都心照不宣。
时柒歪头看他道:“你见过哪个细作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替魔族说话,我说了我只是说出我自己的想法而已。”
散派的大弟子恼羞成怒,眼看着长剑就要刺过去,“巧舌如簧!”
“哐”地一声,长剑落地。
只见散派的大弟子手背被一颗从珠帘扯下来的珠子砸红,沈拂尘缓缓地放下手,眼神清冷,“住口——时柒。”
时柒冷然地站着,腰背挺直,丝毫不惧,在外人看来是执迷不悟。
李怜雪则吓得捂住了嘴巴。
一是没想到散派的大弟子真会刺过去,二是没想到自己的师尊会出手,以前不管闹成什么样,他都不会出声更不会出手的。
南枝门主也打算出手的,只是速度没沈拂尘快。
散派门主当即顺着台阶下,“兰之,不得无礼,怎么可以随意地同仙门人刀剑相对,还不给我下去!”
“是,弟子知错。”散派的大弟子捡起长剑,忿忿地退下。
尔后,散派门主又似诚恳道:“时姑娘,抱歉,是我教导无方,还望你能够原谅我这个鲁莽的弟子。”
时柒缓和了脸色,真心道:“陈门主,我理解他失去了师弟师妹的痛楚,有所怀疑也情有可原。”
她也不想这样,确实容易引人怀疑是不是私通魔族,可自己不站出来替魔族人说话就真的没有人了。
散派门主抚须颔首道:“刚才我所言也的确过于武断了,我知道时姑娘也是想查清云城一事。”
话虽这么说,但他看时柒的眼神已悄无声息地有了几分防备和怀疑,不过掩饰得很好,下一秒便转了话题。
时柒恍若也没留意到散派门主藏得很好的防备和怀疑。
沈拂尘冷眼看着她,眸中染着的复杂情愫,恐怕连眼睛的主人也不曾发觉,指甲不知不觉嵌入掌心,还掐破皮,出了血珠。
发生了今晚一事,时柒日后定会遭受到不少质疑。
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时柒,企图找出她同魔族勾结的证据,这是他都知道的事,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沈拂尘垂落的睫毛轻眨了一下。
时柒若是因此死了对他来说不是好事么,如此心魔便也会消失。
可为何他看到她为了白叶挺身而出冒着可能会暴露身份的风险说话,会有一些奇怪的情绪,后面居然还想直接施法封住她的嘴。
他在怕什么。
怕她再死么。
沈拂尘松开手,血珠沿着掌纹的纹路逐渐地散开,晕染着。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弯月如钩, 前殿的人早已散去,只留屋檐下的风铃被风吹得轻响,沈拂尘立于殿外, 苍白惑人的面容不改。
他看着夜空出神,似乎还在思索着自己弄不明白的事。
而距离云城较远的仙门镜双殿的神石出现裂缝,夜晚无眠、时不时过来看的仙门百家之首又踉跄了, 仙门弟子连忙上前扶住。
仙门百家之首慢慢直起身子, 令仙门弟子速速召回沈拂尘。
言罢他仍觉不妥,仙门弟子一来一回得花费不少时间,转而拿出只有仙门门主以上身份才能使用的灵鸽。
看用来传递消息的灵鸽飞走, 仙门百家之首还是不安,隐约后悔,不该让沈拂尘去云城, 留在仙门,要怪就怪他心怀侥幸……
希望灵鸽能快些召回沈拂尘。
若晚些, 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灵鸽很快便到了云城, 却进不去,一道结界将之拦截在外。
一道站在黑暗之中的黑影看被结界挡住的灵鸽良久,抬手施法干脆利落地杀了灵鸽,一串金色的字体飘浮空中,几秒后消失。
云城外面又恢复平静。
看不出有结界的痕迹, 更看不出有灵鸽来过的痕迹, 一眨眼功夫,那道黑影也消失不见了,不知去哪儿。
云城看似风微浪稳。
沈拂尘不知何时来到了散派的后院, 本该纯洁无瑕的白色衣摆染着血迹,眼神从空洞渐渐转清明, 一双手还滴着粘稠的血液。
一只鸡在旁边垂死挣扎着,翅膀扑腾,溅起泥尘,血液被溅得到处都是,化作点点红梅一般。
他垂眼看着,这才一点儿一点儿地记起刚才做过什么。
不受控制地走到这里,听到后院有牲畜叫喊的声音,抓住一只,直接杀了,割破它的喉咙,让血液从窄小的脖颈流出。
带着温度的血液缓缓流淌过指缝,带着正常人并不喜欢的腥臭味。
沈拂尘静静地看一会儿,眼神很淡,如木偶人一样,手指的血也慢慢凝固,鸡不再扑腾,软软地躺在地上。
虽说这是在无意识情况下做的事,但他并不排斥。
好像这才是他的本性。
还有一种近乎畸形、变|态的愉悦快|感,沈拂尘不再看,踱步到用来盛雨水的瓷缸面前,把双手浸泡进去,仔细地搓洗干净。
染过血的手指又洁白净澈如初。
沈拂尘血液里也翻滚着热意,肆意地横冲直撞着,玉面竟有几分光怪陆离的扭曲,步伐微乱折回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