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叶眉间猛地一跳,难得地甩开她的手,“你喜欢他?你不过才见他几面便说喜欢他?白时柒!不要胡来!”
直呼名字代表他生气了,连名带姓叫人代表他非常的生气。
时柒跟白叶生活多年,早就摸得一清二楚,死皮赖脸地又搂住他的手,“大哥,我对他一见钟情不行么?不要生气了。”
白叶沉默片刻,抬步离开,任由她在后面叫多少声大哥也没停下。
地牢的墙面还在滴水,“滴答滴答”地响,时柒站在原地一会儿,吩咐侍女送新鲜的饭菜上来,她亲自喂给沈拂尘吃。
沈拂尘一开始不肯吃,时柒耐心很够,还亲了他一口。
他愣住许久。
这一招很管用,沈拂尘终于张嘴吃饭了,她得逞后眉眼弯弯,像是很高兴,发上戴着的花环也不及半分好颜色。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沈拂尘并不觉得待在此处跟待在仙门有何不同,兴许是有的,每一天时柒都会来找他,跟他说很多话。
她并没有锁住沈拂尘多长时间,很早便解开了锁链,像是知道他被封住修为后逃不出魔域,很放心。
他们就这样相处了两个月。
有一天,沈拂尘出了房间,漫无目的地乱走,走到魔域的一条桥,轰然下起大雨,他没准备冒雨回去,下去桥底避雨。
从早上到现在时柒都没有来找过他,一反常态,跟往日恨不得黏在一起不同。
沈拂尘没太大感觉,毫不在乎,一开始便猜到她常挂在口中的喜欢不过是一个幌子,真实意图应该是别的东西。
只是呢,他不会让她得逞。
沈拂尘最喜欢看到的便是人求不得的模样,也喜欢看人怨恨到歇斯底里的疯狂模样。
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大多愤怒、难堪、悲伤、痛苦,有些甚至会卑微地去祈求,他每每看着他们脸上丰富多彩的神情就会有一种怪异的兴奋感。
他们有他缺失的正常感情又如何,还不是活得不尽人意。
魔域无白日,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连绵不断地落下,溅得附近的池水涟漪不断,荷花乱颤,沈拂尘一袭白衣立旁侧。
忽闻一道少女轻灵的嗓音,似乎在喊,沈拂尘。
他抬眸望去。
时柒今天穿的裙子颜色依然璀璨夺目,爱好穿各种好看的裙子,腰间束带收着纤细的腰肢,裙摆褶皱错落有致地下坠。
上身没有下裙摆的繁琐,只是简简单单的薄纱,她胸口前的绸带打着结,细细的两条绸带自然地垂落,随着走动,往后吹抚。
她一手持着红伞,一手抱着一个纸袋,伞面被雨水打得晃动不止。
纸袋被时柒护在怀里,似怕被斜洒进来的雨水淋湿,远远地看见沈拂尘站在桥底避雨,眼睛一亮,加快步伐。
分明雨势很大,他却仿佛能看清楚她的脸,眼睛貌似也被雨水冲刷过一样,干干净净,不掺合一丝杂质,亮得令人心头一悸。
雨水落到地面汇聚着流淌,鞋子踩过会溅起来。
时柒的蓬松裙摆被溅湿了,鞋面也是,却还是走得很快,碎发被顺风吹进伞下的雨丝洒湿,一缕一缕地黏着脸颊,显得皮肤更白。
沈拂尘站着一动不动,就这般看着直奔自己而来的她。
不到须臾,纸袋被塞入他手中,还带着一点儿温热。
时柒跑到了桥底,气喘吁吁道:“听说你喜欢吃民间的蒸糕,我去买回来的,你快尝一下,还热着呢。”
大雨滂沱,小小的一把伞根本阻挡不住狂风暴雨。
她衣裙差不多全湿了,黏在玲珑有致的身体上,头顶的花环花瓣也有星星点点的水滴。
时柒状似没有察觉到,眼睛盯着沈拂尘,问:“怎么了?不喜欢吃了么?”
这可是她一早从魔域出发到民间找人现做的,还是他的故乡那里找的当地人,回来的时候还怕凉了,用术法小心地温着。
沈拂尘是在仙门长大的,但是她母亲的故乡是寒山镇,寒山派出的第一名仙门圣女,他小时曾被带回去过一次,也仅此一次。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不少人都知道,时柒也能打听到。
沈拂尘垂眸看着纸袋里的蒸糕。
第一次有那么强烈的冲动,想杀一个人,他想杀了她,为什么呢,不知道,只知道很想很想杀了她。
让她就以这幅模样死去,在这个雨天,蒸糕甜腻的香味从纸袋散发出来的这一天,池中莲花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的一天。
时柒却抓起一块蒸糕放到他嘴边,“真的不尝一下么。”
时间缓慢流逝,沈拂尘还是张了嘴,咬下来那块尚有余温的蒸糕。
雨天过去后不久,他们行了鱼水之欢,就在沈拂尘住的房间里。
是时柒给他下了药,等他药效散开,她一边颤颤巍巍地解开他衣衫,一边说她也不想的,却不想被反身压下,身上的裙子被撕破,碎布挂到脆弱脚踝,如风中凌乱的叶子飘忽不定。
第二天,时柒从床上起来,居然发现沈拂尘发烧了。
她以前只听说过女的第一次太过了会发烧,从来没听说过男的会发烧,还烧到全身滚烫似烤炉一样。
时柒衣不解带地照顾沈拂尘几天,他醒过来时已经是生病后的第四天,她趴在床榻边,闭着眼睛,脸颊被压出几道粉色睡痕。
她的手还是牵着他的,似是为了方便时刻探体温。
沈拂尘没有叫醒时柒,而是垂着眼看了她许久,窗外的乌鸦嘶哑着嗓子一声一声地叫着,绕着屋顶盘旋。
春去秋来,过了小半年。
白叶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干预时柒是如何对沈拂尘的,她得了空闲,爬上魔域的千年古树睡觉。
也许是喝了魔族人酿的后劲很大的酒,时柒一躺便是几个时辰。
落叶纷飞,少女衣裙随风飘起,发丝垂落,黑衣青年动作很轻地上了古树,凝视着她片刻,最后缓慢地弯下腰,在她沾染了酒香的唇瓣落下一吻。
他缱绻呢喃:“妹妹。”
沈拂尘站在不远处,看着白叶既克制又极为矛盾失控地亲着时柒。
他眼睫轻动,捏烂了手里的花环,破碎的花瓣落到地面,很快被风吹了去,飘着,或被落叶掩盖在下面,直至腐烂成泥。
看似平静的日子终究被打破,几年后,仙门率领众弟子趁白叶闭关修炼,围剿时柒,她——死了。
沈拂尘回到仙门,继续住在清冷的冰霜阁,却能幻听到少女清脆的笑声,到了新年那晚,仙门到处热闹不已,天空烟花不断。
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仙门后山,那里种着五颜六色的花,待回过神来,掌心多了一个形状漂亮的花环,刚才一枝花一枝花地摘下来,亲手做的。
很合适戴在时柒头上。
可她已经死了啊……
雪花飘落,砸到沈拂尘眼睫,化成一滴水,顺着眼角滑落,花环坠地,上面的花瓣四分五裂,随后便被铺天盖地的雪压下。
*
藏书阁静谧到连心跳声都能清晰地听见,沈拂尘将侧脸轻轻地贴到时柒的心口,感受着血肉骨骼下的温度,“白时柒。”
他又叫了她一声,然后进了她里,就在散派的藏书阁中,一个时时刻刻都有可能来人、窗户敞开的地方。
只因为沈拂尘真的太迫切地想证明一件事了,在噩梦过后,迫切地想证明时柒还活着,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他幻想出来的。
白时柒、白时柒,一个永远都挥之不去的名字。
沈拂尘不知道自己对她是一种什么感情,或许是扭曲到不可思议地步的,但他真的需要她,像是吸食了五石散,疯狂又不可遏制。
他把自己放进她的身体内,还是只有这样才能寻求片刻的安心。
而时柒则觉得沈拂尘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沈拂尘暂时没有动, 黑眸沉静地看着时柒,她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着,里面似含着不可折下的傲骨。
可这一傲骨, 下一秒却还是被沈拂尘狠狠地碾碎了,时柒的纤手捏紧那本掉在身边的古籍,脑袋差点撞向头顶的书架。
一只大手及时地包住她的小脑袋, 还是没有撞上书架。
但时柒也没一丝感激, 毕竟罪魁祸首是沈拂尘,他呼吸落到蝴蝶上,烧红周围皮肤, 连戴在她脖颈的珠子也因受热转血红色。
最重要的是,与沈拂尘身体相连的时柒居然能感受到他体内有微不可察的魔气在翻滚,貌似还悄无声息地吞噬着仙根。
一个仙门仙尊, 有魔气缠身,简直荒谬, 千年来都少见。
要是被仙门知道了, 必定闹得不可开交,更不说魔族、妖族还在背地里蛰伏着伺机而动,如此一来,距离天下大乱不远了。
这魔气,是因心魔而生么?
时柒努力地放空思绪, 能想别的事就想别的事, 尽量不让自己感受到沈拂尘的动作,可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呢。
她干脆闭上眼睛。
天蒙蒙亮了,晨光从窗户洒入, 藏书阁外面隐约传来散派弟子的交谈声,时柒猛地一缩, 沈拂尘被刺激到瞬间把东西给了她。
时柒更想死了,他忽静默几秒,用帕子擦了擦。
然后沈拂尘把她抱起,在别人进来前离开藏书阁,留下的怪香,也被他施法快速地驱散,再也闻不出什么。
时辰还早,除却早起打扫的散派弟子,别的院落还算安静无人。
沈拂尘将时柒送回房间后,给她用水再清理一遍和处理手腕的伤口,换上新衣裙,坐在一旁又看了她一个时辰。
足足一个时辰,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旁边看。
时柒倒是宁愿他做些什么,也不像现在这么瘆得慌。
“砰砰砰”熟悉的敲门声又响起,原来是李怜雪还记挂着昨晚她做出奇怪行为一事,起床后第一时间来找,“时柒?”
沈拂尘看了一眼房门位置,好看的眉头难得一皱,却还是从房间的后窗走了,时柒从床上站起来,去开门。
“有事么?”
李怜雪没进来,悄悄地审视着她的脸色,“昨晚……我就是担心你,所以来看看。”
时柒揉揉太阳穴,“昨晚就是和你们开个玩笑,别当真。”
早上的清风吹过很舒服,她从房间里走出去,屋檐下风铃“叮叮叮”响,李怜雪见时柒很累的样子,也不说话了,默默陪着。
站了一小会儿,时柒肚子“叽里咕噜”叫起来,一听便是饿了,李怜雪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快步地往后厨去。
后厨的厨娘刚弄好一笼馒头,时柒拿了一个来啃,话还是很少。
一夜过去,李怜雪的肚子也是空空如也,吃得比她还快,但一时不说话闷得慌,提起了雕刻着灵族徽记的红木块一事。
李怜雪自幼在仙门长大,她同时柒一样,是在灵族被灭后才出生。
对前事不甚了解,问同辈的,他们也不清楚,问前辈,他们则支支吾吾,不喜欢提,像是某种禁忌一般。
要知道李怜雪能走到如今的修为地位,也不傻。
她觉得这件事有蹊跷,说出自己的见解后,问:“时柒,你说如果云城一事真的是灵族人做的,那人是不是想报复仙门?”
时柒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又浮现昨晚看过的《灵族秘闻》。
吃完手里的馒头,她喝了一碗粥汤,没有回答李怜雪的问题,而是问:“昨天我没去看周向阳,他吃过东西后还好吧。”
李怜雪咽下口中的馒头块,回道:“嗯,他身上的黑虫都不动的,不像别人那样啃食着身体,他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时柒颔首,放下碗,吃到不饱不饿了,要去找周向阳。
反正她又不能离开沈拂尘一里之外,还不能跟别人说任何关于情咒的话,言行举止受到一定程度的牵引。
而时柒更不想闷在房间里,只好找些事情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天边已经大亮,散派弟子进进出出,今日散派向云城百姓施粥,第一是安抚人心,第二是确确实实不忍看见他们活活饿死。
施粥的地方就在散派大门的门口,时柒经过那里的时候,往外面扫了一眼,队排得长不见尾,李怜雪半途被谢舟叫走去帮忙。
谢舟得知她要去探望周向阳,只道:“你待会儿再出来也不迟。”
时柒从外面收回视线。
她“唔”了一声,沈拂尘和南枝门主现下都在大门处,也不知他哪里来的体力,睡得少,看起来还与常人无异。
裙摆拂过院中花草,时柒没有停留,迈步往周向阳住的房间去,走到一半,遇到要去给他送药的弟子,便也给接了过来。
院落偶尔听得鸟叫声,房间里却分外安静,周向阳倚坐床榻看书。
房门没关,时柒敲一下门,继而直接进去了,他见是她,微惊讶,没想到送药的人换了,把书放下,小声地喊了一句师姐。
时柒把药递过去,看着周向阳一口一口地喝完。
空碗放到桌子上,她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发呆片刻,他伸手过来轻轻地拉了拉时柒的袖角,“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