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柒忙附和:“对、对,我日后必定改邪归正。”
沈拂尘清冷的嗓音不染一丝感情:“今天她能为了提高自己的修为去修习魔族之术,明天她就有可能因为别的事堕魔。”
夜里的雪还在下,一片一片地落到站着不动的时柒发鬓上。
夜雪城晚上落雪却不冷,所以雪很快就会融化,她看着落到沈拂尘肩上的白雪,看着它快速地消融。
时柒目光不闪不躲,“君离仙尊,人孰能无错,您说的是以后,可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倘若我真的堕魔,您可以杀了我。”
她不会堕魔,她本来就是魔。
时柒为自己的机灵话术点赞。
南枝门主不知想起什么,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君离,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今晚当作什么也没看到吧。”
沈拂尘没回,却松开了时柒的手,乌发落满了雪花,似与谁共了白头,人却又似这雪一般没有温度。
时柒转而拉起倒在地上的周向阳,“来人啊,去找大夫。”
她没有问他们为何突然来夜雪城,很明显是因为看见了信号,误以为他们出事了,南枝门主才过来的。
至于为何带上沈拂尘就不知道了,不过也说得通,李怜雪和谢舟也在夜雪城内,而他是他们的师尊。
“快来人啊,去找大夫。”时柒见没动静就再喊了一遍。
她悄无声息地探了一下周向阳中的是什么毒,确定是普通的毒,想必是鸟兽临时找不到什么剧毒。
一般大夫能治,时柒不出头了。
待在房间里的宋府下人听见她听起来并无大碍的声音后立马出来,有人扛周向阳回房,有人去请大夫了。
安排好这一切,时柒又回到他们面前,“师尊,君离仙尊,你们今晚要留下么?”
南枝门主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哼了一声:“外面的客栈都关门了,不留下来,我今晚睡大街?”
她可没这样说。
而另一头的宋少爷好像通过下人知道了这里发生什么事,派人过来说想要请新来的两位修士在府中住下几日。
沈拂尘跟下人去房间时经过时柒身边,她正在轻轻地揉着被他捏青了一小块的手腕,还是一如既往的油嘴滑舌。
“师尊、君离仙尊,要是有什么需要可叫弟子。”
时柒说是这么说着,但内心祈祷着千万别打搅她睡觉。
南枝门主又敲她脑袋一把,“别给我贫,记住你答应我的。”
时柒讪笑:“这是自然我——”
沈拂尘朝她看了一眼,时柒莫名就贫嘴不下去了,他那眼神实在太有穿透力了,平平淡淡的,却能看得人背脊发凉。
*
夜雪不停,房间点着孤灯一盏,浅光摇曳,沈拂尘身穿薄衣立于窗台前,长发披洒在身后,抬头望天。
忽有一把折扇敲了敲窗台。
接着窗外出现了一张脸,南枝门主差不多都是以笑脸待人。
他唇角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君离,我瞧你房间还留着灯便过来看看,睡不着,我们来一棋?”
沈拂尘转身走了几步到房中间的桌边坐下,“你是怕我还是会向仙门禀明此事。”
南枝门主有门不进,翻窗而入,“你这话说得,我岂会不相信君离。”
他坐到沈拂尘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说:“仙门的人大多知道你不喜欢跟魔族人有关的任何东西。”
“我也知道,但时柒她也许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那孩子心底不坏的,不妨再给她一次机会。”
沈拂尘神色不动。
喝完茶,南枝门主放下杯子,“君离,那我问你,若你的弟子李怜雪如此,你当如何。”
沈拂尘:“如实禀明仙门。”
南枝门主噎住了,也是,他早该猜到的,沈拂尘一向如此。
他十指交叠着,支颐着下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倒映着沈拂尘的面容,死皮赖脸道:“我不信。” 沈拂尘抬眼,“随你。”
听此,南枝门主彻底没话了。
烛火被吹进房间里的风吹得一晃一晃,飘来几片雪花,沈拂尘看了数秒,忽道:“你不觉得她像一个人么?”
南枝门主脑子没能及时转过弯儿,思维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中,“谁?李怜雪?”
“不是。”
听了这个回答,南枝门主渐渐反应过来了,“时柒?她不就是她么,她像谁?”
沈拂尘启唇道:“白时柒。”
谁?白时柒?
南枝门主一愣,震惊道:“不是,君离,她们除了名字有点儿像外,哪儿像了。”
他是见过魔族白时柒的人,眼睛没瞎,两人容貌相差甚大,最重要的是并没有感应到她身上有奇怪的气息。
只听沈拂尘答非所问:“传闻世上有一种术法,叫还魂之术,几百年前曾有人试过,也成功了。”
他还没说完,南枝门主就控制不住地又开口了。“是,确有此事,我也听说过。”
话锋一转。
“可白时柒是跳下了断魂深渊,落得形魂俱散的下场,不一样,魂魄都没了,即便有人想替她施展还魂之术也绝无可能。”
还魂之术。
顾名思义得有魂在才可以还。
魂都没了,如何还?
南枝门主还想说几百年前那还魂之术严格意义上不能算成功。
死了的那个人确实是活了,但却是个活死人,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如此一来又与真正的死人有什么区别呢。
“我知。”沈拂尘也没忘,却冷不丁冒出一句:“可鹦鹉近她。”
鹦鹉近她?
“呃……”南枝门主挠挠头发。
那鹦鹉的确不会主动亲近人,可这也不能代表什么吧。
他想了想,说:“君离,我知道你不喜白时柒此人。”
“你当年还亲手刺了她一剑,但你不能因为时柒修习魔族的烈火之术和鹦鹉近她就说她是魔族白时柒。”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时柒真的是白时柒,你不会是想杀了她吧?毕竟当年。”南枝门主没再说下去。
当年的事他还是少提为好。
沈拂尘静了片刻,没有正面回答:“也许是我想多了。”
南枝门主见他想通后,泄了口气,“这就对了,定是你想多了。”
末了,他复喝了一杯茶,絮絮叨叨道:“你也别想太多了,万一生了心魔就不好了。”
心魔可因喜、怒、哀、乐、惧、爱、恶的其中之一而生,定力不坚定者易被控制。
沈拂尘看他。
没等沈拂尘说话,南枝门主敲了一下茶桌,自言自语地笑道:“怎么可能呢,仙门里任何人都有可能生心魔,唯有你不可能。”
他却问:“为何。”
南枝门主怔住,没想到他会反问,脑回路没跟上,随后道:“你当年连天劫都过了,心魔又能耐你何。”
沈拂尘望着房间里正在燃烧的烛火,发自内心困惑,“那你以前为何会生了心魔,你也过了天劫,不是?”
南枝门主眼角常有的笑意慢慢地消失了,“我跟君离你不一样。”
话点到即止。
他也看向燃烧到只剩下一半的烛火,火光飘渺,朦胧了人的容颜,南枝门主喃喃道:“那是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
*
烛台满是燃烧后剩下的蜡油。
时柒整理好被褥就推开门出去,天亮起来第一件事是去探望周向阳,看他如何。
谁知周向阳还没醒过来,她只好离开了,宋少爷安排了丫鬟照顾他,压根儿不需要时柒守着。
时柒思忖着要不要去找南枝门主,欲问他们接下来想怎么做。
她去了。
走到半途,时柒遇到了在池边采露水的沈拂尘,他习惯用晨露泡茶,没想到来到这儿也是如此。
风落叶间,沈拂尘轻盈衣袂抚动,白衣之下不掩宽肩窄腰,侧脸如玉,端的是一道画卷风景。
时柒特地放轻脚步,打算越过他去找南枝门主。
才走了几步,她耳畔传来一道很轻很轻、却又伴夹着凉意的声音:“白时柒。”
他、他叫的是白时柒!?
时柒如遭雷劈般,当作充耳不闻地继续向前走。
沈拂尘慢条斯理地将收集好的晨露盖上,缓慢地抬起头。
“白时柒。”又是一声。
她这次站住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时柒转过身,用手指着自己,表情满是无辜,微睁圆了眼睛,“您这是在叫我?”
沈拂尘端着晨露,立在莲花池前方,一双眼睛天生自带矜贵、漠然,正不偏不倚地凝望着她,目光很淡。
他另一手扶起白色衣摆,踏过莲花池边的石阶再放开,一步一步地走到时柒面前。
“白时柒。”
他薄唇相碰,她名字从里而出。
时柒还是一脸无辜,“君离仙尊,您说的可是那一个死在了百年前的魔族人白时柒?”
沈拂尘看着这一张脸,很陌生,以前从未入过眼,与白时柒那妖艳的面容截然相反。
他看了几秒,抬起了手。
因采露还有些湿的指尖压到时柒的眉间,她蓦地抬目。
没有施展过还魂之术的痕迹。
她不是还魂人。
而是普普通通的人。
沈拂尘稍稍挪开了手指,时柒眉间很干净,并没有魔族烈火印记,那烈火印记曾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烈火印记遇热会变得更加红,仿佛能滴血一般。
四周飘来馥郁的花香,时柒也猜到他在试探什么,但她知道沈拂尘不可能会探出些什么,所以无惧。
时柒重生与还魂之术无关,就像她之前穿书来到这个世界一样,可以称得上是玄学,对古代人来说算是无解。
这也许算得上一个小金手指?时柒自嘲地笑笑。
“君离仙尊?”她见他不说话,又轻轻地唤了一声。
南枝门主从房间里走出来,正伸着懒腰,余光瞥见他们的姿势,惊讶到连哈欠打到一半都收了回去。
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搓了搓眼睛再看一遍。
事实证明他没看错,站在不远处的正是沈拂尘和自己的弟子时柒。
数百年来,沈拂尘无论对谁都会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对最疼爱的弟子李怜雪也无这种亲昵的动作:用手指轻压着对方的眉间。
有一段时间,南枝门主甚至怀疑沈拂尘对女子无意,断袖了。
他还一度担心过自己是否会被对方看上,在触及沈拂尘看自己的眼神后,南枝门主果断地否定了这个猜想。
嗯,谁看自己喜欢的人的眼神是如死水一般的?
说沈拂尘在看陌生人也不为过。
其实也并不是说仙门的仙尊就不能成婚,只是沈拂尘成婚的对象该是仙门圣女,可他却收了李怜雪为弟子。
仙门的门主先是不太赞同,后来又觉得无所谓吧,反正仙门圣女每一百年会出生一个,待下一个长大成人便好。
历任仙门仙尊繁衍子嗣皆是如此,他们从未觉得有何不妥。
至于是否两情相悦,这不重要。
自千年前有一名仙尊爱上妖族之女,反被无情利用,被妖族重创仙门后,仙门便多了一条规矩。
规矩是:历届仙尊都会在年幼时被重塑骨肉,抽掉情|欲。
目的是不让魔族和妖族有任何的可乘之机,他们太过于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重要的是仙门的仙尊之后必须得血脉纯正。
和妖族或魔族结合?简直荒谬,如此一来,那些百姓还如何信任仙门。
可说实话,南枝门主想象不到沈拂尘有了孩子的画面,莫名会想到两个字:奇怪?
发现自己往奇奇怪怪的地方想去后,南枝门主故意咳嗽了几声清醒下,朝沈拂尘走去,“君离。”
时柒听到他的声音如获大赦,顺势侧开头,喊:“师尊!”
南枝门主:“……”
他心道:她这么激动作甚?
南枝门主清了清嗓门,好奇地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沈拂尘缓慢地垂下手,侧头看他,“没什么。”
时柒见沈拂尘不提刚才的事,自是也不说,转头跟南枝门主说起昨晚的事,她认为上古鸟兽一定是藏匿于宋府的人身上。
她还闻到上古鸟兽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很熟悉,仿佛在哪里闻过一样,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硬是想不起来。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关键时刻想记起什么,偏偏死活记不起来。
南枝门主确认时柒和周向阳安然无恙后,也没打算立刻回仙门,原因是上古鸟兽非一般仙门弟子可对付。
还有一事,他很存疑。
遣派弟子到民间各处助百姓除邪祟前,仙门早就派人了解过那些地方的邪祟,确定都是普通邪祟。
那为何夜雪城会出现上古鸟兽?
倘若是力量强大的上古鸟兽,来人是仙门的一门之主恐怕也难以打成平手,更别说时柒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仙门弟子了。
幸亏昨晚的上古鸟兽力量偏弱。
上古鸟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有几种可能。
一是仙门勘察失当,二是上古鸟兽有必须要留在宋府的原因,还一直隐藏着气息,要知道上古鸟兽是不能久留在人间的,否则力量会逐渐衰弱。
三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四是……南枝门主暂时没想到。
“师尊?师尊?”时柒见南枝门主在发呆,不由得连叫两声。
他回过神来,“这件事,你和周向阳都别管了。”
“晚上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别出来,我提醒你,一定不能再用烈火之术,若叫人看见了,我也保不了你。”
时柒颔首:“谨遵师尊教诲。”
她很会说场面话。
沈拂尘站一侧,沉默不语。
其实时柒也并不想多管闲事,昨晚若不是自己想早些解决上古鸟兽回去和见周向阳因自己出事,内心过意不去,也不会莽然出手。
最重要的是没能猜到他们会这么碰巧地来到这里,失策了。
说完这些事,时柒以为自己能回去了,谁知南枝门主拉住她,让她跟自己一起去买布匹、朱砂等东西回来制旗、作阵。
南枝门主不仅拉上她,还拉上了沈拂尘,说是可以顺便出去逛逛。
实际上,买布匹、朱砂等东西是能让宋府下人出去买的。
但南枝门主瞧着是不太靠谱的模样,但做起事儿来还是讲求谨慎二字,这也是时柒跟他出去后,慢慢才想通的。
阵法是否能成功,与布匹、朱砂有很大的关系,万一出了差错,后果将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