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那窗外偷窥的星星都悄悄眨了几下眼睛,而后归于寂静,将这夜让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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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梨一早醒来,马不停蹄往府里赶,她一夜没回去,祖母怕是得着急上火。
自她穿越之后,她感觉祖母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前几日感染的风寒咳嗽到现在都没好全。
老人家活到这个岁数本就是老天赏命,姜梨没办法跟天争,但总能尽可能陪在老人家身边吧。
姜梨跟齐雾北到城里后兵分两路,他去处理平安留下的那批人,姜梨回去接受祖母的盘查。
书院暂时关门,她一夜未归,平安又跟着去了别院,这一桩桩一件件祖母坐在府内肯定门儿清,只是看她想不想问。
姜梨过去请安前有些犹豫,她还没想到怎么交代自己跟齐雾北的关系,可是她既然要获得齐雾北的信任值,她势必会跟齐雾北长长久久呆在一起,直到任务完成。
可此举在长辈的眼里,便是她心悦于他。
姜梨有些头疼,她直到已经到了祖母的门外,还是没想好该怎么说。
常嬷嬷恰从老太太屋内出来,她惊喜道:“大小姐回来了?您快进来,老太太昨儿一晚上都没睡好,就等着您呢。”
姜梨不好再犹豫,便抬脚进去了。
她本想撒个娇先混过去,没成想,姜珏竟也在里头,姜梨便有些尴尬,那些撒娇的说辞全然都说不出来了。
姜老夫人重重地哼了声:“你还知道回来!”
姜梨垂着头,站在原地嗫嚅:“祖母,孙女当然知道,这不一回来,就来给您请安了吗?”
姜梨一步步挪过去,而后蹭坐在老太太座位底下的台阶上,一边给她捶腿一边讨好道:“祖母,孙女昨日那是特殊情况……”
“什么情况特殊到,要你去人家死了人的别院?”看来平安早就汇报完毕了,姜梨垂了头任凭数落,“你知不知道这次的事情顾家闹得很大?”
“顾夫人那出嫁前就是个泼辣的,现下当了几十年的贤妻,突然没了唯一的儿子,你觉得她会不会做点什么?”
姜梨乖巧答:“会的。”
姜老太太气急:“你知道会你还掺合?万一她把矛头对到你身上,你是不是惹了一身腥?”
姜梨反驳:“她扣不来吧,我那天晚上在家里呆得好好的呢。”
“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发了疯的女人最好不要惹,这顾夫人现在行事早就失去了理智,她就是想为自己的儿子报仇,这时候你觉得她能好好判断,你跟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吗?”
姜梨小声辩驳:“可是我掺合之后,涨了好多信任值啊。”
姜老太太没听明白,更气了:“祖母教训你,为你好,你还有理了是吧?”
姜梨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您说得是,您继续,我听着呢。”
本来还真是存了一肚子的话教训她,现在姜梨认错态度这么良好,姜老太太满心的话突然不知该怎么说了。
她叹了口气,拍了拍姜梨的手背:“阿梨,你实话告诉祖母,你是不是真看上了齐家这个庶子?”
姜梨想摇头,姜老太太先示意她别急着回答,她接着道:“其实我们姜家呢,并没有那么注重嫡庶之分,你看你跟二丫头的吃穿用度,自小也没差到哪去,只是,祖母听闻,这个庶子在齐家并不受宠啊,你要是真的跟了他,祖母担心你会吃苦。”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姜梨就知道这话题最终还是得拐到这方面来。
她笑了笑,将脸埋在姜老太太的膝盖上:“祖母,阿梨说了不嫁人,就是不嫁人,我要呆在府里,给您尽孝呢。”
姜老太太便笑了:“我们阿梨,何时这么粘人了?祖母还记得你那么一丁点小,祖母想抱一下你,你都不让呢,像个小刺头似的,倒是二丫头自小脾气就好,谁抱都不生气。”
姜梨心里突了一下,尴尬得掩饰过去:“祖母,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啦,阿梨现在就想给您尽孝。”
姜珏坐在旁边看了半天,觉得实在插不进去这对祖孙俩的对话,便预备起身告辞。
谁知,姜老太太没让,她径直问:“二丫头,祖母听说你最近跟齐家那个嫡子往来甚密?”
姜珏吓了一跳,登时就跪了下来:“祖母……”
姜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我这老婆子不干涉你太多,但我提醒你一点,我不管你看重他什么,在外行事,你须得记得你是姜家的二小姐,你代表着姜府的脸面,休要行那寡廉鲜耻之事。”
“是。”
姜老太太训完,又瞪了眼姜梨:“还有你也是,你那院子,我再派几个护卫过去。”
姜梨心虚得“哦”了声,姜还是老的辣,老太太就是老太太,她还以为她什么事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结果祖母眼里心里全都门儿清,单看她想不想说,想不想管。
姜梨心里惴了一下,那祖母会不会知道……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姜梨了呢。
末了,又觉得不可能,这件事实在太玄乎,怕是她真的跑出去说都没人信呢。
姜老太太近日易乏,睡得也多,姜梨并没有多加打扰便退了出去。
出来后,姜珏讷讷的,半天憋出一句:“阿梨姐姐……”
姜梨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摆摆手:“无妨,这是你自己的亲事,祖母既然能当着我的面讲出来,她就知道我心里定是不在意的。”
姜珏垂了头,两指搅在一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梨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女子为自己的前程筹谋,本就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只是这前程,并不总是婚事这一种,我们女子除了依附男子,难道就真的没旁的出路了吗?”
姜梨说完,也没要姜珏回她什么,抬脚便离开了。
只剩姜珏愣愣地站在原地,自古以来,女子就是这么活着的啊,哪里还有别的路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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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梨对姜珏其实没什么意见,相反的,她有些欣赏这种不认命的人,身处不公的环境,能够不气馁,努力筹谋,这本就是一件极为稀缺的能力。
只是,身为现代人,她并不觉得女子依附男子,古往今来如此,那便是对的。
要知道,在以前,这个世界还是母系社会呢。
她只是这个世界里的过路人,姜珏却是长长久久生活在这里的,她不能说得太明白,单单赠她这句话便可,若是她想不明白,那便算了。
若是她能想明白,那也是她的事情,姜梨没有资格插手。
她刚回到自己的院子,便发现祖母派来的护卫已经到了,他们整整齐齐排在平安的身后,一个赛一个的高大威猛,跟一堵人墙似的。
姜梨尴尬得笑了一下,“你们好。”
平安扬声:“问好!”
话音刚落,一群汉子扯着嗓子,一个比一个喊得大声:“小——姐——好——”
雄厚粗犷的声音无限延长,姜梨院内树上正在叽叽喳喳的小鸟都被吓得一个个扑腾着翅膀飞上了天。
姜梨:……怎么办,好社死,好尴尬。
她只想逃离这里,急急唤冬霜:“你,你负责安顿他们吧。”
冬霜点头应下,姜梨又单独招了平安问话,她现在对平安的那股恶心劲儿已经过去了,看向她的眼神又变得信任了起来。
平安只当是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大小姐的赞赏,一张脸绷得更紧了。
姜梨问:“昨天那里,到底怎么回事儿?”
平安欲言又止:“小姐,您好好在府里呆着,不好吗?”
姜梨看着他的脸色,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人你是不是没追到,只把下面关着的人带出来了?”
平安沉默着点头:“下面那地方太大了,各种岔路口太多,我追了不知道多久,追到了一条死路,那人对这里极为熟悉,所以……让他给逃了。”
姜梨又问:“下面的人,是不是都不能说话?”
平安点头:“大小姐,老太太让您别再掺合了,这事情不体面,顾家若真是个体面人,便不会再查了,既然她们不再查,您也不必为着这件事奔走了。”
姜梨冷了脸:“所以瑶姬,顾公子,还有下面那些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开口的人,她们也就这么算了?”
平安不说话了,其实下面不止有那些人,他还看到了许许多多折磨人的刑具,这刑具,主要是那种事情上的。
平安自觉还是别用这些事污了大小姐的耳朵。
只要是个人看到那样的场景,都知道不该这么算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平安今早出门顺路查了查,不出他所料,那些他带出来的男男女女,全都是孤苦无依之人,家中要么没人,要么便是些不上心的亲戚,要么便是没什么反抗能力的穷苦人。
若是家里少个人,你让这些人怎么可能去讨一个公道。
其实……不该带出来的,但是那里面的生活条件跟给畜生过的也差不多,要真是认真比较起来,许是还不如姜府这些养尊处优有人伺候的猫猫狗狗呢。
再加上,放在那儿的可能性有两个,一是官府知道,给他们立案,二,也是最有可能的便是,他们会被灭口,从而再也没人会知道这里面曾经藏着这么多孤苦的灵魂。
平安觉得,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不惊动任何人,她们姜家积德,将这群苦命人救出来,养在姜家的别院内,从此平静得度过余生。
这做法,老太太也是同意了的。
然而姜梨咽不下这口气,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杀的是□□,一个磨灭的是这些人身为人的权利。
她问:“那些人在哪儿?”
平安嗫嚅:“小姐……”
姜梨严肃起来:“你是祖母派来保护我的,你到底是听祖母的,还是听我的,进了我的院子,便只能有一个主子,你要是心还在祖母那,便回去保护祖母,我这也用不起你了。”
这话,真的是有点严重了。
平安先是没反应过来,而后直接跪下了,“小姐,我带您过去。”
姜梨嗯了声,他其实并不反对平安将自己的事情汇报给祖母,但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掣肘的感觉。
姜梨出门时,发现院子里新来的护卫已经将院墙围了整整一排,今晚就是只蚊子,估计也飞不进来了,姜梨在心里为齐雾北默默默哀了一秒钟。
那些人被就近送往姜家空置许久的一处别院内,跟姜梨想的一样,齐雾北也在这里。
他远远看着那些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们知道是平安把她们带出来的,见姜梨过来,一面紧张得看平安,又一面努力让自己不往后退,这其中讨好的意味太明显了。
姜梨蹲下身,问面前的女子:“这里,有谁会写字吗?”
她指了指自己,而后迅速点头,暗示自己可以。
姜梨让人给她送来纸和笔,她简单提了一些问题,让她在纸上写出答案,后来见她条理清晰,姜梨才又问了一些更为隐蔽和关键的问题。
这期间,平安只远远看着,没有过来打扰姜梨,他总觉得,从来那个自私任性的大小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好的大小姐。
那个女子叫采盈,她在去往云京的山路上跟家人走散,运道不好被人伢子遇上,半是骗半是强迫,把她卖进了大户人家当丫鬟。
她去的,便是顾家。
她原来家中做些小生意,虽谈不上过分富庶,却也吃喝不愁,这银钱一多,家中便请了个私塾先生,教习哥哥弟弟的同时她也跟着去听,这才认识了不少字。
在顾家的生活一开始还是很正常的,她只要负责洒扫外院,虽说辛苦了些,但总归比卖去那些地方要好,采盈还挺满足的,她攒了些银子,试着联系失散的家里人。
结果,还没等到这一天,她便出了事。
她现在回想,许是那日她跟府中丫鬟闲聊时,提到自己是跟家人失散的,拜托她帮忙留意着外面的消息,她始终存着希望,兴许便能找到呢。
然后某一天,管事的嬷嬷问她,别院有个看门的活,工钱是现在的两番,嬷嬷问她愿不愿意去,采盈不是个傻的,她反问,为何工钱偏偏是两番呢。
嬷嬷斥她,自然是因着这地方偏远,若是她不愿,有的是旁人愿意。
采盈考虑再三,同意了,她在家中好歹也是个小姐,怎么着也不愿一辈子做个丫鬟,她现在苦一些,早日挣到给自己赎身的银子,她便能恢复成自由身了。
她同意了。
于是她这一点头,便是噩梦的开始。
后面发生的事情,姜梨多半也猜到了,她不想旧事重提,刺激这些可怜人。
姜梨问采盈:“你想回家吗?”
采盈想了又想,才终于慢慢得在纸上写:“我现在这副样子回家,只会让我娘徒增伤心,日后邻里闲言碎语,反而让她们老人家伤心,还不如让她们觉得我死了吧。”
纸上落下一滴泪,很快将墨迹泅开,一个个字都变得模糊起来。
姜梨接过纸笔,问她:“你愿意在我这里做事吗,她们中有些人,可能会觉得不如死了算了,但是死亡只是最简单也最没用的方式,你能多多照顾她们,保护好她们的安危吗?”
采盈回头看了一眼仓皇无助的人们,重重点了点头。
她人生几度逢变,心理的承受能力早就异于常人,遇到事情,能够很快冷静下来,接受现实,思考解决的办法。
姜梨又问:“那你想讨个公道吗?”
这回采盈迟疑了:“小姐,我们这些人命很贱,您不值得为了我们,得罪顾家。”
姜梨抬起眼看采盈:“你只说你想不想。”
采盈看了看背后的人,又看姜梨,最终写道:“小姐,我不知道您是谁,但我知道,不止顾家,还是算了吧,我们能活着出来已经很好了,您没有必要为我们做到这种地步。”
“我感激您,所以我不想看到您受伤害。”
姜梨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满腔愤怒化作了一声叹息。
她何尝不知道祖母、平安、采盈她们说得没错呢,这件事情,如果能够遮掩下去是最好的,可凭什么呢,凭什么受了伤的人连要个公道的资格都没有呢。
但若是她执意要为她们讨个公道,那这些人日后会被多少人戳脊梁骨,前世现代社会遇到这种事情的人尚且要承受闲言碎语,别说这还是三纲五常伦理至上的古代了。
姜梨跟平安走出来,她想了想吩咐道:“你让采盈挨个问问,想要回家的,姜府替她们想个理由送回去,若是家中不要的,便带回来做工吧,若是不想回去的,就先养着吧。”
平安:“是。”
她一时还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齐雾北喃喃说了句,姜梨没听清:“什么?”
齐雾北:“瑶姬的舌头应当也被割了。”
不想让一个人死,又想让一个人不说话,还要满足自己残虐的癖好,这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