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都提前设想好了要怎么回应他们的疑问了。
怎么如今竟然不按常理说话?
温行满脸的困惑不解,看着那两个人欲骂又止。
主要是那守门的两个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癫,居然在他转过去看他们的时候噗的一声笑出了声。
温行:“……?”
有病吗?
他瞧着这疯病大约是没救了, 趁早拖出去卷草席吧。
“行了行了,”那守门的人看着温行,唇角眉梢都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为了表示对他最起码的尊重,当然也有可能是想要完整地将一句话说完,守门人偏过头,看向别处,“滚吧滚吧。”
温行看着他那副要笑到撅过去的样子,不能理解地皱了皱眉:“……”
真够烦的。
进个门扯了这么半天的皮。
温行保持着一种“不与疯子计较”的平和心态, 推着小推车畏畏缩缩地进了门。
等到离那边远了点, 不知不觉走到一个没什么人烟的逼仄小地方,他这才满脸郁郁地扔了小推车。
他出其不意地停了下来,四阿哥没有防备, 再加上变作的东西是个死物,他图省事便没有变回去,于是一时间失去平衡, 往前不受控制地一扑,便带着盖在身上的帽子,往下跌落。
他若是一直保持着那死物的样子, 便会动弹不得,直接摔在地上。
他本来想变回兔子,借着兔子的强大弹跳力, 完美达成落地无声的好结局。
他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震天响。
可世事终究还是如此难料。
脱轨的事多了, 也不差他这么无伤大雅的一件了。
四阿哥并没有来得及变身, 便被一只手早有预料似的在半空捞住了。
四阿哥微不可察地一僵,想起自己如今这副尊容,一瞬间变成兔子跑路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于是四阿哥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像是被恶犬撵着一般,狼狈地变作了之前的那只兔子。
还好巧不巧地蹬了那只好心的手掌一下,借着力平稳落地。
任谁不称一句好身手。
温行伸出去的一只手僵在原地,没有动。
四阿哥变作的兔子安静地蹲在地上,就像一尊兔子玉雕,愣是没作声。
他在观察温行的神色,因为他并不确定刚刚落下去的那一刹那,温行有没有看到他变作的那个东西。
四阿哥纵横无赖场这么多年,头一回在温行肃穆的神色中感受到了一丝丝心虚与忐忑。
有点愧疚,但不太多。
他暗戳戳观察了半天,发现温行只是自顾自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虽说怪瘆人的,但是万一……这眼神是在暗暗询问他下一步要去哪呢。
所以四阿哥本着“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精神,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半扬起头:【走吧,我们去汗阿玛的帐子,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吧。】
“等一下,”一直安安静静木着脸化身雕塑的温行突然开了口,嗓音艰涩地打断了四阿哥,“刚刚,我脑袋上到底顶了个什么玩意儿?西瓜?”
【不不不,怎么会是西瓜呢?】四阿哥下意识地纠正他的说法,【那只是一顶平平无奇的绿帽子罢了。】
只不过绿帽子上点缀了几缕红色,万片绿中一点红,别有一翻设计感。
不过,四阿哥说完之后才慢慢回过味来。
他后知后觉:刚刚是不是说了点不该说的东西?
兔子通红的眼睛无辜地对上了温行的一双眼,那眼中带着丝丝缕缕的火光。
“好啊,”温行咬牙切齿地掰了掰手腕,“四阿哥,你还真将我当太监了?”
还给他弄了个绿帽子!
绿帽子里面还掺点红,嘲讽谁呢?
还不如直接给他搞个红帽子呢!
温行一想起之前那两个人的惊奇眼神,就感觉羞愤欲死。
丢人丢到家了。
温行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
兔子身上的毛蜷了一圈,肉眼可见的缩了一圈,之后整只兔子瞪大了眼,似乎没想到自己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再加上温行刚刚那句分明是带着些怨气与惊怒的话,想也不想便想跑。
温行到底是防着他这一手的,早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便伸出手来,大逆不道地拎起兔子的后脖颈。
兔子蹬了蹬腿,毫无反抗之力地瞪大了眼,不愿意接受自己竟然以这样丢人现眼的方式被拎起来。
若是真正的兔子,拎便拎了,可问题是,他这兔子皮底下披着的是货真价实的人芯子。
一个人用单手拎起来这么丢人现眼的事,对于他来讲真是不可饶恕。
尤其是对象还是那个他之前一直嫌弃的温行。
这令他情何以堪!
温行本来满腔怒火,但看着这兔子的一张毛茸茸的脸上依次闪过了“卧槽”“怎么没躲过去”“妈的丢人丢到姥姥家了”等一系列情绪,他那上涌到胸口的怒火奇迹般地摇曳了几下,便噗地熄灭。
他甚至还有点想笑。
四阿哥人形的时候那般嚣张,可换了张兔子皮,便被他不留分毫情面地提溜起来……
现在心里面肯定羞愤欲死了吧?
温行想到这,心里还有点奇异的自得感,头一回看到四阿哥这个生无可恋的样子。
真爽。
温行也不气了,反而好整以暇地手腕暗暗使劲,将兔子转了半圈,跟兔子一张生无可恋的厌世脸对了个正着。
温行嘿嘿一笑:“四阿哥,想不到啊想不到,你竟然也有今天!”
说完还使坏地手腕一转,将兔子转了个七荤八素。
四阿哥晕晕乎乎:“……”
你小子完了。
温行这小子丝毫不知道大难临头,甚至还一边转一边发出了反派的笑声。
“四阿哥,”温行贱贱地一边转一边笑,伪装成一本正经的样子,“怎么样,这个力度可以吧?有没有感觉世界颠倒,风景迷人啊?”
快要吐了的四阿哥:“……”
迷你妈。
信不信我吐你一身?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四阿哥本来晕晕乎乎宛如浆糊的脑子被那一阵魔性的笑声硬生生逼得清醒了起来。
四阿哥一睁眼瞧见外面天旋地转的景象,差一点又撅过去。
他磨了磨牙,又一次闭上了眼。
然后下一秒,温行就感觉似乎手下分量一沉,一道强光毫不客气地晃过他的眼,差点令他瞎掉。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心里却是一突。
总觉得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似乎要发生了。
他闭着眼试着动了动手腕,然后就发现自己似乎动不了。
并且他很惊恐地发现,自己手上捏的触感似乎不太一样。
如丝般光滑中带着些褶皱。
像是……某种衣料的一角。
温行大惊失色,连忙睁开眼,就看见四阿哥抱着肘对着他似笑非笑。
然后他那只要命的手,正拎着四阿哥的后领子,耀武扬威似的提起了一个角。
温行:“……”
他吓得魂飞魄散,神思不属。
你变身这么突然的么?
大变活人也不是这么个变法啊,好歹人家还给个提示。
温行瞥见了自己大逆不道的爪子,连忙被烫了似的将那只手收起来,在撤之前,那只大祸临头的手还顿了顿,然后狗腿地为四阿哥整了整领子,企图营造出一种无事发生的假象。
四阿哥瞥了一眼自己的衣领,“呵”了一声。
这时候想起来献殷勤?
不觉得晚了点么。
四阿哥这么想着,唇角挑起一个看好戏的笑,掀起眼皮,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一看就手足无措的温行。
这他妈比暴揍他一顿杀伤力还大。
毕竟最可怕的是未知,最紧张的是临行前的一秒钟。
温行被看得都想给他跪下了。
求求你别看了,是死是活给个痛快行吗?
温行秉持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精神,率先败下阵来,干脆利落地给他跪下,丝滑到没有一丝犹豫:“四阿哥,我错了!”
膝盖咚的一声与地面亲密接触,激起尘埃阵阵。
掷地有声的认错,震得旁边青草尖上悬着的水珠颤颤悠悠地滴下来。
四阿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认错而感到震撼。
这个走向他也是没想到。
四阿哥目光有些迷茫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太监,开始认真思考变身这东西是不是还有一些他们还没有发现的副作用?
比如,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他明明记得这温行是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骄傲人物,怎么如今变成了太监身子,性子也变得这般……这般狗腿了?
四阿哥看着乖巧认错的温行,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那什么,”四阿哥握拳轻咳一声,“你先起来,我感觉啊,一切好商量。”
温行听到了四阿哥这样堪称温柔的声音也是一抖,回想起了自己大逆不道的事,又颤了颤,几乎要把自己藏起来,看起来似乎更害怕了。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又冲他磕了个头,依旧是掷地有声:“对不住,四阿哥!没有下回了!”
四阿哥眼睁睁看着温行朝他磕了一个实打实的头,更觉得不对劲了。
自打认识温行,这还是头一回他这样主动给他磕头。
关键还磕得这般响。
感觉这个地都要被他磕出一个洞来。
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
这真的不是换了个人么?
“你先起来,”四阿哥蹙着眉头,勉为其难憋出一句,“方才的一切都不作数,我就当你没干过,原谅你了。”
被拎起来的是兔子,又不是四阿哥。
他觉得自己可以将这些忘掉。
四阿哥这么安慰自己,渐渐的竟然没有那么生气了。
这么一打岔,他甚至都忘了之前自己到底要怎么惩罚这个敢提溜他后领子的狂徒。
四阿哥心平气和地看着面前的温行,期待他站起来,早早恢复正常。
四阿哥不知道,温行跟他的脑回路一个样,连个拐角的弧度都不带变的。
温行之所以这么干脆利落地给四阿哥又是认错,又是磕头,这一切不合理的反常举动,都是事出有因:
——认错下跪的怂货是那个小太监,关他傲骨铮铮出淤泥而不染的浊世小青莲温行什么事?
这个锅他可不背!
温行这么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便没有丝毫负担地开启了认怂模式。
所以他现在顶着一张小太监皱皱巴巴的苦瓜脸,纵然跪在地上等待未知的风雨,可心里笑得比一朵花还灿烂。
只不过……这效果似乎过于好了一点。
温行偷偷地抬起眸子瞄了四阿哥一眼,发现对方似乎神色有松动的迹象。
再听听他刚才又听到了什么。
温行耳朵动了动,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不作数”“没干过”“原谅你了”?
这些居然能从四阿哥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刻薄嘴里面吐出来?!
他惊了。
随即便是窃喜。
那多不好意思啊,温行一边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早早挂上了笑,他轻咳一声:“此言当真?”
四阿哥:“……?”
他似乎嗅到了这家伙素日里那副恃才傲物的熟悉味道。
但是说出去的话就犹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他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不能在这种小事上跌份。
主要过了那个特别生气的点了,他便没有那么生气了。
既然如此,四阿哥也没有端着阿哥的架子斤斤计较,他矜持地一颔首:“对,既往不咎。”
这句话话音刚落,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便犹如得了令的皮猴子,一骨碌爬了起来,还有心思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边拍一边得意洋洋道:“你不早说,早说我便不磕头了,那地怪硬的。”
四阿哥看着这家伙恢复常态的嚣张做派,竟然微微松了一口气。
随即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倒是并不喜欢那种板板正正的上下属关系,其他人碍于他的身份对他表里不一,难得有这么一个敢跟他叫板的混球,虽说是挺气人的,但他至少表里如一。
四阿哥其实还挺珍惜这样敢说真话的家伙。
当然,主要也是知道温行早已经跟他们上了同一条贼船,将自己早早卖了出去,想下也下不来了。
“我逼着你磕头了?”四阿哥反问一句,冷笑着看着他,嘲讽道,“谁让你自己上赶着要磕头,你给我机会拦了么?”
温行自知理亏,真算起来,就他刚刚那大逆不道的一拎,他怎么着也得先蹲个大牢为敬。
所以温行只是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便悻悻地闭上了嘴。
四阿哥很高冷地看了他一眼,瞧着就像是长白山绵延不绝经久不化的霜雪般孤傲,他半抬起头,居高临下地乜了温行一眼,嗤笑着,然后保持着这个高冷的姿态,他摇身一变,又成了那只兔子。
——皇上的帐子现在已经不安全了,人多眼杂,万一再瞧见他突兀出现,再横生枝节,那便不好了。
还是兔子比较安全。
温行保持着些许尴尬神色,眼睁睁看着四阿哥俊朗的身形不过昙花一现,便陡然缩小成了兔子。
温行看着这只兔子陷入沉思。
【愣着干什么?】兔子接受良好地往后甩了甩头,又开始新一轮的催促,【还不快走!】
“等,等等,”温行突然感受到了不对劲,看着兔子皱起了眉,“你既然可以变成别的物件,那为什么非逮着兔子变?”
比如那个丑丑的帽子,虽然不太友好,但是若是变作帽子岂不是省事。
或者变成别的东西。
为什么非对兔子情有独钟?
温行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兔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难不成是有什么他不清楚的渊源在其中?
或者什么情怀。
四阿哥变作的兔子肉眼可见的一顿。
然后也是一愣,是啊,他为什么下意识便选了兔子?
兔子……四阿哥脑海里不经意间回想起五年前的一幕:一只兔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了他的身上,然后向远处跑去。
他甚至自发地加工了一下,强制性让兔子变了个身。
那兔子从他身上轻盈地一跃而下,于半空中浅纹一荡,倏地化作一个女子,迎着风微微张着两臂,唇边带着狡黠的轻笑,落地时足下轻点,向前跑了两步,然后若有所觉地忽然回过头,冲他笑得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