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那朱砂是个封印，如今看来便是用以封印前世记忆的。
但今朝忆前尘，终是逆天改命之举，萧景兮甚至都不会用灵力，如何办到的？
夏离再次直视少年的眼睛，缓缓问道：“前世弥留之际，你因何回来？”
什么样的执念让一个普通人足以跨越几十载光阴？
“我来找你。”
少年语气轻缓，看着眼前人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夏离微微皱眉，追问道：“找我做什么？”
萧景兮眼中有些湿润，认真道：“我喜欢你，前世喜欢，今生也喜欢。前世你假死后一直躲着我，那时候我找不到你，哪儿都找不到。”
夏离目光清冷，平静道：“所以你恨我吗？”恨她的薄情。
萧景兮轻轻摇了摇头，小心地牵起夏离的手，“不，我只是害怕，我找不到你，真的很害怕。”
少年眼边泛红，有泪光闪现，连声音都有些哽咽。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所以不要再躲着我了好吗？怎么都好，不要再躲着我了……”
眼前人的目光太过真挚，夏离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少年。
只是在看见眼角泪珠之时，她的身体抢先做出反应，下意识伸手轻轻拂去泪水……
这一刻，萧景兮似乎是终于压抑不住心中情绪，上前一步直接抱紧了眼前的人！
他又闻到那股气息了，像旷野的清风、山间的晨雾，遥远而静谧，自由又孤独——
这是他一生所爱亦是半生的遗憾。
他在年少之时遇见惊艳一生的人，若流星划过天边，一眼万年却又转瞬即逝，而后他用余生去追寻，甚至轮回至今。
“求求你，我找不到你，真的很害怕……”
萧景兮的声音就在耳边，离得很近很近，抱得很用力，夏离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
但她没有选择回抱住少年，也没有选择推开，就这样静静感受着怀里的温度，神色不明。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是她的宿命里并不能包含萧景兮……
微风又起，树叶沙沙作响，光影交错，若时光流转。
正当夏离不知该如何答复之时，身后院门突然传来“噗通”一声，似乎是什么人狠狠摔了一跤。
两人分开，立即循声看去——
只见杨盛正坐在地上，脸色十分难看，头上帽子都歪了，看来真是摔得不轻。
他估计是到大理寺来找夏离，谁知道一进门就看见这么一番光景，脚上一踩空直接摔下去。
眼看萧景兮似乎准备过来扶他，杨盛赶紧制止，艰难地爬起来，委婉道：“我大概来的不是时候。”
其实本来就是夏离先前喊他过来的，天晓得撞见这吓人的一幕。
要知道之前见周颂哄人的时候夏离至少穿的是常服，这会儿她身上可是暗阁的玄衣，那是多少人的噩梦啊！
杨盛不得不佩服萧景兮真有胆子！
“不要管我，你们继续，我这就走！”
杨盛刚站稳就准备直接跑路，可谁知夏离却喊住了他。
“等会儿，别跑，马上和我去个地方。”
杨盛心里直翻白眼，但没办法，夏离不让走他也不敢走。
夏离拍了拍萧景兮的手，匆忙道：“明天再说，我先走了。”
她现在不愿多想两人之间的鸿沟，干脆趁着杨盛的打扰暂时避开。
然而萧景兮很明显并不愿意她离开，抓着她的手不松开。
夏离回头看过去，少年不松手也不说话，眼中温柔而固执。
萧景兮的力道其实并不大，夏离稍微用力就能挣脱，但望着少年的眼睛她实在下不去手。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皆是沉默。
杨盛看这两人缠缠绵绵的样子，想走又走不了，想骂又不敢骂，最终大喊一声——
“行了，你就让那个萧公子跟着吧！”
第38章 惬意午后
府中喧闹, 人员来往不停。
朝中不少大臣被离职罢免，其中当属六部人员最多。
但人没了事务可不会跟着消失，短短几日又没办法立即找到人顶上, 因此大量的朝中事务直接送到丞相府打理。
丞相府中的官员已经忙了两天, 司直和长吏几乎两晚没睡，这会儿头重脚轻，几个小官捧着成堆的文书来来往往，忙成一团。
林飞刚到这儿时看见的就是这番景象。
关于卸任之事一直没有妥善安排, 他下午特地过来想催催萧庭弘，但看这里头人忙的样子, 估计催了也没用。
好不容易拦到一名少史, 林飞赶紧询问萧庭弘的位置。
少史简单了解了一下他的用意和身份，接着喊来一名侍从, 让其领着人过去。
内院不如外边喧闹, 但来往的文书只多不少。
到了萧庭弘办公的地方，里头的小官皆在埋头苦干，桌上的文书更是堆了一叠又一叠。
林飞小心走过去, 这会儿也不敢大声喊了，收敛了性子，尽量轻声细语问道：“萧大人？”
萧庭弘抬头, 面容有些憔悴，但望见来人后依旧打起精神，起身问好。
“林将军。”
林飞赶紧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将军了, 萧大人不必多礼。”
他是个直性子, 既错当罚, 对于判决也没什么不满, 倒也洒脱。
萧庭弘会意，改口问道：“不知林大人前来有何事？”
“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即将离任，可接任的人一直没定，希望萧大人抓紧安排，我好与他交接事宜。”
萧庭弘点点头道：“林大人放心，明日就可以定下了，并且卸任只是暂时，一个月后林大人或许便可复职。”
得到答复林飞行了一礼道谢，接着看了看萧庭弘的脸色，关切道：“近日事务繁多，但萧大人也要注意，莫要操劳过度得好。”
“无事，”萧庭弘垂眸缓声道：“此案我难逃其咎，圣上却免我之罪，如今怎敢懈怠。”
林飞也差不多了解前因后果，劝慰道：“相王之事一开始谁都想不到，我轻信旁人差点酿成大祸，萧大人临危不惧，已经处理得很好了。”
然而萧庭弘却摇了摇头道：“不，因我疏忽害死一位无辜之人，实在愧疚。”
对萧庭弘而言，没能救下那位姑娘他是真的很无奈心痛，毕竟他觉得那姑娘遭此无妄之灾皆是因为自己。
再加上那姑娘又是自己孩子的心上人，因为此事萧庭弘之后一直不敢与萧景兮见面。
林飞听见这话愣了愣，思索了一会儿，试探性问道：“萧大人自责害死的人，是那位在天牢被抓的姑娘吗？”
被人猜出来萧庭弘也没打算隐瞒，愧疚道：“若不是我，那孩子不会死的。”
林飞一顿，神情有点微妙，道：“萧大人是不是当时没去见过那姑娘？”
不知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萧庭弘有些疑惑，但还是如实道：“确实没有。”
说到这儿林飞笑了起来，拍了拍萧庭弘的肩道：“那我就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萧大人了。”
萧庭弘不解，“什么消息？”
“其实那姑娘没有死。”
见萧庭弘满眼惊讶，林飞左右看了看，凑近一点压低声音道：“我便直说吧，那姑娘其实就是暗阁阁主。”
“……什么？”
林飞继续解释道：“说来惭愧，我记性不好又没怎么见过那位阁主，当时看到她的时候只觉得眼熟，没认出来，幸好事后她也没追究此事。”
萧庭弘脑子里忽然很乱，追问道：“那个捉妖司的姑娘，是暗阁阁主？”
“对啊，估计是她用了假身份进的捉妖司吧。”林飞随口道。
“那个同兮儿一起被抓的姑娘，是暗阁阁主？”
“是啊，”林飞一抬眼突然发现萧庭弘眼中满是惊恐，错愕道：“萧大人，怎么了？阁主并未追究此事，不必害怕。”
可萧庭弘仿佛是失了神，脑中一片混乱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家门不幸。
————
“所以，能请问一下萧公子，丞相知道这事吗？”
杨盛在马车上实在忍不住，主动询问道。
在杨盛的提议下，三人正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只是气氛有些沉默。
“什么事？”萧景兮和善道。
杨盛的目光移到一旁正在看风景的夏离身上，悄悄用手指了指——
你爹知道你喜欢的是她吗？
萧景兮温声道：“暂时应该还不知道。”
杨盛笑而不语。
马车到了地方停下。
几人下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府邸，碧瓦朱甍，好不气派，但同时也十分清冷，甚至这整条街上的行人都不多。
杨盛认出地方，不解道：“你不说要我帮忙吗？带我来你府上干嘛？”
暗阁阁主自然也是有私宅的，据说这府邸还是开朝时圣上亲自赠予，极尽殊荣。
不过夏离其实不常住在这里，杨盛先前倒也没来过，仔细打量了一下府邸外观，皱眉不解道：“怎么都没个牌匾？”
夏离不以为意，直接走到门口一把推开大门，随口道：“牌匾？那上头是应该写‘阎王府’还是‘十八层’啊？”
想不到这偌大的朱门竟然没有上锁，就这么被夏离随意推开，里边的景象展露出来——
丹楹刻桷、飞阁流丹不假，但那漆木上已经爬满青苔，院中更是杂草丛生，毫无人烟。
杨盛目瞪口呆，萧景兮倒是很平静，看向夏离道：“很久没回来了？”
“嗯。”
夏离躲在捉妖司一个多月，期间自然是不可能回府的，如今又正值盛夏，草木繁盛，才变成了这副样子。
“所以你把我喊过来干嘛？”杨盛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夏离莞尔一笑，道：“拜托你帮忙打扫啊。”
“不是，”杨盛瞪大眼睛抗议道：“你不能雇些人来吗？”
夏离挑了挑眉道：“你觉得为什么这街上这么清冷？我雇的到人吗？”
这话确实不错，暗阁在平民百姓眼中更是恐怖，连带着这府邸也叫人觉得晦气，周围基本无人靠近，更别提让人进来打扫了。
杨盛抗议无效，只怪自己交友不慎，认命过去领扫帚。
萧景兮也跟着进来，微笑道：“我也来帮忙吧。”
夏离看见少年的眼睛一愣，下意识道：“小公子就不用了，没事，杨大人能干两个人的活儿。”
杨盛：“？？？我不能！！”
萧景兮笑了笑，忍不住靠近了一步，认真看着少女的眉眼，轻声道：“我也能干两个人的活儿。”
眼前的少年笑得十分温柔，夏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二位！”杨盛拿着扫帚终于忍无可忍，“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在干活吗？”
———
打扫之事顺利进行。
好不容易把一间屋子里的箱子都搬了出来，尘土飞扬，杨盛掸了掸灰尘，嫌弃道：“怎么这么多箱子？都装的什么啊？”
说着随手打开一个，只见眼前一亮，里边的锦缎丝绸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即使被暗无天日地放置多年依旧华美，足可见是多么珍贵的布料。
夏离扫了一眼，随口道：“都是些赏赐吧，我放在这儿一直没管。”
大门都不关，宫里的赏赐就直接随手放在外屋，真是够随意的。
杨盛边整理边喃喃道：“你这儿是真不遭贼啊。”
也对，哪个贼偷东西偷到阎王府上呢？
夏离整理箱子时在里边发现一串红色珠石，色泽明艳，镶金为饰，比划了一下好奇道：“这是项链吗？长度不太对啊。”
而这时萧景兮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望着珠串道：“我来看看。”
夏离顺手将东西递了过去。
萧景兮打量了一下，随后走到夏离面前，接着忽然俯身，手臂环绕住少女将珠串小心地系到她腰上。
夏离下意识想后退避开，但少年大概是以为她没站稳，伸手扶了一下提醒道：“小心。”
夏离立即没了动作。
“这是种特别的珠玉腰带，系在外边能更方便戴玉佩或者金印。”
萧景兮一边垂眸系腰带一边还不忘讲解，手上动作熟练且轻柔，很快便系好。
玄衣配朱红，颜色相得益彰，且腰带束紧，更显得身形修长。
萧景兮轻轻笑了笑，道：“很好看。”
夏离避开目光，随口道：“小公子很熟练啊。”
“嗯，因为上一世一直是我自己系的，所以比较熟练。”
夏离一顿，追问道：“一个人吗？”
“父亲过世，二姐远嫁后，就一直一个人了。”
不曾娶妻生子，不曾儿女满堂，就一个人带着回忆直至最后。
夏离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萧景兮主动打破沉默，忽然提道：“对了，有件事我想问一下，相王目前身体状态如何？”
话题转得太快，夏离愣了一下，回复道：“有些虚弱，但暂时还好。”
萧景兮正色道：“可以的话多注意一些，我记得前世，相王在被抓不久后就去世了，太后知道这个消息后便也很快自尽。”
夏离微微皱眉，按理说相王的身体应该不至于那么差，怎么会忽然出问题？
但她还是先点点头，接着问道：“前世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记忆是全部恢复了的，但如今距我前世离开之时相隔几十年，其中细节我真的记不清了，钱荣和莫尚两人是因为后来与我共事时被发现，所以我印象深刻。”
萧景兮其实还有一点没说，当年他真的以为夏离已经死去，心慌又绝望，因此那段日子朝堂上的事基本都没有关注。
相王莫名死去，接着太后就也死了，这简直就像是在……杀人灭口。
虽说引起朝堂动乱的必然就是相王，他也确实是个半妖，动机和证据都很充足，可实际上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没有解决——
是谁告诉相王京城封印之事的？
本身知道此事的人就不多，再加上已经过了数百年，还活着的更是少之又少，会是谁？
就怕这后头还有个什么东西。
夏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看来审问楚溱之事要提前了。
“喂！”
正当这时，杨盛的声音远远传来，他怒道：“我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儿，是吧？！”
第39章 逼问
天色已暗, 倦鸟归林。
连续两日，事务终于忙得差不多了，萧庭弘此刻坐上马车准备回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