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猛然瞪大眼睛,只见面前那人墨冠束发,玄衣玉带,而腰间所系的正是独属于暗阁的金印!
夏离看着眼前的人,负手而立,轻轻笑了笑道:“晚上好啊,林将军。”
第35章 明月入我怀
孤月当空, 夜色清冷。
林飞这会儿酒是真醒了,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的人,心中惊讶错愕, 又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丝恐惧——
毕竟整个京城之中, 没有人不怕这死神。
“你……”林飞尝试着开口,以最快的速度分析现状,“张修齐他……”
“刑部尚书结党营私,欺上瞒下, 意欲谋反,证据确凿。”
夏离看着林飞, 眼中神色清肃淡然, 语气轻缓地道出判决,“罪行已定, 现已就地正法。”
是为九天玄月, 冷光流转,俯瞰人间。
“就、就地正法?”
林飞有些难以置信,这偌大的府邸一片漆黑寂静, 冷风中包裹的血腥味久久不散,岂不是整个张家已经……
张修齐可是三朝元老,朝中势力不可轻易撼动, 林飞下意识便想质问夏离如何有这权利,但瞥见那金印的一瞬间又立刻止住——
暗阁就是有这个权利,在这京城之中他们就是律法。
这时夏离身后隐隐出现一道人影,没有出声, 单膝跪地似乎在请示什么。
夏离瞥了一眼, 随意摆了摆手, 那人影如烟雾般顷刻消散融入黑暗。
来去皆是无声无息, 除了暗阁阁主无人知其姓名亦无人知其样貌,这就是暗阁的其他成员,全部都是如影子一般的人物。
无处不在、危险致命的“影子”。
“林将军。”
明明是很随和的语气,却让林飞止不住地身形一僵,紧张起来。
此案他确实是被蒙骗不知情,但谁知道暗阁会不会管什么“不知者无罪”的道理,张修齐已死,如今暗阁再顺手处理掉他实在易如反掌。
不过林飞自认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干脆掀衣跪下,深吸一口气请罪道:“末将知罪,要杀要剐全凭阁主处置,然受人蒙骗之事属实,老夫绝无谋逆之心,还望阁主事后与皇上言明。”
对林飞而言,生死之事他反而不那么在乎,但若背上谋权篡位的恶名,搞得晚节不保那才是耻辱。
看着眼前人一脸准备坦然赴死的模样,明明罪不至死却仿佛笃定碰上暗阁就没活路,足可见暗阁的名声究竟有多差了。
然而夏离也懒得再唏嘘,随口道:“林将军多虑了,关于你的处罚不在暗阁的管辖范围内,大理寺的严重山会接手处理,你与他说明情况去吧。”
提到那个名字林飞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夏离其实是特意将林飞交于严重山来定罪的。
严重山出身寒门,年纪轻轻便官拜正卿,圣宠无加,风头正盛,难免因此惹得一些老臣不快,即使他本人品行端正,但对上这些老臣时常碰壁,在朝堂上施展不开。
夏离此举算是想暗中帮着严重山立威,叫这些老臣老将收敛点心性。
知道林飞这会儿对此决策大概不太乐意,夏离淡声提醒道:“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太过死板的话倒不如早日解甲归田,将军可还有异议?”
这一句话半是劝导半是威胁,林飞会意,抱拳行礼道:“末将知晓,明日便会去大理寺负荆请罪。”
敲打到这儿也差不多了,夏离转身道:“如此甚好,今晚暗阁还有其他几个地方要去,便不与林将军叙旧了,再会。”
眼看着那人逐渐走入黑暗,直至脚步声完全消失林飞才缓缓从地上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又抬头看向天空中忽隐忽现的明月——
看来明日朝堂上要不得安宁了。
————
书房安静,灯火明亮。
换茶的侍从从外走了进来,添好新茶后低头朝着主子汇报道:“丞相,那位周大人已经走了。”
周颂因为夏离的事来求了萧庭弘几回,大概认为他是最有希望救人的,奈何萧庭弘一直避而不见,事到如今终于是心灰意冷了。
萧庭弘轻轻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好,知道了,你下去吧。”
侍从领命退下,屋子里只剩下萧庭弘一人伏在桌案上认真写着什么东西。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萧庭弘的笔慢慢变缓,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孩子的质问、周颂的恳求还有那个可怜的姑娘……
然而现在他还不能出手,望着桌上收集的卷宗和即将完成的奏折,萧庭弘收起情绪再次奋笔疾书。
就在此时,书房东边的窗户突然“啪嗒”一声被打开,冷风灌了进来,吹得书页纷纷作响。
萧庭弘立即抬眼看向窗外,只见夜色深沉寂静,没有任何异象。
犹豫了一会儿,萧庭弘起身走到窗边,再次朝外看了看,确认无人后才将窗户关上。
大概是风大,窗户没有关紧无意吹开罢了。
确认窗户关紧后,萧庭弘松了口气,转身准备回去继续写奏折却猛然发现屋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那人靠在书桌旁,随手拿起他刚刚写的奏折翻看着,烛光照于那金印之上,异常显眼。
萧庭弘一直没有动作,就这么看着那个“闯入者”随意地翻看自己的奏折文书。
其实楚溱特地向他暗示过,暗阁阁主已经被他们处理好了。
萧庭弘一开始对此半信半疑,可后来朝中出了几回乱子都不见那阁主现身,他不免信了八成,然而如今……
夏离差不多翻完了卷宗,抬眼打量着萧庭弘,唇角带笑却目光凌厉,叫人莫名胆寒。
萧庭弘在这一瞬间忽然感觉当时相信楚溱的自己有些可笑——守护京城百年的死神,怎么可能被什么人轻轻松松处理掉?
“萧大人,你该庆幸今日你写了这些东西,”夏离将奏折扔回桌案上,“否则明日给皇上的名单里可就会多一个萧家了。”
萧庭弘所写的是关于相王谋逆的真相以及他所知道的参与人员,大概是因为刚刚开始接近楚溱,内容尚且不够全面详细,但很明显已经在尽力整理。
还附带了不少他目前能收集到的证据,包括来往书信之类的东西。
奏折言辞恳切,语气决断。且表明身为其师,自责有愧,愿自解相印,悉听尊便,如此足可见其真心。
萧庭弘一开始答应相王只是为了拿到证据,亲手断送自己曾经的学生。
夏离将萧庭弘收集的证据拿了出来,道:“这些我便带走了,也算萧丞相将功补过,不过其他事宜就请丞相自己去向皇上请示吧,由他定夺,暗阁便不参与了。”
萧庭弘没有任何反驳,行了一礼默认此举。
夏离将走前忽然又停住,侧身询问道:“有一点还想请问一下丞相,看这些书信您应该是几日前刚同相王接近,为何今晚便准备奏折?虽然可以暗中送出去但很容易叫相王起疑吧?”
这些证据零散,其实完全不足以定罪,若是皇上不相信让相王前来对峙,很有可能被反咬一口,多少有些打草惊蛇。
萧庭弘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缓缓道:“此时确实匆促,但念及早日送出,或许能少些无辜之人丧命,便等不得了。”
萧庭弘不是不想救那姑娘,本算好了在处决之日前送出奏折,谁知今早便传来畏罪自尽的消息,心中悲痛难以言说,这才在今晚便将奏折写好。
夏离大概猜到了一些,轻声笑了笑,没有多言施施然推开书房的门,直接步入黑夜消失不见。
萧庭弘在屋中站了很久,直至又一阵凉风从门外吹来他才回神,看着已经空荡荡的书桌不知是何心情,随后慢慢走到门口将房门关上。
————
夏离坐在不远处的屋顶上看着书房的门关上,而后起身准备离开萧家。
不得不说发现萧庭弘那奏折时夏离心里反倒是松了口气——
今夜连续处理几名朝中大臣,其中更是有三朝元老的张修齐,如若萧庭弘都不在了,只凭着严重山和几名新贵怕是稳不了大局,再加上暗阁名义上并不参政,朝堂上估计要麻烦得很。
但现在萧庭弘可以保下,且也确定了他对新帝的忠心,实在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或许夏离心中也是不可避免存着一些私情。
毕竟如果萧庭弘真的参与谋反,那么萧家必遭祸端,包括那个小公子,那个像小兔子又像小狗狗的小公子。
想到这儿,夏离不由自主想起那人画花灯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脚步缓了一些,随意向下瞥了一眼却忽然触及一丝光亮——
萧景兮正提着灯笼走在长廊中,暖黄色的灯光柔和缱绻,照亮少年温润的眉眼,晚风而过吹起他的衣摆,恍若仙人乘风欲去。
青丝风凌,烛光绰约,花影摇曳,清美得像一幅画。
夏离一时有些愣神,恰好这时萧景兮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停下脚步,下一刻就要抬头看过来。
夏离猛然回神,趁着夜色一个翻身跳下屋顶,接着轻巧地落到屋后的花园中。
待萧景兮望过去只见一轮孤月。
好不容易躲过去的夏离这会儿还有点胆战心惊,明明处理那些个大臣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刚刚真是奇了怪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夏离自嘲地笑了笑,随后辨认方向准备直接离开,谁知一旁偏厅的窗户突然猝不及防的响了一声,接着颤动了一下,随即就要打开!
要知道这窗户就在身侧,若是打开里边的人能直接和自己打个照面!
夏离根本来不及思考,当机立断直接伸手用力将窗扇又强行按了回去。
“嗒”得一声响,在这漆黑寂静的环境下尤为明显。
夏离顿了一下,而屋子里推窗的人也似乎愣住。
这是扇雕花木窗,繁复的花纹几乎能完全遮挡隔绝屋子内外的景象,可这时两人离得极近,透过花纹缝隙还是能隐约看见对方的一角衣物或是几缕发丝……
夏离认出对面的人就是萧景兮,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跑到这儿打开窗户,难道是刚刚看见自己了?但是应该认不出来才对。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扇窗户僵持着,甚至都能隐隐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透过花纹缝隙对视,仿佛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眼前人又仿佛什么都没能看见。
夏离有些着急起来,只盼着这小公子把自己当个贼算了,偏偏这小公子一句话都不说。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萧景兮身后的门忽然传来动静,夏离趁着这机会,一个闪身立刻跑走!
窗户被打开,但只见寂静的花园,微风阵阵。
“公子,您在那边做什么?也不点灯。”萧砌进来询问道。
萧景兮看着花园,喃喃道:“在看月亮。”
“月亮?”萧砌稍稍凑近看了一眼,“这个方向看不见月亮吧?”
萧景兮转身,眼中笑意清缓,轻声道:“是我的月亮。”
第36章 事尽
已是三更天, 天空阴云密布,夜色浓稠。
相王府中的守卫例行在院中巡逻。
四周寂静,只闻风声。
忽然领队的发现黑暗之中隐隐出现一团幽蓝色的火焰, 若有若无地漂浮在不远处的亭台之中, 安静又诡异。
全队人都愣了一下,接着领队给了个手势让其他人站在此处等候,随时戒备,自己则小心靠近那亭台。
亭台位于湖边, 建成没有多久。
此湖四角皆有这么一座亭子,据说以此来布阵聚拢灵气。
相王曾特地嘱咐过没有他的命令其他人不得靠近, 所以领队远远看着那团火焰, 一时也不敢贸然上前。
待离那亭台还有几尺远时,火焰却仿佛烧尽, 光芒变得微弱, 最后突然彻底消失。
而在火焰泯灭的那一瞬间,亭台檐角上挂着的铜铃忽然无风自动,拼命摇晃起来!
铜铃声响, 阵法被破!
领队下意识就想抬头看向铜铃,可只听见“砰”的一声,那铜铃顷刻炸裂。
“吵死了。”
一道声音悠悠从前方灌木丛中传来, 领队一惊,立即后退几步拿着手中的武器警惕道:“什么人?!”
风吹草动,只见草木横斜,不见人影。
领队瞪大眼睛, 紧张得不行, 又扫了两眼后果断转身朝着队伍跑去。
“快, 去通知总管……”
然而待他转过身后立刻愣住——身后已无人影, 只有几具尸体倒在地上,鲜血缓缓流了一地……
一切都很安静,没有任何异响,眨眼之间人已经全部死亡。
领队浑身都有点发抖,一股寒意从头到脚将他包裹,身体僵硬得厉害。
他没有看见任何人,但他又清楚的知道是什么做的——
那个死神来了。
“解决干净。”
又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似幽冥鬼语。
领队只来得及感到脖间一凉,随后眼前一道血雾,身体直挺挺地倒下,没了生息。
夏离从黑暗中现身,将地上的铜铃残片捡起来看了看,微微皱眉,接着立即用手贴在亭台的砖石之上。
这亭台的地砖是由玉石制成,但色泽却发黑发暗,手掌一触碰更是感觉冰冷异常。
不知探查到了什么,夏离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目光一凝,手握成拳猛然朝着地石锤下!
亭台地底下似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但很快消失不见。
夏离眸光冰冷,沉默地站起身。
扫了一眼那边的尸体,夏离淡声道:“阵法已经解除了,留几个人继续清理外院漏网的,其余人和我去内院。”
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影子动了动,草木微晃,瞬间不见。
相王府中有人废了不少力气布下阵法,至于阵眼就是那几座亭台。
其实那根本就不是聚拢灵气的阵法,相反,这阵法会释放灵气以此来形成结界。
结界之内灵气会更加充足,若有外来者闯入结界的主人亦能感知。
而为这阵法提供灵气的就是亭台之下埋着的尸体。
或许不该叫尸体,那些东西七魄尚在,但三魂已经慢慢被阵法抽取利用,成了些不人不鬼的怪物。
想到这儿夏离心中升起一股无名怒火——这楚溱……真是该死!
———
窗外微风缓缓,主卧内更是安静无声。
但楚溱似乎睡得并不好,他像是正在做什么噩梦,呼吸渐渐变得急促,甚至开始喘不上气,越来越痛苦。
最后楚溱猛然惊醒,剧烈地咳嗽起来,直至最后吐出一大口鲜血!
楚溱满头冷汗,有些茫然地盯着那血迹——
阵法,被破了?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屋子的门窗突然全部被风吹开,不停摇晃撞击,发出刺耳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