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里不太舒服?”
“什么?”萧庭弘一愣。
萧景兮认真道:“不是说她身体不适吗?”
望着自家孩子眼中担忧恳切的模样,萧庭弘这才反应过来他压根没听自己说话,微怒道:“我又不是大夫,我怎么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各自收起心思不再多言。
然而将至府邸之时,萧景兮忽然猝不及防道:“父亲,您不会骗我吧?”
正在闭目养神的萧庭弘身形一僵,没有回话,甚至都没有睁眼。
萧景兮目光变了变,刚准备再次开口。
这时马车恰好停下,萧庭弘直接起身拉开帘幕背对着他命令道:“下车。”
萧景兮发觉不对劲,立即跟上想要问清楚,但刚一下车就看见几个在门口等候的侍从。
萧砌站在最前边,正弯腰行礼,低头垂眸的样子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萧砌,你刚刚有看见我认识的那个姑娘吗?”萧景兮看见他立刻询问道。
萧砌算是与自己一同长大,他的话萧景兮还是会信的。
“那位姑娘大概一盏茶前到了这边,她说自己有些头昏,我便安排她到西苑客房暂时歇息。”萧砌的声音很平很缓,一直低着头。
不过萧景兮此时满心都是夏离,没有想太多便匆匆让人带路,后边几个侍从领命,立刻领着人快步走了进去。
而就在萧景兮离开很久之后,萧砌弯腰低眉的动作都没有改变,他像是一尊木雕般站立在门前,甚至不敢抬眼。
萧庭弘见他如此,无奈道:“去做事吧,横竖是我让你这么说的,你不用怕他怪罪下来。”
“公子……不会怪罪其他人,”萧砌轻声道:“他只是会很伤心。”
众人的做法亦是无奈之举,萧景兮并非不能想明白,怪罪他人无济于事,然而至亲好友的欺骗,无论是何原因都终究痛伤人心。
———
萧景兮一路跑到西苑,领路的侍从甚至都快跟不上他,最后指出一间客房表示客人就在里边歇息。
他推门而入,只见客房内室似乎有灯光,于是立即跑了进去,丝毫没有留意为何这间客房会如此黑,四周每扇窗户皆是紧闭……
“夏离!”
萧景兮一口气跑到了里屋,然而只见红烛悠悠,一片空荡寂静。
门口传来快速的关门声,紧接着是上锁的声音。
几声过后,再无生息。
萧景兮盯着烛火看了很久,然后缓缓转身走到门口。
一旁的窗户是洞窗的样式,大概特地选了这种方便传饭问话。
“在这儿待几天吧。”萧庭弘的身影出现在洞窗外。
萧景兮看着他轻声道:“你骗我。”
萧庭弘没有回话,转身让侍从看好他,接着径直离开。
这时萧景兮心中那股不安开始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悲伤与绝望。
他忽然感觉很冷,尽管那枚朱砂此刻烫得吓人,缀在眼角鲜红若血,但一种来自灵魂的寒冷让他止不住地发抖。
我要出去。
萧景兮现在脑中已经开始有些混乱,眼前不断出现一些奇怪的幻影,然而出去的念头却十分明确,在混乱之中不停思考逃离的办法。
门外隐隐传来萧蓉的声音,大概是她和外头的守卫起了什么争执,随后她来到洞窗唤萧景兮的名字,可并没有得到回应。
萧蓉心中着急,匆匆忙忙离开,大概是找萧庭弘去了。
前门和前窗是不可能打开的,而且守卫太多,只能试试后窗。
萧景兮一步步思索着对策,试过每一扇窗户后在里屋的东窗前停了下来——
这扇窗户有一点松动,用力可以勉强推开一道缝隙。
萧景兮试了两下,找来一个烛台卡在缝隙处,接着用力撞击希望将窗锁撞破。
可惜力道不够,一直就差那么一点。
萧景兮已经开始慢慢头疼,眼前幻影不断,甚至有了一些细碎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他甩了甩头尽力保持清醒,抬眼看向这窗户,忽然后退几步紧接着侧过身猛然撞向窗面!
“梆”的一声,木栓瞬间碎裂,来不及稳住身形,萧景兮直接狠狠摔到窗外去!
碎裂的木刺划出了几道血痕,其中一处刚好在眼角,那枚朱砂被鲜血掩盖,消失不见。
萧景兮尽快爬了起来,头越来越痛,一阵阵的耳鸣,但他不想耽搁,一咬牙起身跑了出去。
————
另一边萧蓉急匆匆地找到书房,见到萧庭弘正在批阅文书立即上前与其对峙。
“爹!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你弟弟跟着人闯了祸,还好他参与不深且不知情,所以我让他在家里避避风头。”萧庭弘头也不抬道。
“到底闯了什么祸?还有,”萧蓉上前一步,急切道:“那个姑娘到底在哪儿,你们为什么要骗兮儿?”
提到这个萧庭弘终于抬眼看了过来,淡声道:“那个姑娘闯下大祸,不日将审。”
萧蓉满眼震惊,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不是……怎么可能?”
萧庭弘有些烦躁,低头继续看公文,道:“别问她的事了,和我们没关系。”
“可是,”萧蓉深吸了几口气,认真道:“可是兮儿喜欢她啊,那是他的心上人啊。”
萧庭弘手上一顿,下意识抬头看向萧蓉,眼中神色复杂,但很快他便压下心中情绪,面色如常,淡漠道:“那真可惜,我还没能见过她。”
萧蓉一愣,想争论什么,外面突然一阵混乱,有侍从跑了进来 ,匆忙道:“丞相,公子似乎忽然发了高烧,晕倒在路上!”
萧庭弘将手中公文一扔,怒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
几人赶到之时萧景兮已是不省人事,眼角处有几道血痕,浑身烫热,高烧不退。
一旁诊治的大夫手忙脚乱,毫无头绪。
“这……怎么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
萧蓉有些恍神,这个症状与萧景兮幼时的怪病太过类似。
随后她像是想起来什么,立即碰了碰弟弟的眼角,猛然发现那朱砂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再无痕迹……
朱砂即为封印,待封印消失,前尘流离的灵魂将真正重回……
第33章 黄雀在后
晚霞千里, 浮云长消。
徬晚的捉妖司十分闲适安逸,差役三三两两分散在院子里聊天,等待着周颂正式宣布回家。
时间还差点儿, 倒也没人着急, 悠哉悠哉地散步谈心。
“大人,你在干嘛?”有人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周颂,询问道。
周颂专心应付着手上的宣纸,随口道:“看不出来吗?贴花灯啊。”
今早他给夏离拿花灯的时候动作太大, 不小心把那个兔子花灯的灯面扯坏了一点,想着趁人没发现给动手补上去。
一旁的差役看了半天, 十分委婉道:“大人, 要不你还是找个店家吧,花点钱请店主帮一下忙。”
“补得很不好看吗?”周颂将花灯翻了过来, 认真打量自己的成果。
“不能说不好看吧, ”差役也不想昧着良心,如实道:“只能说还不如不补。”
周颂不信邪,准备再改改, 忽然远远地听见两道声音——
“大人,大人!”
那两名差役跑得极快,一路边喊边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跑来, 引来一众人的目光。
周颂看清来人,皱眉道:“干什么呢,大呼小叫的,你俩不是今天要去天牢参观吗, 怎么?被里边的景象吓到了?”
他们是今早说要前去天牢的差役, 而周颂尚且不知道夏离替了他们的任务
“不是不是, 天牢, 我……”
其中一人大概是太过着急又气息不顺,一句话磕磕绊绊愣是不知道在讲什么。
周颂听得烦了,道:“吓傻了就直接回家去,不用和我请假了。”
横竖捉妖司的差役也就为了能放假才会着急,周颂根本懒得管,抬起手准备继续补花灯。
“不是!”另外的那个差役一把抓住周颂的手臂,“今早天牢出了人命,抓到的凶手就是夏离!”
周颂一愣,立即站起身质问道:“她今早怎么会去天牢?!”
“今早她说好奇,便同我们要了文书,和那位萧公子一起去了天牢,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了。”
周颂冷静了一点,理了理思绪,疑惑道:“不对,就算她去天牢也是和那萧公子一同去的,难道凶手只有她一人?她如何行凶?你们哪儿听来的离谱消息?”
“那萧公子我也不知道啊,确实只抓了夏离一人,消息是不可能有假了,通文都已经下来了,就差贴告示了,京兆府那边还说明日要来捉妖司询问情况来着。”
“今早的命案,徬晚通文就出来了??”周颂瞪大眼睛,怒道:“这不是胡扯吗?!”
差役低声道:“他们说,证据确凿,无需……”
“哪儿来的证据?他们……”
周颂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刚准备继续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停住——
什么样的罪行可以被判决得最快、最容易?
那自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为什么明明是两人一同行动最后被抓的仅有夏离,为什么这案子要结的如此之快,几乎可以说是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因为夏离就是那个被选好去替罪的,无权无势,人死案结,最是方便。
想明白这点后,周颂忽然变得异常冷静,他飞快思索过后首先问道:“负责这案子的是谁?”
其中一个差役想了想,道:“好像是刑部和哪个将军来着。”
“大理寺呢?”
差役摇了摇头道:“这次大理寺还真没参与。”
这可坏事了,刑部的人他实在都不熟,更别提上次还不欢而散,找过去肯定没用。
“大人,你有没有办法啊?我真不知道会出这事,早知道不让夏离过去了,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此时四周围的差役已经全部聚了过来,闻此也一同道:“对啊,有没有什么办法,这辈子没听说过能一天就结案的,肯定有问题吧!”
“对,命案哎,全推给个姑娘也很离谱吧?”
眼看着他们不服气地讨论起来,周颂定了定心神,安排道:“你们先去丞相府上,看看能不能见到萧公子,问他具体情况,请他也帮帮忙,我去找御史府,酉时中我会去寻你们。”
众人立即应下,收拾收拾就准备出发。
周颂看见墙角的花灯,顿了顿,立即弯腰将两盏灯收了起来——
要补好还回去的,不然夏离会闹的。
————
戌时过半,宵禁将至,京城一片寂静,天牢中更是死寂。
夏离百般无聊地在数石子玩,忽然瞥见有火光靠近。
一个守卫带着个兜帽遮面的人到了门前,接着给那人一个手势,随后把人扔在这里自己先行离开。
待火光远离,此处只剩下夏离和那个男子。
夏离扫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数石子顺便笑道:“这天气还戴兜帽,你也不怕闷死。”
“总要掩人耳目啊。”
那人将兜帽摘下,正是杨盛。
“来见你可不容易啊,为了打点,我一个月俸禄都赔进去了。”
夏离还不忘打趣,道:“是吗?那看来他们要的也不多啊,你那点儿都够用。”
“行了,”杨盛不想再拌嘴,开门见山道:“说说吧,你这边什么情况?”
“还能有什么情况,”夏离不以为意,“他们杀人灭口,顺便引来萧景兮威胁萧庭弘,一石二鸟,最后再找个路人顶罪呗。”
杨盛点点头,“好计策。”
这个计策妥当又不着痕迹,可惜他们没人想到,随手找的“路人”是他们防了许久的暗阁阁主。
“外边又是什么情况?”
杨盛耸耸肩,“如你所愿,他们动作很大,兵部和礼部的几个人也浮出来了,借着祈福的说法不知道在搞什么东西。”
说到这儿杨盛叹了口气,“多方施压,皇上有点稳不住局面啊。”
夏离挑了挑眉道:“所以说啊,楚泽那小子还是太心急,走都没走得稳呢就想跑了,不过倒也不全怨他,他母族没什么势力,刚继位根基不稳,对手偏偏还是相王。”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夏离随口道:“等死呗,不是说都已经定罪了嘛,哦对了,小公子怎么样了?”
“早上估计被骗走了,然后就被萧庭弘关在家里了。”
“也好,”夏离低头轻轻笑了笑,“‘夏离’终究是会离开的,就这样彻底消失吧。”
星河之下愿梦一回,然而水月镜花不可长久。
“对了,还有,”夏离收拾好情绪,接着道:“这案子你们都暂时别管了,如果严重山想强行插手你就暗示他一下,让他别急。”
杨盛应下,随后犹豫了一下,又道:“徬晚的时候周颂来找过我。”
“嗯?”
“他想让我帮忙,我回绝了,听说后来他又去找了萧庭弘,不过吃了闭门羹。”
夏离当时是以杨盛远方亲戚的身份送到捉妖司的,因此听闻夏离出事,周颂第一反应是去找杨盛求助,奈何没用。
“你别说啊,捉妖司这一众人已经把能找的都找遍了,”杨盛笑了笑,看着夏离道:“他们想救你。”
奈何捉妖司中虽说都是世家子弟,但基本是些庶出或者不报期望的小辈,衣食无忧却也没什么权势,救人之事难于登天。
夏离一愣,无奈地摇了摇头,“谁说纨绔非善者啊,但很可惜,他们想‘夏离’活,我却要她的‘死’来换我要的证据。”
“罢了,”夏离摆了摆手,“暗阁当惯这种恶人了,你有机会帮我劝劝他吧。”
杨盛有感而发,“这听起来你真挺薄情的。”
无论是对于萧景兮还是捉妖司的同僚,说走便走,不为一人回头。
夏离抬眼看向他笑了笑,没答话。
说来薄情,然而也无人可许她真正的长情。
———
半个时辰后,养心殿内。
殿内灯火通明,主位上坐着一名黄袍男子,眉眼俊朗,干劲十足,已有帝王之威,只是年纪尚轻,还稍显稚嫩。
此人正是新帝楚泽。
他最近头疼得很,之前刑部的人只是搞些小动作,最近却仿佛等不及了,已经明面上开始施压。
祈福一事楚泽感觉不太对劲,但那祭坛图纸他亲自看了几遍又看不出问题,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这会儿他正与严重山在养心殿单独会面,商讨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