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母后，您也时不时来与我说这些事，说实话有时候我确实挺蠢也挺胆小的，明知道不对劲但又不敢去面对。”
“我甚至做过一个噩梦，梦到最后的真相是你们其实不喜欢我，很烦我，从收养起就在嫌弃，只等着最后能杀了我然后解脱。”
楚泽内心其实挺敏感的，生母早逝，幼年孤苦的经历让他格外珍惜与太后和相王的感情，但如果发现所爱之人从未真心在意自己，同样将十分痛苦。
“所以现在，告诉我，我的噩梦是不是成真了？”
楚泽眼中隐隐有泪光，他像是回到了五岁那年，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胆怯地抬头，众妃嫔们明艳的脸上满是凉薄，没有人要他……
没有人要这么一个孩子。
“不是的，不是……”
太后伸出手，就像十几年前初见一样，想擦去孩子脸上的泪水，但就在将要触碰之时，面前的人却稍稍偏头，直接避开。
楚泽自己擦去眼泪，尽快整理好心情，沉声道：“那母后能告诉我，真相到底是什么吗？”
提到这个夏离的目光也移了过来，站在一旁安静等待答案。
“真相，我、我……”太后不知为何又开始颤抖起来，眼中失神，连呼吸都有些凌乱。
这一幕莫名熟悉，夏离似乎发觉了什么，微微皱眉。
这时楚溱忽然伸手拉住太后，看着楚泽恳求道：“不要逼母后了，我难逃其咎，等我死了，就当这一切结束了吧。”
此事朝臣大多都以为是相王之祸，目前来看只要处决楚溱，确实就可以平息事端，同时能让新帝立威，彻底巩固势力，一举两得。
“‘就当这一切结束’？”一旁的夏离突然发话，挑眉道：“原来相王殿下也知道这一切其实没有结束啊。”
真相没有明了，尚有一个更大的威胁在暗处。
可惜那两人依旧避开目光，并不作答。
看着曾经最敬爱亲近的家人如今百般隐瞒，甚至可能想过置自己于死地，楚泽彻底失望，直接站起身，转头离开。
太后想喊住他，可话到嘴边又无从开口，只有目送人远离，眼中满是挣扎痛苦。
夏离扫了他们一眼，接着也离开寝宫，走到外边时让候着的士兵把楚溱带回天牢，而太后继续软禁。
本想再嘱咐楚泽几句，回头一看，他早就没了影子，夏离叹了口气，走出永和宫试着去找人。
沿着主道走了没一会儿，远远就看见几名御前侍从惴惴不安地站在墙下，发觉夏离走来匆忙低头请安。
“怎么就你们在这儿？皇上呢？”
宫人无奈道：“回阁主，皇上不让我们跟着，说巳时前会自己回养心殿，现下也不知道在何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上这会儿心情不好，没谁敢去触霉头，他不让跟宫人自然也不敢劝。
可这会儿皇上不见了，没了指令他们又不敢乱走动，只好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是小孩子发脾气然后躲起来哭吗？
夏离忍不住揉了揉额头，摆摆手道：“行了，你们先回养心殿吧。”
宫人如临大赦，赶紧行礼然后匆匆离开。
夏离左右看了看路，接着直接往一个方向信步而去。
走完一道长廊，穿过尽头的月洞门后便来到了一处寂静的宫院，院中草木繁盛，花开无声，只闻鸟鸣，不见人影。
夏离走入院子，站定后轻轻压下一朵花枝，透过层层枝叶的缝隙，果真看见楚泽正坐在不远处的屋檐长阶上——
这宫院是楚泽生母当年曾带着他住的地方，名为“雅馨苑”，这么多年一直闲置，待他继位后也只是让宫人定期打扫，并不住人。
夏离记得教他武术的时候，如果挨骂或者受委屈了，楚泽都会跑到这边来。
现在这习惯看来也没改，甚至像小时候一样把自己缩成一团，就这么坐在那里自己消化情绪。
夏离远远看了两眼，随后直接转身离开院子，然而并没有选择出宫，反倒是往宁熙宫方向走去，似乎是想寻人。
“萧淑妃。”
半路上便遇见一行人，夏离主动行礼问好。
萧淑妃便是萧家长女萧玥，她住的宁熙宫恰好就在雅馨苑附近，距离不远。
萧玥看见来人愣了一下，而后立即回礼——
她其实并没有见过夏离，但这玄衣金印，京城内无人不知。
“敢问萧淑妃这是要去哪儿？”
萧玥不知道暗阁阁主怎么突然和自己搭话，但还是如实道：“随便走走。”
夏离点点头，忽然提议道：“那不知萧淑妃可有兴趣去雅馨苑看看？”
“雅馨苑？”萧玥有些不解。
“对，去看看吧。”夏离笑道。
萧玥看着面前的人，似乎猜到了什么，再次行了一礼，然后匆忙朝雅馨苑那边走去。
夏离看着女子走远的身影，勉强放心下来——
萧玥是楚泽继位后唯一一名亲封的贵妃，她也看得出来楚泽是真喜欢这萧家长女，两人算是琴瑟和鸣，皇室之中难得的真心相爱。
这也是为什么太后与萧玥如此亲近，且宁熙宫距永和宫与雅馨苑皆是不远。
换作从前，楚泽年级尚小的时候夏离倒是不介意去劝慰几句，不过现在孩子到底是长大了，还是让他自己喜欢的人去陪着的好。
事情办到这儿算是可以告一段落，夏离按了按眉心，转身准备离开，顺便心中忍不住抱怨：带孩子真的是够麻烦，不仅要管他的安全，还要管他情感问题，真的是……
然而这一回头，夏离气还没喘完，瞬间愣住——
萧景兮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见人望过来先规规矩矩行礼，接着微笑地看着眼前人。
“你怎么在这儿？”
萧景兮缓声道：“今早入宫来见家姐，和她一同散心，不过走在后边大概阁主没注意到。”
少年的言辞举止皆温润得体，但不知为何，这样反倒让夏离有些不习惯，尤其听到“阁主”这个称呼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萧景兮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突然又走近了几步，轻声道：“也是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见你。”
听到这句夏离下意识抬眼看过去，只见少年眼中神采温柔，一双眸子清亮，唯倒映一人身影。
“要是遇不到呢？”
萧景兮面色不改，柔声道：“那就去找。”
遇不得便寻，寻不得便求，此生不休。
夏离没有接话。
萧景兮笑了笑，小心牵起她的手，温声道：“吃早饭了吗？我有带糕点过来，去试试吗？”
第41章 风云变幻
流连戏蝶, 蔷薇满架。
桌上的瓷盘精美，青白釉色若天霁，水光浮碧, 留有余情。
宁熙宫的宫人这会儿都有些心惊胆战的, 不知道这萧家公子怎么出去一趟后竟把暗阁的人给领进来了。
这一身玄衣在皇城之中简直就是灾祸的象征，除了杨盛那个性格古怪的，没谁敢亲近。
奈何今日这萧公子不仅把人领到了花园，甚至悉心安排糕点, 言语温和，无微不至。
一番相处下来未免叫人觉得奇怪, 但在这里的人都是明事理的, 皇宫之中多做少问，安心做自己的事就行。
“水晶糕看你上次喜欢, 这回多准备了些, 糖蒸酥酪里多加了蜜糖，我吃着还不错，可以试试, 酥山上淋了蜂蜜，但也不要贪凉吃太多……”
萧景兮一一将点心摆好，边摆弄边温声提醒, 不一会儿桌上便溢满馥郁甜腻的气息，且色彩缤纷、样式精美，若繁花开了满桌。
夏离一边吃着酥山一边抬眼看萧景兮摆放东西，这美景美食美人, 属实是惬意得很。
正在夏离盯着人发呆的时候, 一直垂眸的萧景兮忽然望过来, 目光轻缓带着温柔的笑意。
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的, 夏离抢先移开视线，但随即又感觉不对劲——
之前明明都是她逗这小公子玩，现在怎么感觉反过来了？
不过萧景兮大概看出她的不自在，主动起了话题，询问道：“已经好几日了，事情可都顺利？”
这就是问正事了，夏离瞥了一眼周围的宫人，萧景兮会意，屏退左右，亭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相王昨晚差点丧命，应该是有人要杀他封口，偏偏他和太后就不肯暴露那人，怎么逼问都没用。”夏离抱着酥山无奈道。
其实早上那一连串的事都是夏离设计好了的，进入永和宫前她就派人暗中通知了楚泽，让他在外边准备好。
用楚溱的性命逼问不成，楚泽便会“恰好”的在最后关头出现，接着动之以情，来质问太后和相王。
可惜最后问没问出来，楚泽自己倒是陷入情绪中了。
萧景兮不解，“太后和相王为何要这么坚持？”
夏离用勺子敲了敲瓷碗，意有所指道：“或许并非是他们不愿说，而是不能说。”
“每次似乎要供出那人身份之时，他们的表情动作都有些异常。”
不管是楚溱还是太后，逼问到最后要开口时总是会发抖，且神情恍惚，一个就算了，可他们两人皆是如此，实在叫人生疑。
萧景兮了然，“你怀疑有人在控制他们？”
“不确定，但不排除这种可能，毕竟妖界术法复杂，说实话我知道的也不多。”
萧景兮微微皱眉道：“若真是如此那怕是些麻烦了。”
“肯定麻烦一点，但只要他们两人没事，总能旁敲侧击知道些事的。”
夏离用勺子拍了拍酥山，继续道：“而且今日也不是没收获，太后还是透露了一些消息的，比如那人应该是狐族，大概三年前来到京城，并且八成是朝中官员。”
太后其实并没有明言那人身份，但从她的措辞和眼神中能看出来，那人应该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人，至少夏离肯定是知道的。
而能叫暗阁阁主留心了解的人，多半是朝中大臣。
奈何这京城之中文武官员数千人，夏离知晓姓名的也有好几百，毕竟暗阁监察京城百官，五品以上官员全部会详细记录，范围实在太大。
萧景兮道：“所以是三年前为官上任的京城官员？”
“不一定，”夏离摇了摇头，“那人可能是先到京城上任，过段时间才与太后接触，也有可能是先与太后接触，之后再为官上任，因此以三年前为基点，前后各推一年，整整三年内都有可能是那人上任的时间。”
甚至如果保险起见，还需要前后各推两年，那便是五年内都是需要排查的目标。
“那几年恰好是皇上继位的时候，京城官员调任、上任频繁，怕是有近千人了。”
夏离点点头，“对，所以麻烦得很，一时半会儿是真揪不出来。”
暗阁行动迅速，今早得了消息后已经开始排查百官，可惜范围太大，哪怕是他们短时间内也得不出结果。
萧景兮询问：“接下来打算如何？”
“保住相王和太后的性命，接着审、接着查。”
萧景兮追问：“相王之事已经是人尽皆知，那人会不会因此逃离京城？”
“不会的，他暂时跑不了。”
“为什么这么说？”
夏离没有明说，只是道：“又不是天底下只有那人会阵法。”
京城四处已经被暗阁布下结界，时时有人监察巡逻，而城门出入皆要严查，绝没有暗中出逃的可能。
时间一长，便是瓮中捉鳖。
夏离忽然笑了笑，笑颜清丽，眼中却满是狠戾，“那人给我一路惹了这么多事，我怎么能让他安安稳稳逃了呢？”
心中杀气一时变重，一下子没控制住力道，手中的银勺微动，瓷盘底部直接裂开！
透亮晶红的樱桃汁从裂纹处流淌而出，一路滴落到夏离的衣服上，玄衣浸湿一片，恍惚间竟像染了一片血迹。
萧景兮一愣，接着立即站起身移开瓷盘，拿出手巾擦拭。
只是玄衣上的汁水已经浸入，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擦干净。
正在这时夏离忽然抓住萧景兮擦拭的手，缓缓道：“不用擦了，擦不干净的，这衣服经常染血，每次都弄不干净，只能扔了换新的。”
萧景兮下意识抬眼望向夏离，只见她神色从容，缓缓道：“所以小公子，你害怕吗？”
其实夏离有时候也会想，或许萧景熙喜欢的只是捉妖司里那个喜欢偷懒嬉闹的夏离，而对作为暗阁阁主的夏离，他根本不了解。
于是现在，夏离直视着少年的眼睛，尝试在其中寻找到一丝恐惧，这样两人都可以彻底认清，早早放开手避免以后无谓的纠缠。
可谁知萧景兮突然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俯身下来，看着眼前人轻声道：“其实这一世我小时候就见过你了。”
夏离一顿，蹙眉道：“见过吗？”
“见过，”萧景兮不假思索道：“你应该没有发现我，但我真真切切看见了你，火光明艳，鲜血若花。”
这么一说夏离也反应过来，少年的意思是他幼时所见那“妖怪”便是自己。
她下意识追问：“你当时不害怕吗？”
明明是死神索命，最为恐怖的场景，这小公子真的不怕吗？
但萧景兮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多言而是握紧了夏离的手——
怎么会害怕呢？是惊艳，仅那一眼，便惊艳了半生的时光。
夏离望着眼前的少年，忽然无奈地笑了笑，喃喃道：“小公子，你这让我怎么办呢？”
往后一步是此生错过，相识陌路；而往前一步则是镜花水月，百年孤独……
大概看出了夏离眼中的感伤，萧景兮有些疑惑，刚准备开口询问，可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像是什么人无意间呛了口气，想忍住却实在压制不止后发出的声响。
两人的交流终止，一同循声看去——
萧庭弘不知何时到了宁熙宫，这会儿正站在蔷薇架旁慢慢锤着胸口试图给自己顺气。
“萧大人好啊。”夏离抢先反应过来，一如既往笑着问好。
萧景兮也站起身给父亲行礼问安。
然而萧庭弘看见这一幕胸口的气更不顺了，脸色极差，简直就是要两眼一黑的程度。
夏离适当关切，“萧大人，需要找太医吗？”
“不用！”萧庭弘立即拒绝，顺便制止住准备走过来的儿子，缓了两口气，正色道：“皇上命京城中三品以上在职官员即刻前往宣政殿议事。”
如果不是在上朝期间，一般情况皇上都会在养心殿议事，但如果是宣政殿，那此事怕是非同小可且十万紧急。
夏离脸色一变，立即起身，点头朝萧景兮示意了一下，接着随萧庭弘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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