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她有点睡不着觉,喝完宜春送来的安神汤还是睡不着。
她坐在床上,脸上有些茫然,“宜春。”
“郡主,怎么了?”
“要不然明天我还是去看看他吧。”
小姑娘皱着眉,像是遇见了什么难题。
她说着又安慰自己:“我也不能当个忘恩负义的人,怎么说他也帮我挡了一箭。”
宜春看出了郡主脸上的纠结,想了想便说:“郡主您想去就去吧,总不能一辈子都躲着不见。”
姜云岁不愿承认,“我没有躲着他。”
不过三天过去了。
姜云岁还是想不出谁要来害她,皇后总不能如此明目张胆派人来杀了她,而且姜云岁也想明白了,皇后要对她下毒,似乎是想要用她的性命来威胁裴闻。
皇后当真糊涂。
她哪有那么重要呢?
朝政之事,裴闻不会为了任何人妥协。
除了皇后,还有谁能养得起死士?
姜云岁自幼就与人为善,从不会主动对人交恶,肯定不是她的仇家,八成又是冲着裴闻来的。
姜云岁觉着当裴闻的妻子也好生让人心累,不仅要处处都被他管着,还要时时刻刻防着明枪暗箭。
她回过神来,蒙起被子,“我睡了。”
宜春将烛火吹灭,安安静静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姜云岁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
她趴在裴闻的背上,圈着他的脖子,因为怕冷就把脸藏在他的背后,紧紧贴着少年身上暖和的衣领。
她那时怕冷,却又爱美。
总觉得身上这件斗篷没有岑澜的那件好看,可她便是有不满也只会小声嘀嘀咕咕,舍不下脸皮去讨要。
“你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没什么。”
“我听见。”
“你骗人。”
她说的那样小声,他怎么会听得见呢?
少年似乎轻轻的笑了声,她忍不住仰起小脸,乌黑的眼珠直愣愣拦着他的侧脸,心尖似乎一颤,落在眉间的雪好似都没那么冷了。
“我没骗人。”
“噢。”
“你说你也想要一个火狐斗篷。”
妍丽的火红,在冰天雪地里确实好看。
兜帽上那圈雪白色的狐狸毛也衬着雪景。
大雪纷飞,一时只听得见靴子碾过积雪的声音。
她怕自己掉下去,忍不住圈紧了他的脖子,小声为自己辩解:“好看。”
不是因为别人有的她也想要。
而只是因为好看。
少年的双手托着她的腿弯,“听见了,过几天才能去围猎。”
她忍不住翘起唇角,“那我的会和岑澜的一样好看吗?”
隔了许久,少年嗓音清润,却又莫名能让人信服,“会比她的还好看。”
这些梦将她拖回了陈年旧事。
姜云岁感觉自己算是活了两辈子的人,所以上一世小时候发生过的那些事,她总是没那么容易想起来,之前母亲和她说的时候,她还不太愿意承认。
好像的确…
她和裴闻曾经是很亲近过的。
后来为什么会那么怕他呢?明明一开始她没有那么怨恨他,明明上辈子她也是想过…如果他还肯好好待她,她也愿意同他过一辈子。
可是他一点儿都不喜欢她,不珍惜她,给她的只有无止尽的索取,和看不到尽头的囚禁。
把她关起来,谁也不让她见。
那样遭践她。
姜云岁醒来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脸上什么时候都是泪也没发现,抬手摸了摸脸,一片潮湿。
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子,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好在眼睛看起来不肿。
院子外,底下人又忙着在张贴新的窗花。
忙忙碌碌的,原是快立冬了。
宜春在她耳边念叨着立冬该吃饺子,她坐在镜子前望着眼睛红红的自己,心里又想到了别处去。
立冬这天是阮洵期的生辰。
他以前和她说过,小时候家境贫寒,便是过生也只有一碗素面可以吃。
母亲会用绣一个带福字的荷包送给他,就当生辰礼了。
姜云岁忽然叫宜春将她存金银的小箱子拿了出来,里面还有些很漂亮的首饰,这些东西送给他也不像话,可是她不会绣活。
绣不出活灵活现的飞禽,也绣不好福字。
姜云岁放下金银,看向身后的人,“宜春,你教我绣一个荷包吧。”
郡主不太会做针线活,也不喜欢。
还是头一次开口让她教她。
宜春以为郡主这是想要报答世子,想了想便点头应了下来。
过了晌午,姜云岁才慢吞吞的去裴闻养伤的院子去找他,周述守在门外,看见她的时候似乎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不过他既然没有开口,姜云岁就不会主动去问。
屋子里浓郁的药味闻起来都让人觉得苦涩。
裴闻已经能下床了,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坐在窗边,阳光均匀落在男人精致的面庞,五官立体深刻,轮廓好似又清瘦了几分,低垂眼睫,透着几分凌厉的美色。
他很好看。
姜云岁在门边停了停,随后缓缓走了过去,“我听说你醒了,你的伤口还疼不疼?”
一路上,姜云岁也只酝酿出这一句话。
裴闻放下手中的书,抬头朝她望了过去,瞳色漆黑,眼神深深,看不穿也看不透,他轻声吐字:“疼。”
姜云岁的嗓子忽然有点涩,她也知道应该是很疼的。
大夫那儿不都有止疼药吗?就像麻沸散,敷在伤口上就没什么感觉了。
“你没吃药吗?”
“吃了。”裴闻对她招了招手,她气色红润,这两天过得应当很好,默了几秒,他接着说:“吃了药还是会疼。”
姜云岁也不知该怎么办,她不是大夫。
她挪着步子走到他面前,被他捉住手腕往前扯了扯,她差点要撞倒他身上,近在咫尺,都能将他身上的药香闻得清清楚楚。
清冽的、好闻的,像是一卷铺开的书墨。
徐徐漾开,带着点苦涩的味道没入鼻尖。
姜云岁顾忌他的伤,便没有推开他。
裴闻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任谁夜夜梦见自己的妻子死在自己的面前,都会被逼疯,会变得敏感又暴躁。
他的指腹轻轻落在她的唇角,又施了点力道碾过她的柔唇,想要擦干净那并不存在的血迹。
直到小姑娘怯怯的说了声痛,他才回过神来,男人的长指却又不受控制的作乱。
漫不经心探入她的舌尖,涎水沾染指尖。
暧昧的叫人红了脸。
姜云岁推开了他,有点生气,“你做什么?”
裴闻看见她离自己这么远,眼神暗了暗,又将她扯了回来,“刚才是我失控了。”
姜云岁低着头也不说话,没再这儿待多久便回了听澜院。
连着几日,姜云岁也没有再去见过裴闻。
她忙着和宜春学着绣荷包,她手笨,怎么也学不会,好几次都被针头戳了手指,戳出了几个血泡。
裴闻还在养伤,虽然没来她这儿,她的一举一动倒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得知她最近对绣活感兴趣,也不会自作多情以为她是为了自己做的荷包,果真,立冬还没过去几日,姜云岁就打算出门。
好似临时清醒过来,马车停在阮洵期家后门的那个小巷口,又折返了回来。
不管怎么样,她其实不都该再去打扰阮洵期。
更不该越线。
姜云岁把自己好不容易绣成的荷包收了起来,锁进了柜子里,这辈子都不打算拿出来了。
裴闻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意外。
她不在乎他的伤势,却还牢牢记着别人的生辰。
裴闻又咳了起来,伤势没好全,每次咳嗽都会牵扯到胸口的伤,撕裂般的痛还不如心里那阵麻木。
她昨天还去别院看了那个被划伤了脸的奴仆,一个认识了没几个月的奴仆都能让她记挂这许久。
偏偏她就是能对他的死活视若无睹。
裴闻也不觉得心寒,他只是很难过。
倒是很多年没有这么难过的,自以为心若顽石,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难过,原来还是尝到了心如刀割的滋味。
母亲说他是作茧自缚。
裴闻并不承认。
当初若他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只会比现在更后悔,更加的生不如死。
裴闻赋闲在家养伤,期间来了几人探望。
宋砚璟和赵景淮他们几个人好想提前约好了一样,大雪过后的第二天便来上门探望。
宋砚璟的目光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不动声色收回眸光,“外头传的谣言,好像都以为你要死了。”
裴闻低低咳嗽了几声,男人抬眸,一双眼盯着他看了几许,“让你失望了。”
宋砚璟默不作声,过了会儿,忽的笑起来,“谈不上失望。”
本就不是为了要他的命。
不过是意料之外的结果。
赵景淮和纪南都没听明白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尤其是赵景淮心里根本不在这儿,方才扫了一圈,也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便丧失了大部分的兴趣,连寒暄都懒得同裴闻寒暄。
他将她守的很严。
平日出门,明里暗里护着她的人不在少数。
赵景淮平时想要和她说句话,比从前还要难。不过设身处地而想,他若是娶了她,指不定比裴闻还要谨慎。
纪南听着两人打哑谜,总觉得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你可有查到是谁下的手?”
裴闻抿了下唇,语气淡淡:“已经有了些眉目。”
纪南啧了声,问道:“宫里的人做的?”
应该也不会。
他们没这个胆子。
除非真的不怕裴闻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一脚将姜家的人踹下龙椅也不是不可能的。
天子无能,手里也没有兵权。
更没有能为他所用之人。
将军府自是向着朝臣,裴闻的舅舅也是手握重兵,在军中颇有威名。
但凡宫里的人稍微有点脑子,就不会去激怒裴闻,而是接着老老实实坐在龙椅上当他们的摆设。
“不是。”
“那是谁?”
“不重要了。”裴闻意有所指,冷冷淡淡地说:“不论是谁,只此一次。”
再有下回,他不留情面。
气氛莫名有些冷凝。
姜云岁正巧有事要找裴闻商量,不然她不会主动来他的地盘,一进屋子才察觉到不对劲。
骤然面对这么多人,她还有些不习惯。
尤其是这几个人的目光一个接着一个朝她钉了过来,更是害得她心里不安。
纪南默了默,随后客气同她打了招呼,“郡主。”
他是不会开口叫她世子妃的。
少女一袭水粉色的衫裙,腰肢纤细,身形窈窕。
站在盈盈的阳光下,精致的眉眼间蕴着几分浓郁的书卷气,文静柔和,纯真又不失娇媚。
也不知是被晒得,还是天生就气色好。
面颊红润,白里透粉。
像熟透了的蜜桃。
赵景淮方才那点失落刹时消散,他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随即将自己带过来的礼送了上来。
都是几样补身体的药材。
男女皆可服用。
还有他今年围猎时得来的一张纯白色的狐狸皮毛,用来给她做衣裳一定很漂亮。
宋砚璟冷眼看着赵景淮献殷勤,虽说明面上都是赠给裴闻的礼物,真正想用到谁身上,他们心知肚明。
裴闻淡然收下,随后让管事送到了库房里。
当然,这辈子都不打算拿出来用。
兴许转身就叫人给烧了。
这么多人,姜云岁想说的事情都不太方便说了。
裴闻也不喜欢她这般在他们面前抛头露面,她今日打扮的很漂亮,发间簪花,莹润的面色像是特意抹了脂粉,柔唇沁着水润的光泽,鼻尖红红的,眼睛水水的。
特别招人喜欢。
裴闻说:“你先回去吧,我晚些时辰再去找你。”
姜云岁本来就是要走的,但听见他赶自己走,还是会不高兴。
她来了气,往前走了两步:“不用如此麻烦,我说完了就走。”
宋砚璟盯着她气得发红的脸,目光寸寸往下,落在她纤细雪白的脖颈上,他的牙齿忽然有点痒,很想咬一口尝尝,吞下她的血。
最好和她的血肉都烂在一块儿。
宋砚璟眼神微暗,很快就恢复如常,什么变化都看不出来。
赵景淮觉得她生气都比别人好看,生动却又骄纵,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儿,好骗又难哄。
他蹙着眉,依然想不通。
为什么她情愿嫁给亲口说过不喜欢的裴闻,当初却不愿意答应他的提亲。
比起裴闻,他也不差。
赵景淮越想越不甘心,甚至觉得她这样好不公平。
他每年都能给她猎一些好的料子,还能教她骑马,她想去哪儿都能带她去,他哪点不好呢?
母亲说是他太凶,茹毛饮血。
可是行军打仗之人,哪有不凶的?
裴闻松了口:“那你说吧。”
少女启唇,“我先前买的那个奴仆,你让他从别院回来吧,他在那边与别人合不来,总是打架,被人欺负。”
到底是她买来的人,看不过眼他被人这样欺负。
裴闻脸色平静,这种平静却不是什么好征兆,“他在侯府就不会同别人打架了吗?”
姜云岁想了想,“我看着他,他不敢的。”
听她的话,还打算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
裴闻被她的话气得肋骨都疼,伤口好像又裂开出了血,他脸色苍白,抿直了唇角,“你若是不怕他死,就把人带回来。”
姜云岁不想在其他人面前和他吵架。
眼圈红了红,转身就走。
用午膳的时候,姜云岁的眼睛都还是红的。
宋砚璟他们留下了一并用了个午膳,席间裴闻的不耐,几乎是到了头,用过午膳,他就一点儿都不客气,“我今日身体不适,周述,送客。”
作者有话说:
小裴哥哥别被气死咯
真担心你娇贵的身体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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