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岁听着大堂那些吵闹的声音,耳朵都有点疼了,难免也有些心浮气躁。
她下意识抓住裴闻的手指,仰着细细的脖颈,一片雪白往下探露出几分斑驳的痕迹,星星点点,倒是暧昧。
她毫无察觉,只知道仰着脸看着他,已经有点着急:“阮洵期呢?”
她蹙着眉,“我没有看见他。”
姜云岁的手指没什么力气,哪怕捉着他的手,他也察觉不出什么。
她的短短两句话就够让他如鲠在喉。
像是被人迎面泼了冷水,冰渣砸在脸上,锋利的一面横出两刀尖锐的伤痕,涓涓淌着血。
伤疤见骨,血肉翻覆。
便是心脏都好像被丢进了沸腾的油锅里,刺的噼里啪啦响。
裴闻深深吸了口气,那天开口说那句话之前就设想过现在的局面。
沉默了片刻,男人哑声道:“他会来的。”
过了没一会儿。
姜云岁果真在人群里看见了阮洵期的身影,一身白衣,高高束起乌发,一张脸清冷又遥远,站在离台柱不远处的位置。
他好像又瘦了。
沉默寡言的一面还是如从前那般,看起来话就不多。
姜云岁眼巴巴看着他,好像他始终都皱着眉头,一点儿都不开心。
无形之中与众人拉出了距离。
这样的阮洵期对她来说有些陌生,她从没见过他这般清冷的模样,在他面前,他是很容易害羞的,话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不似现在这样死气沉沉。
姜云岁见着他了,心里又高兴,又难受。
她也说不上来各种滋味,她没打算下去同他打招呼。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怕自己害了阮洵期,再记挂着也不能再见面了。
他过得好,她就不该再打扰。
远远地看上一眼就已足够。
裴闻忽然握紧了她细瘦的手腕,把人往身边拽了拽,男人脸色苍白,“你小心些,别掉下去了。”
半边身子都往栏杆外面靠,着实危险。
姜云岁忽然被扯了回去,有些不高兴,她既没有抬头去看他的面色,也就没有发现他的脸有多白,“我扶着栏杆,不会掉下去的。”
裴闻垂着眼,无声抿直了薄唇,从喉咙深处挤出个嗯字。
姜云岁默了默,再迟钝也听出了他话中的失落。
过了片刻。
她低着头,闷声闷气地问:“你为什么带我来见他?”
裴闻蜷起拇指,“你会开心。”
姜云岁心里感觉有点奇怪,她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就似一道暖流经过,似春风拂过,温温柔柔的。
她点点头,“嗯。”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以前真的很喜欢阮洵期。”
裴闻的心脏缩了缩,他面无表情,暴戾被藏在眼底,只剩下隐忍,绷紧的脸庞看起来冷硬,垂落的眼尾却又几分乖巧,“我知道。”
姜云岁张了张嘴,原本想说我现在没有那么喜欢他了。
她的喜欢,好像总是来的很快,散的也很快。
上辈子喜欢裴闻是这样,这辈子喜欢阮洵期也是这样。
受到了伤害就跑了。
不肯多付出一点儿。
话到了嘴边,她又有点说不出来。
她又开始头晕,可能是身体真的太虚了。
这些日子,裴闻倒是节制了许多,没有不受控制的索取。
只不过他这人索要起来也很凶狠,撞得她支离破碎。
姜云岁趴在他怀中,眩晕感来的猝不及防,她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清香,渐渐地也就沉静了下来,她喃喃道:“我困了。”
裴闻低头看了眼她,“别睡。”
她听不到他说的这两个字了。
已经昏睡了过去。
裴闻面色微变,眼底的情绪也逐渐变了,将她腾空抱在怀中,面色冷峻走出了茶楼。
“回府。”
随从不敢有片刻的迟疑,扬鞭驾着马车回了侯府。
这一次姜云岁昏睡了很久,整整一天。
上回裴闻见到她昏迷不醒,在梦中还在咳血,是王妃执意将她带回郡王府时,已经过去许久了。
她在侯府住了也早就不止道士说的两年。
裴闻请来的大夫,无一例外都看不出是什么病症。
屋子里安静的可怖,里里外外伺候的丫鬟都跪在地上,凝神屏息,不敢作声。
哪怕被这种骇人的压迫感吓得快要哭了。
也要强迫自己闭紧嘴巴,不能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裴闻坐在床边,灯火摇摇晃晃,烧得快要见了底,视线昏昏,男人的脸隐在暗处,看不清楚神色,他握着她有些凉的手,吩咐了下去:“去请太医来。”
一整夜,听澜院的灯火就没有暗下来过。
太医来了又走。
不知请了多少个大夫,都没有用处。
曾经云游的道长又回到了京城。
还没到歇脚的住处,就被刀架了脖子,请到了侯府里。
裴闻一直守在床边,却也看不出整夜都没睡。
道长被请进屋子,裴闻待他很客气。
“我是道士,不会治病。”
话音刚落。
一把长剑就横在了道长的脖子上,不是吓唬他的。剑刃已经割破了他的皮肤,再往里一寸,就能割破他的喉咙,血溅当场。
“会还是不会?”低哑至极的嗓音,与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也没什么分别。
不过眼前的恶鬼看起来还人模人样的。
道长叹了叹气,小心翼翼拿开脖子上的刀,勉为其难走到床边。
几息过后,他啧了声,“早说了她魂魄不稳。”
“如今又有人在招她的魂,想要她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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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嗯,喜欢你的。(正文完)◎
裴闻不信鬼怪力神之说, 事在人为。
默了半晌,裴闻问道:“可有解法?”
道士这些年忙着寻仙问道,自个儿都还未勘破道心, 哪有闲心去救旁人的死活, 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凡事皆有缘分。”
手起剑落, 架在他的脖子上, 不曾移开。
道士脖子上还有细密的刺痛,他垂眸扫了眼横在脖颈间的剑刃,耸了耸肩,“世子便是杀了我,我也没有法子。”
几瞬过后,裴闻缓缓放下了剑, 道士还未松上一口气,紧接着就听见男人吩咐了下去:“将道长好生安置在府里。”
管事弓着身子, 连连说是。
随后叫了人来将这名道士拖了出去,嫌他叫的声音很聒噪,当机立断用粗布堵住了他的嘴。生生将人拖到了后院的一间客房里, 里外都派了人把守,还差了人寸步不离看着他。
道士何曾受过这种耻辱, 指着他们的手都在抖, 一向厚颜无耻的他脸都被气红了, “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管事的和颜悦色, 仿佛方才不是他让人将他捂着嘴拖走, “道长喜怒, 我们也只是照吩咐办事, 在世子发话之前,还请您耐心在府上小住一段时日。”
道士现在无比后悔自己偏偏要回京城,还倒霉的让他们给捉住了!不然这会儿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招魂招魂。
魂若是给招了回去,这人肯定活不成了。
一定要死的人,他当然救不了。
得亏方才他将这番话说出口,不然像裴世子那种恶鬼难缠的性子不得直接将他活剐了?
另一边。
裴闻将屋子里其他人都谴了出去,安安静静的,只听得见窗外透进来的风声。
他静静坐在床榻边,紧攥着她的手片刻都不愿松开。
这些日子,有好几回都是如此。
叫不醒睡着了的她。
她什么时候会醒,他也不知道。
只能等。
有时候她醒过来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很久,还以为她只睡了几个时辰,裴闻就这样看了她许久,僵硬的手指碰了碰她的侧脸,轻轻戳两下,她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这段时日她脸上被养出了点肉,气色又红润,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病了的人。
小时候她的脸也似这般珠圆玉润,白里透红的皮肤,十分柔软。
仔细想想,他小时候就喜欢这样碰她的脸,喜欢将她抱在怀里,理所当然将她当成了的自己,紧紧的搂在怀中不给其他人碰。
裴闻忍不住又碰了碰她的脸,哪怕嗓音低哑,声线依然是很好听的,“岁岁,还要接着睡吗?”
他垂着眼眸,脸上难掩失落,便是声音里也透着说不出的低潮,“你已经睡了很久了,明天还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如果带她去见阮洵期能让她的精神变得好一些。
裴闻也不是不能忍耐。
他的耐性用在她身上,一向很多。
床上睡着了的人给不了他反应,她睡得很熟,就好像…已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裴闻的脸贴着她的掌心,她的手掌柔软温热,沁着淡淡的软香。他缓缓闭上发涩的眼眶,喉咙也已经干涩的快要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男人缓缓睁开双眸。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不成真的就像那个道士所说,有人在招她的魂。
大夫看过几次,她并没有中毒。
裴闻知道皇后在宫里暗中叫身边伺候的太监去宫外买南蛮那边传来的蛊毒,若是不定期服用解药,便会活生生的痛死。
可是皇后几次都没有得手。
她也没有中毒。
裴闻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他已经很久没有睡了,眼眶里都是生熬出来的血丝,雪白削瘦的脸庞,眼睫像沾了薄薄的湿漉漉的冷雾,冷瞳乌黑,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冷峻。
忽然之间,靠在他怀中的人儿好像动了动。
姜云岁只觉得自己睡了很漫长的一觉,眼睫沉重,她费劲抬起眼帘,两双眼睛恰好在空中对视,直直落入他的眼瞳。
乌黑深远的眼神,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是软的,她还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的画面记也记不清楚,全都是前世发生的事情。
姜云岁记得刚醒来的那几个月,倒是经常像个局外人似的闯入自己曾经的梦中,围观着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后来,那些似是而非的梦渐渐淡了,她就也没当回事。
“裴闻。”
“嗯。”
“你的眼睛好红。”
姜云岁开口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被这种她看不懂的眼神触动了一下。
就像被拨动的那根弦,她缓缓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脸,“有点憔悴。”
裴闻圈紧了手臂上的力道,表面上波澜不惊的,他咽了咽喉咙,“是吗?可能是太累了。”
姜云岁渐渐习惯了裴闻抱着她时的力道,他好像十分没有安全感,每次搂着他都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力的不能更用力,一点儿都不想松开。
勒得她有点吃不消。
她的手轻轻推了推他,往往这种时候裴闻都知道分寸要松开她一点儿,今天却不肯,还是勒得很紧。
姜云岁无奈叹气,然后说:“我也有点累。”
她往外看了眼天色,阳光透过窗棱斜斜洒满了屋子,都已经晌午了。
她睡得确实够久了。
长长的一觉,长长的一个梦。
尽管她已经忘记自己梦见了什么,多半是很辛苦的事。
“我做梦了。”她说。
裴闻的脑袋抵着她的颈窝,嗯了嗯。
姜云岁耳侧这片皮肤被男人温热的气息撩得发红,她适应了片刻,接着说:“可能是梦见你了,但是我忘记了。”
裴闻心说忘了就忘了。
也不重要。
她睡了足足两天,醒过来看着并未有任何的不虞,“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姜云岁摇头。
裴闻说:“两天。”
姜云岁确实有些诧异,喃喃道:“这么久吗?”
裴闻并未多说,“嗯。先吃点东西吧。”
他说了这句话,姜云岁也觉得自己饿了。
底下人得了吩咐,立刻将准备好的膳食送了进来。
姜云岁吃的不多,一碗汤面只吃小半碗,剩下的都留给了裴闻,叫他帮着吃完了。
用过午膳,姜云岁浑身的筋骨慢慢恢复了力气,她起了床,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阳光,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过了片刻,脸上晒得微微泛红。
裴闻站在她身后,从她醒来之后还皱着眉头,不曾舒展。
姜云岁不知道自己昏迷时发生的腥风血雨,将自己昏睡了两日归结为这些天她的身体本来就不舒服。
不过她能察觉到裴闻心情不太好,有几回半夜醒来,枕边的男人还睁着眼,似乎一直都没有睡。
他对大夫的发难,她也是知道的。
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体还没有差成那样,若她一定是要死的,也没到上辈子就死了的年纪。
姜云岁转过身,她的垫起脚才够得着他的眉眼,柔软的手指试图用轻柔的力道抚平他的眉,她问:“你为什么皱着眉?”
想了想,少女缓缓出声:“如果你不想看见我,那你可以不用陪着我的。”
她本来就不需要人陪。
裴闻捉住她的手,硬邦邦的手指头紧紧扣着她的腕部,“没有不想看见你。”
裴闻这人说话,一向不太会说好听的。
天性使然,有些人就是不擅言辞。
裴闻面对朝堂上那些蠢人是懒得说话,对她是不知道怎么说。
内敛的性情,叫他说些好听的情话,都很困难。
裴闻声音轻柔,“我不皱着眉了,你别生气。”
姜云岁心说她才没有生气,她只是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是苦大仇深的样子,她甩开了他的手,“我要去看看我养的花儿。”
她种在院子里的那些花儿,到了开春还活得好好的。
这几天,天气又好。
春光融融,阳光灿烂,几树开得快的花已经舒展了枝头,隐隐可见几分含苞欲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