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岁没发现她养的花早就被调换了,她养得那几树早就被冻死了,眼前这些都是偷偷让花匠给换的。
她蹲在花盆面前,脸上漾着笑,看起来大概是十分高兴的。
她转过头看向裴闻,忍不住同他炫耀,“你看我养的花快开了,都长得很好。”
裴闻站在她身后,微微弯下腰,很给面子认真端详了一番,“确实开的很好。”
姜云岁心情变好,脸上的气色看着就更为红润,眼角眉梢都浸润着浓稠的春意,她抱起一个小花盆,仰着脸对他说:“这盆我要送给母亲。”
裴闻盯着她眼睛里流光溢彩般的笑意,一时有些失神,迟迟移不开目光,心里好似颤了两下,过了会儿,他嗯了嗯。
其实他也没有认真听她在说什么。
光顾盯着她的笑脸看了。
姜云岁给每盆花都安排好了去处。
有给她的母亲的,还有给她的弟弟的,连纪善都有份。
最后还多出一树绣球。
姜云岁蹲在花盆前,垂着脸认真想了许久,好像很为难。
深思熟虑过后她转过身来同他说,“这盆绣球就送给你吧。”
裴闻怕她蹲在地上的时间太久了会不舒服,伸手扶了她一把,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饶是如此,姜云岁还是摇摇晃晃差点摔着了,眼前黑了黑,过了片刻她才站稳。
气血不足,连蹲都不能久蹲。
姜云岁牢牢攥着他的胳膊,没听见他的回答,沉默了会儿接着问:“你要吗?”
裴闻好似才听见她的话,“要什么?”
姜云岁低着头:“我的花。”
裴闻揉揉她的头发,垂眸望向她,神色认真又虔诚,“要的。”
姜云岁还是将脸埋了起来,似乎不想让他看见她此刻是什么表情,好吧,多少是有些欢喜的。
她故作大方,“那就给你。”
这日过后,她睡着的时长尽管越来越久,但是不管是半天、一天还是两天,总归都能醒得过来。
不过裴闻并未放下心防,还是隐隐不安。
那名道士被困在侯府里,哪哪儿都去不了。
他做梦都想要飞升成仙,觉得这个冥顽不灵的世子当真是不讲道理,完全不通情达理,他尝试了几次,别说翻墙了,连院门都出不去。
那些看守他的人就像幽魂,不知从哪儿就冒了出来。
三番五次阻拦他的去路,当真叫人恼火。
几回抗争无果后,道士暂且就歇了这个念头,等到小郡主魂归去兮他怕是才能被放走!
裴闻这些时日待朝堂上的事情倒是很冷淡,同僚在早朝上争得面红耳赤,他听着半点兴趣都没有。
等吵完了,也没说一个字。
皇上近来身子骨越来越差,他服用了太多术士给的丹药,又常常沉溺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身体才就坏了。
太子监国,协助陛下处理朝政。
却插不上什么话。
也抵抗不了庞大的文臣。
皇后可不甘心自己的儿子再做下一个傀儡皇帝,她知道只要裴闻手里还握着权势,她的儿子就不可能真正的把持朝政。
姜云岁身为皇室之中,便是嫁给了他,也没什么用处。
怕是早已忘记自己姓姜,她几次请她入宫,都被人轻飘飘的挡了过去。
要想除掉裴闻还得从姜云岁身上入手。
这日早朝过后,皇后叫来了心腹,先前备好的毒药派不上用场,不如直接寻个机会把姜云岁给绑了,以此要挟裴闻来赴这个鸿门宴。
裴闻下了朝就离了宫。
姜云岁正巧醒着,又在摆弄她的花花草草。
她对这些花草对对他这个人还要上心。
裴闻默默收回眸光。心有不满也没说出来,等了一会儿,她还在剪花枝,裴闻忍无可忍将人拖回了屋子,“你也不嫌晒。”
说完用干净的帕子帮她擦了擦脸,说来也奇怪,她的皮肤很娇嫩,却是越晒越白,如无暇的美玉,细腻丝滑。
姜云岁是有些热了,身上的衣衫有些单薄。
若隐若现的锁骨下方是雪白的弧度,纤细瘦弱的脖颈透着诱人的软香,男人的手掌强势压在她柔软的腰肢,指腹忍不住往下摁了几分,几乎是掐着她的腰,占有着她。
窗外透进来的微风轻轻拂动她的乌发,云绸雪缎般细滑,如水似的滑过他的指尖,男人漫不经心圈着她乌黑的细发,望着她的眼神暗了暗。
姜云岁刚准备说两人黏糊着贴在一起只会更热,猝不及防间就被他抱到了腿上,分开了双膝,坐在他的腰间。
短促的惊呼被吞没在喉咙里。
他一只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另只手紧紧压在她的腰上,低头便是一个炙热浓烈的吻。
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吃进去。
滚烫的舌尖强势撬开了她的唇舌,霸道掠夺了她的呼吸,只给了她留了一点儿喘息的余地。
不消片刻,她就已气喘吁吁,娇艳柔软的小脸覆满潮红。
她的手指迫不得已紧紧攥着男人的衣襟,快要溺亡之时被他渡了些呼吸,她只能贴近了他。
舌尖发麻,唇瓣被咬的有些疼。
渐渐地,吻才作罢。
青天白日,却没有那么容易熬过去。
微风柔软,窗户忽然被用力的关上,姜云岁的后背几乎紧紧贴着身后的窗门,她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浑身发软。
天还亮着,她脸皮向来都薄,把整张脸都埋在了他的怀里,实在受不了这种刺激就张嘴狠狠咬了口他的肩膀。
她获得的是让她头皮发麻的惩罚。
脚指头蜷缩起来又忽然间绷得紧紧,宛如天鹅般细白的脖颈微微仰起一个濒死的弧度,发红的眼尾沁着水光。
她的眼神有些涣散,发呆了许久。
这场胡闹到天黑才落幕。
裴闻帮她擦了脸,她半梦半醒还记着要漱口。
漱过口之后钻进被子里就睡了。
第二天又是到下午才醒,膝盖上的青紫已经退了一些,看着没有昨天那么吓人。
她躺了会儿,在床上发着呆。
休息够了才打算起床,才下了床脑袋就疼了一下,很轻微的刺痛,匆忙的几乎可以忽略。
姜云岁再愚钝也察觉到自己的体力是越来越弱,这会儿用了膳就开始打哈欠。
裴闻回来的很早,吃了她吃剩下的膳食。
姜云岁从这天晚上开始,又不断的做梦,她一做梦睡觉的时间就越发的长,两天变成了三天。
三天变成了五天。
而她每次醒来都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每回睁开眼睛,面前的男人身形也愈发清瘦,脸色苍白,尽管神色平静,但眉心的冷霜就似难以化解的冰碴。
她的屋子里跪着好几个太医。
没有人敢说话。
姜云岁知道裴闻怕是开始迁怒身边的人,尽管很不明显,她也察觉到了他的脾气变差了许多。
她望着他眉眼间难以遮掩的冷戾,忽然想起来,上辈子后来那两年,他也是如此,这样的神态。
她以为是冷漠。
原来是…
是他的不安。
姜云岁抬手,还没碰到他就被他捉住了手。
她说话的声音也很轻了,“我是中毒了吗?”
和上辈子一样,中毒了吗?
可是她没有再见过皇后,身边伺候的都是自幼就在她身边的人。
她们不会害她的。
裴闻刹那收紧了力道,“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
姜云岁也没心思再胡思乱想,因为她又晕了过去。
这回不止三天、也不止五天。
而是一直都没有醒。
姜云岁耳边有许多铃铛的声音,清脆却又刺耳,她的魂魄好像都要被这种尖锐的声音给拽走了。
脑仁一阵接着一阵的刺痛。
恍然之中,她好像又是清醒的,就似刚开始那般当一个旁观者。
灵魂在飘荡,却又不像只是个游魂。
原本早就该下葬的尸体,不在棺材里,而是安安静静躺在一张冰床上,屋子里点了香,贴了黄色的符箓。
看起来颇为渗人。
床上的人儿看起来只是睡着了。
忽然间,她听见门吱的一声,缓缓推开的房门泄进了天光,不过很快就被挡在门外,屋里又陷入了昏暗的光线。
男人看着与从前并无不同,冷峻的眉和眼,苍白的有些病态的脸庞,一身黑色圆领袍,脸上透着肃杀的压迫感,他的表情平淡,看起来却像狰狞的恶鬼。
刚从深渊地狱里爬出来,周身从里到外都透着森林的寒意。
他走到冰床前,静静望着她一如从前的脸庞,过了会儿,他也上了床,安安静静躺在她身边,好像一点儿都不怕冷,将她搂在了怀里。
姜云岁想从这种噩梦中清醒过来,却睁不开无形的束缚。
黄色的符箓,好似将她困在了这里。
等了许久,她都累了。
男人到第二天早晨才离开这里,姜云岁听见了府里的丫鬟私底下偷偷摸摸在说,宫里的事情。
“皇后娘娘死了。”
“听说是上吊死的。”
“自从太子被废之后,皇后娘娘的身体就变得很不好,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寻短见。”
“你没听说吗?”
“什么?”
“皇后娘娘是被世子逼死的。”
小丫鬟说完这句话就被人捂住了嘴,同伴瞪大了眼睛,“你不要命了啊!?这都敢胡说。”
她们见四下没有人,才松了口气。
小丫鬟胆子还是大的,不过也只敢在交好的同伴面前提起这些人尽皆知的传闻:“都说世子妃是被皇后娘娘给毒死的,咱们世子是给世子妃报仇呢。”
提起世子妃,两个小丫鬟脸上都是遗憾,“我还没见过世子妃呢,只记得当年侯府里布置的可漂亮了,每个窗子都贴满了喜庆的囍字,都快大婚人却没了。”
那件事,她们是绝不敢在人前提起的。
提前准备好的喜事变成了丧事。
红事变白事。
若不是郡主府的小郡王来大闹了一场,世子当初都不肯将世子妃的尸首下葬。
过去了好几年,世子也不曾再婚配。
后院那间屋子,更是没人能进得去。
姜云岁听着这些话,脑子都快转不过弯来了。
她什么时候成了世子妃?上辈子裴闻不是要娶赵敢宁吗?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太子被废。
皇后竟然死了。
姜云岁觉得手脚发凉,猛然间清醒过来她现在是没有手脚的,什么都没有,只是个游魂。
她只想快些醒来,她从来没有那么想念过裴闻。
她想逃离这间满是黄符的屋子,她真的很害怕,怕得浑身打颤。
她的胆子本来就小,根本不惊吓。
可是她试了好几次,都不能离开这间院子。
姜云岁下意识觉得肯定与满屋子的黄符有关系,这些死物就是囚禁她的罪魁祸首。
若是她一直都出不去,被困在这里醒不过来。
裴闻兴许会难过的吧。
他本来就因为她昏睡不治的病有些暴躁,惴惴不安,如此一来,脾气怕是会变得更不好了。
姜云岁廊下的墙角,蜷缩着身体,双臂抱紧了自己。
大片大片的黄昏已经快要落幕。
昏黄的颜色斜照在屋檐下,落在她的脸庞。
院门又开了。
他又回来了。
姜云岁抬头往那边看过去,只觉得他很瘦。
他又躺在了那具不会说话、不会睁眼的尸体旁边,姜云岁看着都觉得很冷,他似乎很累了,抱着她,甚至亲了亲她。
“对不起。”
姜云岁听见他说,心里忽然有点酸,不知道为什么想掉眼泪。
这个人,确实对不起他。
那样作践她。
可是她都死了。
他再说千万句对不起都没有什么用处了。
他看不见她。
她却能看得见他、也听得见他说的话。
她想叫他放下了,重重的误会已经将他们隔开,没有缘分就是没有缘分。无论当初有多少的苦衷,都没有用了。
可是她张嘴说的话,他也听不见。
姜云岁看见了他脸上滑落的泪,一颗两颗,慢慢成了一条线,平静的淌满了他的脸。
姜云岁几乎没有见过他的泪。
他像是永远都不会难过,也不会有什么事情能伤害到他。
男人好像朝她这边看了过去,眼眸猩红,一片湿润。
有一个瞬间,姜云岁都以为他看见她了。
很快男人就收回了目光。
微凉的月色照着屋子,轻轻柔柔的光线,在月下显得十分温柔。
姜云岁又开始想裴闻了。
至少在他身边的时候,她好像没有像现在这么孤独。
—
姜云岁已经昏迷了半个月,好像彻底醒不过来了。
安置在别院的道士被不太客气的请了过来,他似乎早就料到了会如此,摊了摊手,“我真没法子,哪怕是你问我一千遍一万遍也没有法子。”
他还是个半吊子道士。
不敢随随便便做法事。
“她前世缘未断。”
裴闻脸色阴沉,他冷冷质问:“你不会招魂吗?”
道士连忙摆手,“我可不敢,这是要折阳寿的。”
多缺德的事啊。
况且人若是能醒自然会醒来。
道士虽然无用,说的话却比大夫好听多了。
几次诊脉,这些不中用的太医都只会摇头,明里暗里隐晦的提醒他提前准备后事。
这些话他们是不敢在世子面前说的,怕这位煞神当场就能要了他们的命。都是事后冷汗连连在侯夫人面前委婉开了口,“世子妃怕是时日无多,还请侯夫人早做准备。”
一句话便将侯夫人吓得心都凉了。
整个人瘫坐在椅子里,迟迟都不能醒神。
她眼泪不止,这么大的事情不敢瞒着岁岁的父母,忙叫人去郡王府传了消息。
姜云岁的父亲恰好不在京城,王妃惊闻噩耗,昏死了过后。
姜叙白更是全然不信,他姐姐先天体弱,但又不是病入膏肓之人,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得这样重的病呢?
王妃醒来便被人扶着去了侯府。
裴闻倒是没有阻拦他们来探望,王妃看着床上的人儿,眼泪止不住的落,紧紧抓着她的手就是不肯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