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钟吟秋正看着各家报上的选秀单子,祁钰走进来挨着她坐下,笑吟吟的:“我刚听说松寒一件新闻。”
“什么?”钟吟秋抬眼。
“中秋夜宴那晚,松寒躲在花门旁边的山洞里,怀里还抱着个女人。”
“什么?”钟吟秋吃了一惊,“是谁?”
“不知道。”祁钰笑着摇摇头,观察着她的反应,“收拾一下,明儿我带你去圆山看看松寒。听说这几天他跟燕国公闹得仇人一般,如今连顾家都牵扯进来了,我们得去劝和劝和。”
圆山陵园。
廖延一件件禀报着:“……陛下今天单独召见计延宗,不知道说了什么。红珠那边问出邵家可能跟邵海有关系,上午已经加急派了人手去浮洲岛,不过邵海这些年极少到内陆,海上情况复杂,也不知道能不能联系上。”
元贞望着陵园的篝火,沉吟着。浮洲岛,邵海,会是她要找的邵家吗。
“王爷,”黄骏匆匆赶来,“国公请来了顾家老爷。”
已经致仕的礼部尚书顾铭翀,他的外公,这是搬出顾家来压他?耳边听见黄骏又道:“陛下准备明天上山,叫了杨局正,还有计翰林。”
计延宗。元贞眯了眯眼,计延宗要来,那么她呢。
第54章
计延宗从蒋氏屋里出来, 下意识地,又往荔香苑方向走去。
方才他拣着能说的,把今天皇帝召见的情形告诉了蒋氏,蒋氏虽然一直恼怒他娶了明素心, 然而听说他前途有望终究还是欢喜, 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千万记得给计清伸冤,此时独自走在路上, 计延宗心潮澎湃。
申冤翻案, 他为此坚持了整整三年,已成最深执念的目标, 看起来终于有希望了。
为此,他必须彻底取得皇帝信任。皇帝今天召见虽然什么都没有明说,但他明白,皇帝想要他做耳目,刺探元贞的动向,那么眼下头一件事,就是想办法弄清楚昨夜元贞带着什么出城。
仔细回想起来,这半年里元贞看似器重, 其实什么要紧事也不曾向他透露过, 想从他身上刺探真相,真是难于登天,不过。计延宗望着荔香苑的灯火,她这些天里, 倒是跟那边越来越融洽, 她虽然胆小但还听话, 由她入手,比自己下手, 应该要方便得多。
快步走近荔香苑,隔着半开的窗户看见明素心,她来这里做什么?
屋里,明素心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坠,的确是出嫁时赵氏给添妆的,说是海外运来的好货,便是宫里也不找不出几件这样净度火彩又这么大的祖母绿,她问这个做什么?沉着脸答道:“你胡说什么?我娘是你的嫡母,你怎么敢叫她姨娘?”
“错了,”明雪霁看着那对祖母绿坠子,在她耳朵上微微晃动,耀眼的宝光。母亲的嫁妆,他们谋夺了的东西,“我只有一个母亲,赵氏一开始是姨娘,这辈子也只能是个姨娘。”
“你!”明素心涨红着脸,“你这么大逆不道,明天我必定回去告诉父亲!”
拿明睿压她吗?她现在,已经不怕了。明雪霁笑了下,拿起燕窝慢慢吃下最后一口,明素心立刻冲过来:“这燕窝哪里来的?我平常吃的燕窝都锁在厨房小柜子里,姐姐没经我的允许就偷偷拿来吃了,与窃贼有什么分别?”
厨房里的确锁着她的东西,燕窝,花胶,鲛鲨翅,说不定那里面,也有母亲的东西。明雪霁没说话,听着明素心越来越高的声音:“怎么,姐姐这么心虚,连话都不敢说了吗?”
“大夫人,”青岚端着一碗汤药走过来,“该吃药了。”
是故意的吧,当着她的面叫大夫人。明素心咬着牙,闻到药里阿胶和当归的气味,那药大概是补身子的,她哪儿有钱买这么贵的药?“这药又是怎么回事?我早说过以后家里一切开支必须从我手里走,姐姐一文钱不挣,从哪里弄的银子买药?”
明雪霁拿起药碗试了下,有点烫,慢慢吹着,不紧不慢喝了几口,看都没看她一眼。
分明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从前那么没用的人,现在竟敢这么对她。明素心越发觉得恼火:“姐姐既然答不出来,我这就去找英哥,要是人人都像姐姐这么偷拿偷取的,这个家迟早要给你败光!”
“二夫人没听说吗?”青岚看明雪霁吃的差不多了,拿过蜜饯给她过口,笑吟吟地看了明素心一眼,“从一开始夫人吃的补品和药,都是从王府开支的,跟贵府上,跟二夫人更是没有一丁点关系呢。”
窗外,计延宗沉了脸。
屋里,明素心张口结舌。眼看青岚服侍着吃完蜜饯又去拿来固元膏,瓶子上贴着鹅黄签子,一看就知道是宫中内造,拿多少钱也买不到,灯光底下签子明晃晃的,好像在嘲笑她的愚蠢。
一下子涨红了脸,想起单婆子刚才的话,心里越发信了几分。好端端的,王府凭什么对她这么好?必定是有奸,情无疑了!恨恨的想要吵嚷,听见单婆子咳了一声,又连连向她递眼色。
明素心知道,这是不让她当面吵嚷出来的意思,她也知道不能当面吵嚷出来,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必定是要先给计延宗吹吹枕头风,先在他心里种下影子才行,如今没凭没据吵嚷出来,只会让明雪霁警惕防备,反而不好抓到破绽。
忍着气四下看着,屋里虽然摆设简单,但看起来颇有几分雅致,之前桌上的油灯也换成了银质烛台,总不能也是王府那边给的吧?又见青霜端着一盆水走过来,不知道用什么药材熬的水,冒着热气,散发着药香和花香,青岚帮明雪霁挽起袖子,让她双手放进水里泡着,明素心知道,这是养护皮肤,祛疤滋润的药浴,从前在家里她也经常泡,嫁过来这几天里各样不顺心,已经好久没弄了。
现在灰头土脸的人,变成了她自己。从前那个处处不如她的人现在养尊处优,看起来比她尊贵百倍,连浸手的药浴都用的玫瑰花露,几两银子才能买一小瓶。明素心满心嫉妒,盯着盆里的水:“这药浴,总不能也是王府送来的吧?姐姐好大的面子啊,王府里全都是男人,还懂得这个,还能替姐姐想到这个?”
明雪霁看她一眼,总觉得她阴阳怪气似有所指,青岚轻轻给她按揉着手指,笑着看向明素心:“这个的确不是王府送来的,是杨局正从宫里带出来的方子,配好了拿给大夫人用的,不过二夫人这刨根问底的架势,莫非王爷和杨局正给大夫人什么东西,还要先给二夫人回禀么?”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明素心涨红了脸,一指桌上的银烛台:“那这个呢?也是王爷和杨女官给的?”
“我给的。”门外沉沉一声,计延宗走了进来。那天看见她屋里还用油灯,第二天就特意给她送来了烛台和蜡烛。“怎么,我做什么,也得先问你吗?”
明素心最近很有些怕他,气焰一下子下去了大半截:“我不是这个意思,英哥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我方才在外面,一五一十全都听得清清楚楚。”计延宗铁青着脸,“你姐姐一再忍让,不想跟你计较,你却咄咄逼人,各种挑刺诋毁她,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长幼尊卑?到底还知不知道为人妇的规矩?”
明雪霁一句句听着,心里觉得无比讽刺。规矩?假如他真的相信他说的这些狗屁,又怎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模样?
“不是的英哥,”明素心分辩着,“我没有挑刺,只是因为马上就要搬家,姐姐这边的事从来都不跟我说,我怕到时候漏了什么所以才想着过来问问……”
“不搬家。”计延宗冷冷说了一声。
明素心吃了一惊:“什么?”
明雪霁也有些惊讶,先前催着搬,如今突然又不搬了,莫非出了什么事?
“不搬家,”搬了家,还怎么刺探元贞的动静。计延宗看着明素心,“你安分守己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就罢,别的不需要你插手。”
转向明雪霁,语气一下子温存下来:“簌簌,明天我要陪伴陛下和皇后去圆山,你跟我一起去。”
心里一跳。圆山,陵园,元贞。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明雪霁垂着眼皮:“我什么都不懂,就怕过去给你添麻烦。”
“你也太妄自菲薄了些,今天陛下召见我时还提到了你,我听着对你印象不错。”计延宗带了点笑意,“你不用怕,一切有我,你到时候只管跟着我就好。”
不用怕吗。这么快就又要见到他了。心里通通跳着,边上青岚拿起她的手擦干,涂上保养的药膏,又在有疤痕的地方轻轻按揉着,明雪霁蓦地想起那夜元贞灼热的唇吻过这里,心头一荡:“好。”
计延宗又说了些什么,恍惚着也没听清,时辰不早了,青岚按摩完手指,又给她套上蚕丝的薄手套,明雪霁翻开账本:“回去吧,我就不留你们了。”
计延宗知道,只要明素心还在,她就绝不会留他,怏怏地出了门,立刻沉了脸:“你太让我失望了!”
快步走着,不管明素心跟不跟得上:“你姐姐处处让着你,你处处跟她为难,既不能姐妹和睦,又不安于室,我不在家时还私自与外男见面说笑,你自己想想,你有哪点比得上你姐姐?”
明素心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哽着嗓子分辩:“我没有,周三哥是你也熟的,所以我才见他……”
还叫三哥?计延宗冷笑一声:“怎么,跟他诉苦,听他安慰,跟他说我对你如何如何不好?”
明素心听他把他们的说话猜出了七八分,心虚到了极点,余光瞥见单婆子连连给她递眼色,这才反应过来,忙道:“不是的,英哥你别误会,我怎么可能跟他说那些?倒是姐姐,英哥你不知道,今天早上天还没亮那会儿,单妈妈看见青霜跳墙去了隔壁!”
今天早上,天还没亮。眼前蓦地闪过那片雪青色,计延宗停住步子:“你说什么?”
单婆子连忙接口说道:“早晨老奴起来时瞧见青霜跳墙往花园去了,老奴觉得古怪,就悄俏从外面绕到别院那边,老远瞧见大夫人跟个男人在门内说话,那会子角门还没开,大夫人是如何过去的?老奴实在想不通。”
计延宗觉得头皮上一阵阵针扎也似,眼前不断闪过那片雪青色。元贞在山洞里抱着个体型跟她有点相似的女人。“那个男人,是谁?”
“英哥,你不觉得这阵子王府那边对姐姐特别亲热吗?平白无故的,那边干嘛对她那么好,那么贵的东西都拿来给她用?”明素心窥探着他的神色,“那个男人,是廖延!他们有奸情!”
翻涌的气血戛然止住,计延宗拂袖:“满口胡言!”
那片雪青色消失不见,心里砰砰乱跳,山洞里的不是她。但是廖延。他当初也不是没有疑心过,况且今天早上他也的确看见,角门并没有开。计延宗思忖着:“你再休胡说,让人听见了,必要连累我!”
“我没有胡说!”明素心不死心,“英哥,你不觉得姐姐往那边去的太多了吗?你不觉得廖延对她太好了吗?”
计延宗有点烦躁。是啊,如今她那样的容貌,那样的气度,廖延真要是觊觎,也似乎说得过去,但她不会的,她那么贞洁,心里只有一个他。“别说了!妇道人家该当娴静沉默,你安分些。”
丢下明素心往书房去,心里七上八下。廖延。有可能吗?
翌日天还未亮,明雪霁便随着计延宗入宫,追随祁钰和钟吟秋的銮驾往圆山陵园去。
半晌午时到了山脚下,此时天光明亮,那天夜里模糊看见的山影此时清晰地矗立在眼前,明雪霁心跳快了几拍,从半开的窗户望出去,看见山道上一人一骑,慢慢向她走来。
第55章
越来越近, 马儿清脆的蹄声敲在心上,明雪霁偷偷望着日色下元贞明亮的容颜,慢慢地,掩上了窗。
一切都只能在黑暗里, 如今众目睽睽, 她是卑微的臣妇,他是高高在上的镇北王, 他们毫不相干。
队伍最前面祁钰和钟吟秋下了銮驾, 计延宗不动声色挪到后面,看着明雪霁下了车, 低声吩咐道:“你跟着我,千万不要乱说乱走。”
明雪霁点点头,余光瞥见元贞在山道入口处下了马,迎着祁钰和钟吟秋走来,元再思跟在祁钰身后,带着上次宫宴上那个少年,另一边是个胡须花白的老人,拄着杖老远唤着元贞:“贞儿。”
“那是王爷的外祖顾尚书。”计延宗低声介绍, “那少年是王爷的庶弟, 燕国公世子元持。原本世子之位该是王爷的,不过王爷已经开府封王,才使家里兄弟们多了一条出路。”
庶弟。明雪霁想着那天夜里元贞望着陵园说的那些话,原本就有的猜想越来越清晰。元再思一定有姬妾吧, 元贞的母亲, 是不是也像母亲一样受了许多委屈苦楚?所以他现在, 要以一己之力对抗元再思,对抗祁钰, 对抗皇权和父祖,他不肯让死去的母亲再回去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