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爱财的,也许元贞给了她钱。
跟着是明素心:“民女叩见陛下。”
她低头福身,姿态优雅:“民女可以作证,当初与计延宗定亲的,是民女,不是民女的姐姐,他们既无媒聘,又无父母之命,做不得数。”
她是为了独占正妻的位置。很好,一个二个,在利益面前,都盘算得清清楚楚,也只有她那么傻,那三年里什么都不要,全心全意为了他。他们明明可以很好,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心里刀割一样,听见邵七沉稳的声:“陛下请看婚书,上写着计清之子与明睿之女,计延宗不是计清之子,草民的妹妹也不是明睿的女儿,计延宗与明雪霁,没有半分关系。”
“听见了吧?”元贞冷冷添上一句,“一不曾定亲,二不曾迎娶,三没有媒聘,四没有父母之命,她是自由身,我与她男婚女嫁,谁也休想干涉!”
“不,她是我的妻,我们夫妻三年,谁也休想抹掉这段事实!”计延宗挣扎着,辩解着,“元贞,有胆子你就让她过来,我与她当面对质!”
来吧,至少他能看看她,至少在变成仇人,你死我活之前,他还想问问她,为什么。
“本主不到,这案子审不清楚。”祁钰带几分玩味,“来人,传明雪霁。”
“不,”元贞冷冷看他,“她不来。”
第68章
气氛有一时凝固, 祁钰把玩着手中的镇纸,笑意幽微。
很好,元贞这脾气,竟是从来不曾改过。从前他不是皇帝, 他这般不恭敬也就罢了, 时移势迁,他对他还是这么个态度, 未免就很让人不痛快。
九五之尊, 需要的是万人仰望,而不是对他昔日狼狈情形知根知底的人, 还像昔日那样不知高低,对他毫无敬畏,尤其又是个战功卓著,足以震主的存在。他还怕他突然识了时务,做好表面功夫对他恭敬了呢。这样更好,御前失仪,抗旨不遵这条,他跑不掉。
“为什么不呢?”祁钰平静着, “审案从来都要人都齐全才行, 明氏不来,朕又如何还你清白?”
“臣本来就是清白的,不需要还,”她一向脸皮薄, 胆子比兔子也大不了多少, 这些事有他出面办理就行了, 又何须让她过来担惊受怕。元贞淡淡的,“人证物证俱在, 陛下据实判案就是。”
“是么。”祁钰凉凉的目光一一看过地上跪着的人。所有人在皇帝面前都得跪下,元贞不用,当年他拼死斩杀狼王,以重伤濒死和随时可能发作的严重头疾为代价,换来边境的安定,那一战过后,他亲口下诏从此镇北王见君不拜,他并不是不慷慨,可元贞太不知进退,他对他优容,他就该越发守礼才对,可他却心安理得,从此再不曾跪拜过他,全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从不曾听说人不到就能断案的,也许是朕孤陋寡闻了。”
“陛下,”计延宗膝行着上前,“镇北王公然抗旨,不敬君主,臣请陛下严惩!”
期间的暗流涌动,他看得清清楚楚,皇帝想扳倒元贞,他更是恨不得杀了元贞,这人如此张狂,全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他正好借力打力,不信撕不下他一块肉!
“陛下,镇北王,”钟吟秋心里一跳,忙道,“此事关系重大,若是顾忌明氏声誉的话,不如召她来臣妾单独问问,如何?”
当然不能单独问,正是要计延宗在场,他必定抓到过许多把柄,等那女人到了,一条条咬出来,不信今天按不实元贞的罪过。祁钰摇头:“只怕这样,有失公正。”
“她不需要来,证据都摆在眼前,何必多此一举。”元贞也道。他能解决的事,又何必让她来担惊受怕。
钟吟秋看看祁钰,又看看元贞,她不傻,今天的剑拔弩张,她也能看出彼此的目的,分明是结拜弟兄,最难的时候相依为命的人,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内侍匆匆走来:“陛下,皇后殿下,杨女官求见。”
“宣。”祁钰道。
片刻后杨龄出现在堂前,她不是一个人,身后跟着明雪霁。
她默默进来,目光向他一望,元贞吃了一惊。他分明交待过不让她来,她为什么不听?明明是一场腥风血雨,她一向柔弱,又何必出来受这个气!快步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明雪霁没有多说:“没事。”
上前行礼:“民妇叩见陛下,叩见皇后殿下。”
祁钰慢慢看过,很好,这下,人都齐了。
计延宗跪着,又仰着头看明雪霁。她从进来到如今不曾分给他半点眼神,她不卑不亢,在帝后面前也是从容舒展的态度,再没有比此刻更清楚,她跟从前,完完全全不一样了。
从前他对她连自己都没有深想过的轻视,刻意的掌控和打压,如今,她全都挣脱了,曾经那么卑微不起眼的人,如今便是在皇后面前,也并不逊色多少。从前他总觉得遗憾,总觉得以自己的人物才干,有这么一个无知无识的妻子实在可惜,如今她变了,他们却走到了尽头,甚至从今天开始,就是不死不休。
“明氏,”祁钰开了口,“朕一直都知道你是计翰林的妻子,为什么与镇北王纠缠不清?”
元贞抢先开了口:“她从不是计延宗的妻!”
“王爷,你让我说。”明雪霁轻声拦住。
元贞看见她温柔的眉眼,内里是他熟悉的坚持,她总是这样固执,明明他可以替她办好的。犹豫一下,没再说话。
明雪霁看向祁钰:“陛下容禀,民妇从来都不是计延宗的妻。”
“你怎么能这么说?”计延宗再忍不住,嘶哑着声音,“我们整整三年夫妻情分,我们还有过一个孩子!你难道能把这些全都抹掉?”
她那可怜的,没机会出生的孩子。明雪霁心里一痛,抬起了头。便是为了那个无辜的孩子,她也要与他,与过去的一切彻底割断!定定神:“六年前计延宗,那时候他叫做计士英,与民妇的妹妹定亲,三年前计清因贪赃下狱,计延宗到民妇家中求援,民妇的父亲设计诬陷民妇与他有私情,赶民妇出家门,民妇无处投靠,也因此与计延宗有三年夫妻之实。”
元贞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大致猜到了当年的真相,只是从她口中说出,让人心中分外愤怒怜惜,冷冷瞥一眼明睿,这个账,他会跟他算。
那边邵七也看了一眼,明睿哆嗦着,冷汗把衣服都湿透了。
计延宗死死盯着明雪霁,心里疼着,直觉告诉他,她这话是要跟他彻底决裂,但贪恋又驱使他拼命想要抓住一切可能:“陛下听到了吧,她千真万确是臣的妻子!”
祁钰现在有点明白,元贞为什么能看上这个不起眼的女人。敢于把这些隐私阴暗,女人最难堪的事情当众说出,并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这个女人很有些不顾一切的狠劲,像元贞。“既有夫妻之实,那就该是夫妻。”
“不是夫妻。”明雪霁咬咬牙,当众说出这些藏在内心最深的痛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她现在,不怕了,“民妇虽然愚昧,也听说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民妇的母亲早逝,父亲从不曾许婚,没有媒聘,没有婚书,即便有夫妻之实,也绝不是夫妻!”
即便有夫妻之实,也绝不是夫妻。祁钰有点失望。若是强行扣上犯奸的罪名也不是不行,但经不起推敲,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才能入罪。“计爱卿,你说呢?”
“怎么不是夫妻?臣与她拜过堂,喝过合卺酒,还有过一个孩子!”计延宗嘶哑着声音,“是夫妻,是夫妻!”
她背叛他,让他遭受如此奇耻大辱,如今还想把从前也一并抹掉,他开始恨她了,她不该这么狠心的。
那个孩子。明雪霁红了眼睛:“别跟我提那个孩子!计延宗,你真让我恶心,看你一眼,听你说一句话,我都想吐!”
“你知道我有多爱护那个孩子,你却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拿孩子让我愧疚,逼我屈服!你让人恶心透了,你不配做孩子的父亲,你不配有这个孩子!”
不配,不配么。脑子里嗡嗡响着,计延宗红着眼,悔恨掺杂着爱念,更有汹涌的恨。他难道不心疼吗?如果不是三年前那桩冤案,他又怎么会那样落魄,失去他们的孩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飞黄腾达,到那时候,他可以补偿她的,为什么她不肯多等等,为什么她要背叛他?“三年夫妻,就算没有媒聘,天下人也都知道你是我的妻,你休想蒙混过关!”
“天下人都知道,又如何?”明雪霁冷冷的,“不是,就不是。”
计延宗喘着粗气,反驳不了。她几时这么伶牙俐齿了?为什么她所有可爱可恨的,都是对着他?
所以,就这点能耐了吗。祁钰失望着:“计爱卿,还有别的证据吗?”
“有!”计延宗看着明雪霁,我不想走到这一步的,都是你逼我。“中秋宫宴那夜,臣亲眼看见元贞在蔷薇花门附近的山洞里抱着臣的妻子,她当时穿一件雪青褙子,臣参奏元贞与明氏秽乱宫闱!”
明雪霁心里一凛,下意识地看了眼元贞,他的手隐在袖口处,向她摆了摆。他是要她别怕。明雪霁定定神,默默听着。
祁钰稍稍振奋一点。有这件,也够了,哪怕不是与有夫之妇犯奸,只要计延宗咬死了,秽乱宫闱这条跑不了,一样可以治罪。
“陛下,”杨龄上前一步,“中秋宫宴那夜,明夫人从偏殿更衣出来便与微臣待在一处,不曾去过山洞。”
很好,又一个护着元贞的,分明小时候,杨龄对他们两个都很亲近,可这些年里,她却越来越偏向元贞。祁钰顿了顿:“是么?”
“那天臣犯了头疾,陛下知道,”元贞淡淡开口,“头疾发作时神智不清,还会影响行动,这点陛下也知道,陛下觉得,以臣那时候的情形,还能秽乱宫闱吗?”
祁钰看了眼计延宗:“计爱卿,你可看清楚了?”
“臣看清楚了,是元贞,还有臣的妻子!”计延宗叫着。是她,他绝不会认错,那梦魇般的雪青色,他曾经怀疑了那么久!
“陛下,”钟吟秋开了口,“把那天在附近伺候的宫女都叫来问问,应该就清楚了。”
祁钰看着她:“宣。”
几个宫女很快进来,一个道:“那天是奴婢带明夫人去偏殿更衣,出来时奴婢一回头,就找不到明夫人了。”
“在哪里找不到的?”祁钰问道。
“在往露台去的路上。”
那里,已经过了蔷薇花门。祁钰沉吟着,听见杨龄说道:“那时候微臣也刚从偏殿出来,明夫人迷了路,在露台附近的岔道上徘徊,微臣便与她聊了几句,后面与她一起回到露台,见到了计翰林。”
她必定是向着元贞的,这些话是真是假很值得商榷。祁钰看向那些宫女:“计翰林去山洞时,有谁与他一道?”
“也是奴婢,”先前那个宫女忙道,“奴婢发现明夫人不见了,连忙到处去找,半道上遇见计翰林也在找明夫人,于是一道穿过蔷薇花门往偏殿去,在山洞前计翰林进去了,奴婢提着灯笼等在外面,并没有看见镇北王和明夫人,计翰林出来时也说山洞里面没人。”
“有人,里面是元贞!”计延宗急急分辩,“元贞还骂了臣,让臣滚,臣心里惊怕,所以才谎称里面没人,但里面确确实实,是元贞抱着臣的妻子!”
“是么?”听见元贞凉凉的语声,他瞧着他,嘲讽的笑,“如果你当时亲眼看见我和她,你会替她遮掩,还是会替我遮掩?你会心安理得住在王府别院,一直不曾搬走?难道说你心甘情愿当个活王八?”
活王八。全身的血都涌到头顶,计延宗一张脸涨得青紫:“你,你欺人太甚!”
“是么?”元贞轻嗤一声,“想诬陷,也得装得像点,没用的东西。”
明雪霁默默吐一口气。他都算好了的,他看似任性,其实心思缜密,在他身边,不管怎么惊险,心里总还是隐隐知道,他会办妥的。真是让人贪恋,安稳的感觉啊。
计延宗恨极了,浑身都发着抖。蠢,真是蠢透了,当时既然疑心,就该闹出来的,何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落到这个地步!
“陛下,这么看来那夜镇北王并不在山洞,明夫人也不在,”钟吟秋道,“必是误会。”
“不是误会,是诬陷。”元贞冷冷说道,“陛下既然想查,那么臣也参一本,参计延宗以下犯上,诬陷本王!”
真是,没用透了。看来秽乱宫闱这条,也指望不上了。祁钰看了眼钟吟秋,当夜当值的宫女那么多,她说了要找,立刻就找到了这几个人,可真是厉害呢。她必定也跟杨龄一样,一心一意给元贞脱罪。她们全都偏向元贞。转向计延宗:“你还有什么证据?”
计延宗一阵绝望,说不出话,只是喘气。
“陛下想要什么证据?”元贞笑了下,直直望着他,“现在的这些,还不够吗?”
祁钰沉默着,半晌,笑了下:“够了。”
明明是死局,居然让他翻了盘。都说他任性妄为,其实他这人,心机深得很,想想也是,战场上凶险万分,若是个没算计的,又怎么可能战无不胜。可恨他天天装作一副坦荡的模样,也许就因为这点,才分外让人忌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