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霁低呼一声,羞耻得待不住,伸手来捂他的嘴。
手被抓住了,他灼热的唇一点点吻过去,吻完手心又吻手背,又用牙齿咬,不疼,然而鼻子酸酸的,想哭。还能怎么样呢。他那样厉害,高不可攀,她算什么呢,一个和离的女人,曾经嫁的,还是那样不堪的丈夫。除了交易,除了付给他报酬,她还敢想什么。
“没良心的东西。”元贞亲吻着,低低地抱怨。没良心的女人,他要的是将来,她却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口口声声只说那种事。肉身的欢愉固然让人沉迷,但还不至于让他那样沉迷,假若先前他还不确定,那么近来,他一天比一天确定,他要的是她这个人。
要她完完整整属于他,要她跟他的将来。“我娶你。”
明雪霁猛地抬头,太惊讶,说不出话,只是怔怔地看他。怎么可能呢。那可是他呀,他怎么可能娶她,她怎么可能配得上他?
“这样,”脸被捧住,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就能跟我回去了吧。”
还是说不出话,头脑中一片空白,看见越来越低的脸,他似乎有点失去耐心:“说话。”
明雪霁下意识地张张嘴,发不出声音。
元贞等待着。他的耐心从来都不很好,像这样等人给他回答,还是头一次。然而她犹豫得也太久了,有那么难吗?嫁给他而已,难道需要考虑那么久。“说话。”
离得很近,所以能看见她湿漉漉的眼角,她哭了吗。他已经很久不曾见她哭了,为什么在这时候,哭了呢。元贞压着眉,拇指的指腹滑过去抹掉:“哭什么。”
明雪霁也不知道哭什么,只是心里酸得厉害,欢喜,害怕,还有迷茫。怎么可能呢,他要娶她。像她这样没什么用处的女人,嫁过人的女人,怎么可能呢。
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却又像有个听不见的声音一直在说,不行。
不行啊,她这样的女人,只会成为他的污点。嫁过人,还在没有和离的时候跟他在一起,做过那么多不该做的事。计延宗全都看见了,计延宗不会放过她的,她若是嫁给他,只会害了他。喉咙哽得厉害,只是默默摇着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不同意?元贞压着眉,不能相信:“说话,行不行,都要说话。”
她能说什么呢。眼泪滑下来,明雪霁哽咽着:“不行。”
她肯定会连累他,成为他的污点。她又怎么能这么做。他万人仰望,天神一般的存在,从来都不是她这样卑微的人可以想的。摇着头“不行。”
元贞一下子沉了脸。现在,他确定她是说,成亲不行。“为什么不行?”
明雪霁掉着眼泪看着他,想说自己不配,想说他那么好,值得更好的女子,可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不能连累他,可她总还是有私心的,她不能嫁他,也不能亲口说要他娶别人。
元贞耐着性子,一条条推测着可能的原因:
“你怕计延宗找事?有我在,他不敢。”
“怕别人说三道四?有我在,也没人敢。”
她还是不说话,哀哀地看他,于气恼之中,疑心越来越重,元贞握紧她:“说话!到底为什么?”
明雪霁一个激灵。他在发脾气,昨夜她见过他发脾气,其实有点吓人,可此时更多的,却让她心软。这么长久以来,第一个这么关切她的人,亲手拉她出火坑,如今还说,要娶她。喃喃的,那么卑微,那么低哑的声:“不行,我,我……”
我不配。
笃笃,窗户敲响了,邵七在外面唤:“妹妹,怎么了?”
他听见了元贞突然抬高的声音,担心出事,所以来问。咣!元贞一脚踢开车门。别院大门就在前面,元贞跳下车,又探身抱出明雪霁,大步流星往里去。
她说不行,又不说为什么,他从来都是没什么耐心的,今天一定要她的答案!
明雪霁紧紧抓着他的袖子,邵七一言不发跟在后面,元贞快步走着,穿过仪门,走过内院,又穿过西花园。假山横在道旁,他在那里遇见她,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畏惧懦弱的女人,如今会成为他心里最深的羁绊。
她不肯答应,多半是怕人议论,她一向脸皮最薄。
元贞穿过角门,一声令下:“把计家人赶出去!”
侍卫立刻涌进去赶人,元贞放下明雪霁,又搂住她的腰站定。她既怕人议论,那就让她看看,有他在,谁敢议论。
里面吵嚷哭叫,不多时明素心被侍卫驱赶着,踉踉跄跄跑了出来:“你们做什么?我是王爷请来的客人,你们怎么敢这么无礼?”
后半截话噎在喉咙里,她看见了明雪霁,还有元贞与她亲密的姿势,惊得眼睛瞪得老大:“你?你们?我要告诉英哥!”
张氏第二个出来,手里还抱着个匣子,大约是金银细软:“这是怎么说啊,不是王爷请我们住的吗,好端端的怎么赶人?”
后面的话也噎住了,她也看见了明雪霁和元贞:“雪娘,你,你怎么跟王爷?”
最后出来的是蒋氏,高傲冰冷一张脸,死死盯着明雪霁腰间元贞的手:“无耻!有夫之妇,居然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
“掌嘴。”元贞冷冷下令。
侍卫一个耳光立刻上前拿人,明雪霁急急叫住:“慢着。”
她并不是滥好心,但蒋氏年纪大了,又曾经是她婆母,若是元贞因为她打了蒋氏,传出去必定会污损名誉:“王爷,你让我跟她说。”
元贞嗤一声:“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
然而也并没有拦她。侍卫都停了手,明雪霁定定神:“我跟计延宗,已经和离。”
“什么?”几个人都愣住了。
明素心怔了半天,盯着明雪霁和元贞亲密的姿态,又是欢喜又不甘,从此后再没人跟她抢丈夫了,可为什么一个什么都不如她的女人,和离之后还能攀上元贞?真是太不甘心了!
张氏惊讶过后反应过来,忙着谄媚:“雪娘啊,就算离了咱们也是一家人,我一直都把你当亲闺女看,你以后上去了,可别忘了娘呀!”
“住口!”蒋氏怒斥一声:“你巴结她做什么?计家门风清正,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我们计家不要!”
“是吗?”明雪霁反问,“那么这三年里,我供养计延宗读书科举的时候,你为什不说不要?你从岭南回来,我日夜伺候你,照顾你生病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不要?你丈夫死在大牢里,我变卖首饰赎他尸首,给他置办坟地,送他入土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不要?”
蒋氏语塞,半晌:“你的钱,我会还!”
“那就等还清了,再来说嘴。”明雪霁看了眼,邵七身后跟着三四个汉子,是邵家的人,她不方便使元贞的手下,但是邵家的人,她还是能使的,“表哥,赶他们出去。”
邵七点点头,几个汉子立刻上前拖拽,蒋氏沉着脸走在最前面,明素心还想回去取东西,又被侍卫拦住,张氏一叠声叫着明雪霁,到底被拖了出去,又有个汉子把他们的东西提出去扔在大门外,单婆子胡乱收拾了一包细软跑出来,心里到底还是不服:“大姑娘,你这么对二姑娘,就不怕老爷知道了?”
话音未落,啪!汉子一耳光甩上去,打得她跌倒在地,牙都磕掉了一个,明雪霁没说话,单婆子还不知道明睿和赵氏也完了,等她知道时,大约更精彩吧。
元贞冷冷说道:“拖出去掌嘴,掌到说不出话为止。”
单婆子哭嚎着被拖了出去,元贞看着明雪霁:“看见了吧,没有人敢说三道四。”
如果有,那就打到说不出话。
明雪霁看着他,他低着头:“说,嫁不嫁?”
第66章
明雪霁走进别院客房, 推开窗户。
默默望着元贞院子的方向,心里刀割一样的疼。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元贞。一直都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但当他向她问出那个问题时,她才知道, 她竟如此卑微, 连一丁点儿可能,都不敢想。
墙头人影一晃, 邵七无声无息落了下来。
明雪霁吃了一惊, 连忙迎出去:“表哥,你怎么从这里来了?”
邵七笑了下, 他被元贞安排在别院最偏远的角落,里外都派了卫士把守,他命手下引开卫士,这才能脱身出来找她。快步进门,顺手掩了门:“镇北王的事,你怎么想?”
明雪霁脸上一红,低了头没说话。
以她如今的处境,以她的身份, 她从来, 什么都不敢想啊。
邵七默默看着她。她才刚刚和离,与元贞瓜田李下,按理说不该留在别院,可元贞也从来听不进去别人的劝, 是以他坚持留下来, 一来有什么事可以照应, 二来有他陪着,也好堵堵外头的流言。
同是男人, 他知道元贞为什么要这么做。若不是情根深种,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又怎么会如此患得患失,一刻也不肯放她离开,又怎么会连他这个表兄跟她走得近些,都要拦着。可明雪霁怎么想?邵七一时还猜不出。
又等了一会儿明雪霁还是不说话,邵七试探着问道:“妹妹?”
明雪霁回过神来,低着头:“不行的。”
不行。她跟元贞,也只是这么说,元贞是个急性子,问了几次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恼怒得很。邵七思忖着:“你不喜欢他?”
明雪霁羞臊得厉害,涨红着脸。从不曾有人问过她这些问题,更何况是个男人,虽然是表哥,世上她最亲近的几个人了,然而这些女人家曲曲弯弯的心事,又怎么能跟他说。
“你若是不喜欢,我来想法子,让他再不能纠缠你。”邵七道,“镇北王虽然了不得,咱们邵家也从来没怕过谁。”
“别,”明雪霁脱口说道,“不是。”
声音小得蚊子一样,头更是低到不能再低,邵七看着她通红的耳朵,咂摸出了一点滋味。只怕,她不是不喜欢元贞,而是因为别的。海边民风开放,男女之间要如何便如何,但这些天接触下来邵七也明白,她是个脸皮薄心思细的,必是有别的原因,才会这样古怪。
邵七思忖着:“是不是镇北王不考虑你的意思,惹你不高兴?”
这么强梁的男人,说如何就如何,听不进去别人一句话,像她这样温柔的性子,只怕平日里相处,没少受委屈。
明雪霁摇着头,越来越羞臊,心里酸酸涨涨的。这么多年,从来不曾有人这么耐心地问过她的心思,一心一意为她考虑,有家,有亲人,真好啊。
不是这个,那是什么呢?邵七继续猜测:“你怕别人议论?这点倒不用担心,我看镇北王是个能镇得住场子的。”
下手狠辣这一点倒是对他的脾气,海上跑船从来不是什么世外桃源的好事,平日里要对付的不仅有各处口岸的敲诈勒索,还时常要跟海盗海匪搏命,是以邵家的男人也都强横,要是有什么流言蜚语,他也头一个不会放过那些人。
却见明雪霁还是摇头。邵七疑惑着,忽地想起那人说的,女人家的心思,你们这些臭男人懂什么?要是她在就好了,她肯定会喜欢这个温柔可亲的小表妹,肯定能问出她的心事。
心里涌起一阵惆怅,邵七细细观察着明雪霁。她低着头,细细的颈子像被风吹弯的花枝,不堪重负的柔弱,她手缩在袖子里,又捏着袖子一点边边,揉过来,揉过去,心里突然一亮,邵七迟疑着:“你,是害怕吗?”
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明雪霁转过脸,没说话,只是慢慢的,点了点头。
她竟真的是害怕。邵七起身,想安慰,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多年她孤苦伶仃的,吃了太多苦,是不是怕像姑姑那样,以后孤零零的没有娘家依靠?柔声安慰着:“不要怕,如今我们找到了你,我们就是你的娘家,不管什么事都有我们为你做主。”
可她的问题,又岂是有娘家就能解决的?眼泪越来越多,明雪霁哽咽着:“我,我这个样子,怎么能配得上他?”
邵七恍然大悟。
心里生出强烈的怜惜和愤怒。海州邵家,放眼沿海一带也是响当当的存在,莫说她这样嫡支正派的姑娘,便是旁支的邵家姑娘,也绝不会像她这样自卑,连别的男人求娶,都会觉得自己配不上。
明睿和计延宗那两个狗东西,他们这些年到底怎样虐待她,竟让她如此看轻自己?邵七走近,轻轻拍拍她:“你很好,这么多年这么艰难你都扛过来了,你能跟计延宗那狗东西和离,还能自己支撑起一家铺子,天底下没有人比你更好。”
明雪霁泪眼模糊地看他,不敢相信。她一直以来都是没什么用处的人,除了母亲,从没有人夸过她,她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好吗?
“你很好,真的,如果姑姑还在,肯定也会以你为荣。”邵七柔声安慰着,“在我看来,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配得上你……”
咣,虚掩的门被一脚踢开,元贞闯进来:“你说谁配不上?”
他浑身上下冒着冷气,沉着脸看他,邵七此时心如明镜,他是妒忌。所以每次看见他都没什么好话,防贼似的防着他。若是从这点来看,他对明雪霁,倒是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