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章佳氏讨康熙喜欢呢,瞧瞧人家这说话的水平和素养,人美心善嘴还甜,比四妃合在一块都叫人浑身舒坦。
“您不必客气,”石小诗挥了挥手,十分爽快的说,“胤祥这样的好孩子,太子爷必会护他周全。”
说话功夫两人已经进了交泰殿。章佳氏是低等嫔妃,和其他贵人答应常在们一块坐在屏风外的长桌上吃酒,于是没再多言,朝她点点头过去了。石小诗习惯性地负着手绕过去,忽然想到如今身份,倒是不必假装,可以堂堂正正做个女子。
还是做女孩子好呐!浑身香香的,一身玲珑精致的装扮,自己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
不过这身打扮好看归好看,时间长了也像上刑。
太子妃要持重,坐在桌前得时刻保持挺直腰板伸长脖子端平双肩,高领口边上滚着刺绣,戳得脖子暗暗发痒,头更似千斤重,要知道胤礽已经挑了最简单的那个冠子了,可面前菜没吃两口,浑身已是腰酸背痛得厉害,怎么坐都不对劲。还要留神在皇太后的眼皮子底下不能有太多的小动作,更得打起精神来应付惠宜德荣四位妃母不时抛过来的话头。
“他塔喇氏怎么样?她长得好,只可惜阿玛是员外郎张保柱,”宜妃絮絮叨叨地在脑海中搜索可能要来参加大选的京中贵女,“我看硕色的女儿也不错,听说也是在南边儿长大的,又姓瓜尔佳,跟您是不是同出一族呐?”
“不是,这也算是大姓了,但祖上不在一个地区。”石小诗兴味索然地应付她。
“宜妃娘娘快别说了,太子妃都要被你闹糊涂了。”惠妃插进来,一双眼却看都不看石小诗。
宜妃一日不跟惠妃抬杠就浑身不舒服,“惠妃娘娘倒是管得宽,有时间还不如去关心关心大福晋。”她朝那边一指,“您看看,三福晋宁愿跟闷葫芦四福晋挤在一块,也不想挨着她坐,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呐。”
惠妃无奈地叹了口气,纵然她心气高,奈何儿子有勇无谋,儿媳性情乖张。
一对冤家在石小诗跟前说了三句话,立刻分道扬镳。面前终于安静下来,石小诗终于有机会打量其他人。荣妃始终没什么话,静静地坐在角落观察,而德妃则满心里都是她的好小宝十四阿哥,忙着从自己碟子里挑出小十四最爱的几样点心,吩咐宫女装进食盒给十四爷做夜里温书时果腹的点心。
外面的月色已经朗朗升到正中,四处点上金玉一样灼眼的宫灯,将殿中照得一片明亮,似比白日里更加盛丽繁华。
她觉得四处是热闹的,而这种热闹却又隔着层纱,有种看不透堪不破的朦胧。四周人声嗡嗡里,有人走到她身边,轻轻地说:“交泰殿外有一处小池塘,太子妃不如随我去赏赏荷花吧。”
来人有一双清明的眼,是庶妃佟佳氏,先孝懿皇后的妹妹。石小诗感念佟佳氏在她入宫协理温僖贵妃丧仪时的几回帮衬,于是立刻点头说好:“我也想出去静静呢。”
这小池塘在交泰殿后头,里面的水是从御花园里引出来的,不过一间房大小,在这深宫里也算得上极为奢侈,上面水亭小巧,正好容得下两人倚栏歇坐。
荷花开了半个池子,香气幽幽,汉白石的围栏沁着池水清波的凉气,还是这身沉重的行头,石小诗整个人要比在殿内松快多了。
佟佳氏笑笑,“人心这东西,奇怪得很,我头一次见着你就觉得投缘,只可惜我前些日子身体不适,你也忙于杂务,想着时日很长,过段时间再来说话也是好的,哪知一拖就拖了一个多月。”
石小诗知道她上月小产了,那胎儿怀上刚足月,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尚分不清男女,康熙和佟家都格外看重。就这么忽地没了,难免心情低落,她不敢打扰,只以太子妃的名义送去一些滋补药物和话本子,期盼能缓解她丧子之痛。
“不碍事的,我也很喜欢您,咱们现在一块儿说说话,这样多好。”石小诗很诚恳。
佟佳氏轻轻摇着团扇,“我头一回见你,只感叹果然是没在宫里待过的女子,咱们年岁相差不大,你在南窗下坐着,整张脸映在阳光里,却是那么神采飞扬。”她在回忆里沉浸了一会,抿唇笑道,“怎么大婚后再见,却一本正经,跟个小老太太似的,我还当你看不上皇太子,闷闷不乐地进宫来,可不得熬一身病么。”
石小诗也笑了,“我对太子爷可没意见,只是天天都要打足了精神应付一屋子人,到底累着了。”
她心道,还不是怪二大爷那个在外总是一脸古板的呆子,小姑娘都能被他扮成老太婆,只可惜佟佳氏见识不到他私下毒舌的一面,一定叫她惊掉下巴。
“……好在今儿见到,还是一如往昔,”佟佳氏的大眼睛里雾蒙蒙的,“我那处承乾宫虽在东六宫里边,但是跟四妃来往极少,成日一个人怪无聊的,你若无事,便来我那儿,咱们一块儿说说话。”
美女姐姐抛来橄榄枝,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石小诗说好,“到时候您别嫌我烦就成。”
两人相视一笑,叽叽咕咕说了好半天,春烟和佟佳氏的女婢也着急忙慌的找来了。
“主子好会找清净地,倒叫我们一通好找!”佟佳氏的女婢是个直爽性子,“乾清宫那边已经散了,皇太后也叫散了,夜色深重,咱们还是赶快回宫吧。”
佟佳氏不好意思地笑,“是我的疏忽。”与石小诗匆匆道过别,接过女婢手上披风往廊下去了。
春烟见四周人走净,贴上耳边道:“主子,太子爷避开阿哥们,在交泰殿外头等您一块回毓庆宫呢。”
很好,石小诗摩拳擦掌,这一个多月她给东宫打下了如此良好的基础,为胤礽同志的前途大业做出重大贡献,还为大清的经济发展提出重要建议,现在,到了检验二大爷学习成果的时候了!
第40章 回房
听说太子爷要专门留下来等太子妃, 众阿哥都很识相地都走光了,胤礽止步,站在乾清宫前阔大的广场上。这一处光瀑漫不过来, 只有张三在两步外的地方为他提了盏宫灯, 远远看上去,近似暗地里的两块人形石像似的。
少顷有另一圈灯光鬼火似的往这边飘, 先踏进胤礽眼幕中的是那双月白色的花盆底, 上头绣了只鹅黄的蝴蝶, 分明是他不久前还穿过的,这会一晃神儿,只觉那蝴蝶像得了魂, 要飞起来似的。
“太子爷,”石小诗笑眯眯叫他, “可还顺利吗?”
远近走过了几个结伴的低等宫妃, 胤礽等人走过去了,才慢慢朝石小诗靠过来,神色淡淡:“张三来得及时。”
这就完啦?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夸张三,对她提出来的好办法一点儿感谢和赞许的意思都没有呢?什么人呐这是!
石小诗咬一咬牙根, 又问他:“然后呢?”
胤礽漠然垂眸看她一眼,自己熟门熟路地负手往日精门外走, 张三也不吭声地跟上了,春烟看了石小诗一眼, 问:“主子, 要不您往前跟跟,同太子爷一道儿走?”
石小诗盯着那瞬间变得可憎的后脑勺, 撇嘴道:“谁要跟着他?走,咱们快些, 走到他前面去。”
春烟嗫嚅:“主子,这不大好罢?”
石小诗也不理她,噔噔噔地大跨步往前迈出去了,趁着出日精门转了道,一溜烟钻到他前面去,还装似洒脱地将自己沉重的头冠在他眼前甩了甩。
“石小诗,你慢一点!”她果然等到那人小学鸡一样发怒了,快步靠过来,恶狠狠地压低了嗓子在她耳边说,“刚才不安全,我怕有人听见。”
“那您也不等等我?花盆底儿您没穿过吗?不知道走不快吗?”直男真可怕,就算换身一个多月也照样学不会心疼姑娘家的不容易。
“我这不是想着……夹道上黑,你这么久没穿花盆底了,万一磕着碰着……我在前面,好给你引路。”有两个小宫女端着托盘擦肩而过,胤礽又把嗓门压得更低了些。
“成吧。”感受到了呆霸王的一丝丝宠溺,她得意洋洋地将脚步缓下来,不再多言语。
这会儿功夫他们已经转过奉先殿,夹道里变得肃静,天上月色皎洁,将深灰的宫道映出一片淡蓝的光晕。
离毓庆宫只有几步路了,内外都是自己人,张三和春烟交换了一下眼神,很有默契地往后退了几步,给主子们留出说话的余地来。
“我……”胤礽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口干舌燥,这到了能说话的地方,他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句话来了。
这石小诗也真是,叫她别急着说话,她还真一声不吭,专等着看他尴尬似的。那双大眼睛还不看他,炯炯有神地盯着路过的每一条地缝,仿佛在为他选个宽敞地儿叫他钻进去呢。
胤礽定了定神,咽口唾沫。不就是成婚第四十八天暨换身回来相处的第一天么!他有什么好紧张的,简直有辱他皇太子的威风。
“我觉得很好。”他故意用了很冷漠的声线,“法子想得不错,汗阿玛也很赞赏。”
连声谢谢都不说,没诚意。石小诗轻轻摇头,问他:“胤褆和胤祉跟您抬杠了吗?”
“嗯。”绕过垂花门的时候胤礽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随着她小幅度的动作钻进他鼻腔里,“我据理力争,好在汗阿玛也很赞成这个主意……真是,多谢你。”
还算诚恳,石小诗满意了,又问他:“其实那会我想的法子可不止这一个,你想听吗?”
“想。”胤礽连自己书房也不进了,双腿实诚地跟着石小诗往太子妃寝宫走,还不忘转身吩咐张三,“守好门,别叫德住靠近。”
进门先摘了头饰,然后踢走花盆底,外袍纽扣一解,往美人榻上躺下,石小诗这惬意的感受和社畜下班解领带没什么区别。她把胤礽晾在一边,自顾自地拿玉如意锤腿,“这滋味,真酸爽。”
“你……”
这么不见外,叫胤礽先是害羞了好一阵,别过脸不敢看只穿了寝衣的石小诗。片刻后又反应过来,不对呀,都互换了这么久,也没什么必要遮遮掩掩,看来老婆大人这是在拿乔呢。
为了成就大业,他堂堂太子爷决定放下身段为小女子搞个服务。胤礽一咬牙,很懂事地接过玉如意,这辈子头一回卷起衣袖亲自给人按摩小腿,还不住察言观色:“太子妃,您觉得这力道成吗?”
“成、成。”石小诗被他挠得痒痒,忍着笑坐直了身子道,“哪敢真让您来呐,您还是上圈椅坐着吧,我这就跟您细细道来。”
得,胤礽作出了洗耳恭听的模样,石小诗也不藏着掖着:“我上回请了左都御史陈廷敬,就是想请都察院出马来个大工程——整顿吏治。”
这个主意是从她穿越前演过的一部主旋律电视剧中而得,清朝的大贪官她知道一个,那就是乾隆朝的和珅,贪了那么多钱,抄家出来的私产堪比国库,思及上回送到毓庆宫来的太子仪仗,想来索额图那几个也不干净,抓几个大贪官,也能起到差不多的作用了。
“吏治……如何整顿?”胤礽眉头一皱,他知道前朝末期吏治腐败,也有文官言官清流一党共同上书,请求惩治贪官,抄家的确是能抄出一大笔银钱,但本朝……有这样的官员吗?
“大老虎有没有,这个您必然是不知道的,但汗阿玛心里门儿清呢,”石小诗没敢直接点索额图的名字,到底是太子他叔姥爷,薄面还是得给几分,“你只管提出这个法子就成了,时间会给您答案的,只不过此事救不了一时之渴,却功在千秋。”
“功在千秋……”胤礽默默咀嚼这几个字眼,“那你说说,这整顿吏治,该怎么实施呢?”
“朝中官员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事急不得,”石小诗慢慢地说,“首先要培养出一批言官,最好是汉臣,跟满臣没有牵扯,才敢直言上书,都察院有个叫郭琇的,我观察了几日,是心地正直之辈。”
“嗯。”胤礽点点头,“还有呢?”
“大官员先放一放,像地方上的官吏,总仗着天高皇帝远,我听说汗阿玛发明了密折制度,这样虽然方便,但定有很多人有所忌惮,不敢对天子直言,不如从各地抽出一批官员聚在一处,微服到当地老百姓中去,充当天子耳目来听听万民的说法,岂不比在深宫中看大臣们互相弹劾的折子更叫人信服?”
这大概是搞一个纪律检查委员会的意思,但石小诗属于懂个皮毛,只能把大概意思跟胤礽说一说。
“这就是你上回跟汗阿玛说的以天下为公吗?”胤礽琢磨了一会,“倒是可以一试。”
“等地方上的贪官污吏惩治得差不多了,京城中的那些大臣多少也会坐不住的,”石小诗往下分析,“有几个爷们是干净的?六部里哪里没有几本阴阳册子?个个都张着嘴,等下头的人往他们嘴里扔肉吃呢。”
可是这么一来,长久以往,必会影响到索额图的实力。胤礽目前手上就赫舍里一族和石家这两张牌,现在还不是动索额图的时候。
他摸着下巴道:“我再想想吧。”
石小诗懂了,拍了拍他肩头,自己去斟茶润喉。
“今儿庆功宴上,汗阿玛称赞了我几句,”胤礽垂着眸子说,“说来也怪,你进宫之前,汗阿玛的称赞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可这回不知怎地,我心里挺感动的,好像他老人家是头一回如此真心地器重我、信任我……”
他转过头来,眸子里光华万千,属于皇太子的锋利劲儿跟这张脸更般配,“这一个多月,我真心感谢你,你这个太子当得挺好的,真的。”
石小诗一乐,手摆一摆,“只可惜我生了个女儿身,唉……这世上怎么就没有皇太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