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唔”了一声,“明天让钦天监的徐日升、安多来一趟,我现在这个身子,这件事就只能交由你去问了。”
石小诗说我省得,“你放心吧,这半年我这监国太子做的如何,你心里有数。”
胤礽笑了,牵动他胸前伤口,整个人又是疼得一抽。石小诗忙说了句“你休息吧”,自己提着衣摆就打算上外头茶房看煎药去。
可她还没站起身,胤礽就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
“小诗……”他有点惆怅,努力抬了抬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她,“你我本来说过,换身回来就……”
石小诗明白他的意思,他说的是捅破窗户纸的事。她心里头是甜的,可脸上偏要做出一副又气又笑的表情,揶揄他:“您受了这么重的伤,刚醒过来就在想这个?”
胤礽忍痛挺了挺下巴,骄傲而优雅地说:“别看我现在这样,只要让我休养两宿功夫,我就可以同你行周公之礼了!”
“不害臊!”石小诗瞪眼扭头向屏风外看了一眼,然后伸手捂住了床上那个口出狂言的二大爷,“大清早您这么毫不避讳地说这件事,叫旁人听见,少不得以为您是个急色的人……”
“听见就听见,我胤礽为人如何,还轮的着旁人来嚼耳根?”胤礽毫不在意,一双眼闪闪发光地盯着她,大概是经历过一次生死,忽而对很多事都想明白了,人生苦短,还是得捡最重要的来办。
石小诗也噗嗤笑了,有点羞惭,但又觉得快乐。她干脆在拔步床的脚踏上坐下,把脸颊贴在他因失血而变得有些冰冷的手背上。两人就这么温存了一会,春烟和魏珠听见半晌没动静,进来一看,又很懂事地却行出了太子寝宫。
不过他们小夫妻也没能你侬我侬上多久,先是康老爹回乾清宫里洗漱一番,然后就直接进毓庆宫来了,他抱着好大儿一阵痛哭,又嘱咐太医好生医治,临走还说毓庆宫比从前朴素多了,皇太子这回救驾有功,于是赏了一大大大笔银子。
康老爹老爹前脚走,撷芳殿的四位侧室来了。胤礽大概一年没上她们那里去过了,几乎要忘记这些侧福晋庶福晋格格们的存在,可除了十分冷静的林氏以外,李佳氏、程格格和王格格哭得仿佛太子爷得了不治之症似的,叫石小诗和胤礽好一阵头疼,一番连哄带骗,才将她们哄回了撷芳殿。
吃过午饭后,石小诗刚想在美人榻上歇一会,又听得外头山呼“阿哥吉祥”。推门一看,从老四到老十四,八个弟弟齐刷刷到场,每人都带了点孝敬他们心爱的太子哥哥的好东西——四大爷带了自己烧制的建盏,如今雍王府出品在京城已很有名了,市价颇高,老五胤祺带了从宁寿宫弄来的金疮药,老七胤祐拿出了自己治疗瘸腿之症时用的拐杖,老八老九老十三个小崽子弄了些街市上卖的解闷杂耍玩意,十二十三十四毕竟还小,手心里翻不出什么花来,三个人拢共凑了点银子,请他们九哥胤禟从市面上淘了个竹根雕葫芦式盒文玩来,聊表心意。
石小诗把他们哄走后,忍不住得意洋洋地把弟弟们送来的东西抬到胤礽跟前炫耀:“您瞧瞧,去年我给他们送礼时,您怎么说来着?”
胤礽厚着脸皮说:“我不记得了,再说……这些东西,我可用不上。”
这倒是实话,不过弟弟们一片心意,不可轻易辜负,她妥帖地将金疮药留下,其余东西都送入仓房。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胤礽伤成这样,就算有太医在梢间留守,她也不敢留他独自在太子寝宫,于是干脆叫春烟把自己的被褥从隔壁太子妃寝宫抱出来,安置在炕上。只是那炕有点短,她蜷缩着身子将就了一夜,中间还得不时溜到床边摸一摸病号的额头——不得不说,二大爷的身板底子是真好,伤成这样,也没有发热的迹象。
第二天散朝后徐日升和安多都来了。她在西梢间内隔着屏风接待了两位钦天监副监正,很委婉地问了问五星连珠的状况。
徐日升和安多对望一眼,用英语恭谨答道:“昨日并没有吉像发生,据我二人观测,这一轮波动受太阳影响,如今已经安稳了,未来几十年,或许都不会再有五星连珠发生。”
石小诗若有所思:“如果之前五星连珠时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那么等这个天象不再出现时,这类事情是否还会发生呢?”
徐日升没弄明白:“太子妃主子,您能说得再具体些吗?”
石小诗琢磨了一下该怎么打比方,“比如……第一次五星连珠时,我的一个宫女发现自己多长了个……嗯……脚趾……”她嗫嚅了一下,“不是真的多长了个脚趾啊,就是打个比方,然后第二次五星连珠时,那个宫女发现脚趾变回五个,等第三次时,又重新长了回去,可昨天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天象,她的第六个脚趾却神秘失踪了……”
安多很疑惑:“是哪一位宫女,可以送她到钦天监让我们研究研究吗?”
徐日升的脑子稍微活络一点,明白过来了。他打断安多说:“太子妃主子说的不是这个!”然后朝屏风后的身影一拱手,“法国现在有种关于磁石的说法,如果已经建立了某种吸引力,那么没有天象做引导,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石小诗“哦”了一声,徐日升的解释却也说的通,所谓磁石的说法,不就是磁场影响么!
屏退钦天监的两位大人,她坐在西梢间的明窗前,觉得很为难。如果说以前互穿还有五星连珠这个可控因素足够她和胤礽做提前准备,那么磁场就很难预测了,换言之,他们两现在随时可能互换,也可能以后再也不会交换身体了。
CPU烧光了,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按了按额角,去给二大爷准备今日的汤药。
胤礽这家伙就是嘴硬,上回说两宿就能调养好,以她混了两辈子的人生经验来看,这伤口少说半个月方能愈合。血污擦干净后,她方觉得肩头深红的血洞和胸前寸许长的撕伤真叫人心惊肉跳。
太医又会诊了几回,只说太子爷千万要静养,不能太激动,因此二大爷说了一箩筐甜言蜜语,石小诗也不同意陪他同床共枕了。一到夜幕降临,她就抱着被褥往炕上一躺,无论她蜷缩的双腿有多么酸痛,也绝不往拔步床跟前挪一步。
胤礽望了望空荡荡的半边床,又望了望孤独的小兄弟,唯有长叹——他当然乐意见她为他心疼,可这受伤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第78章 暴雨
经历生死后对人生有了新感悟的不止是二大爷, 还有放飞自我的康老爹。
一觉醒来,石小诗先听说了一件大好事,皇太后跟万岁爷说了惠妃这段时日的行为, 加上那天在古北口长城上他们二人的谈话, 康老爹当机立断出了一道圣旨,将佟佳氏册封为贵妃, 那执掌六宫的大权自然从惠妃手上旁落。
她很解气地把事情转告给隔壁寝宫里养伤的胤礽。胤礽同志哼笑着评价道:“早该换人了, 就惠妃和伊尔根觉罗氏那为人处世德行, 我都替胤禔害臊。”
“天儿热了,房里都是药气,病人可不能闷着, 我去给您通通风,方能好得快些。”她莞尔一笑, 走到北窗边。
仲夏的气息越来越重了, 毓庆宫庭院里有她去年秋天种下的杏花树,遮挡去朝阳的暑热,北窗开了一半,润凉的空气沿着墙角爬进来, 阴静又宜人。
胤礽靠坐在床上,只盖着一条薄褥, 目光不移地盯着她,拍拍身边空出来的地方说, “让她们小丫头去忙, 你过来陪我说说话。”
石小诗说好,捋着衣摆在他身边坐下。她今儿穿了一条薄红缠枝纹单袍, 整个玲珑身段都被勾勒出来了,叫胤礽心慌地避开了眼睛。
“从前你我二人, 要么忙于上朝,要么忙着在惠妃跟前斡旋,难得享受这样的好晨光。”
石小诗煞风景地逗他说:“太医又不准您下床走动,就这么在床上坐着,什么晨光都看不到。”
胤礽急了,“都怪那些庸医,我伤在前胸和肩头,为何还要卧床静养!”说罢掀了褥子就想溜下来,“我现在就陪你,想上御花园还是慈宁花园?”
石小诗一把将他拦住,“可别,您这伤养不好,汗阿玛能把我脑袋拧下来。”她将淡月从茶房送过来的汤药拿给他,“喝药,然后我还得上承乾宫给贵妃娘娘贺喜呢!”
“哦,”胤礽无精打采地接过碗,抿了一口,眉头皱起,“好苦啊。”
石小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以前您可不是这样的,太医院里有记档,皇太子小时候得天花,每日饮药数碗,从不推脱。”
“那是因为那会没人心疼我,”胤礽惘惘的,替自己辩解,“而且胤禔总是喝得比我快,汗阿玛表扬他,我就偏要跟他争个高下。”
他脸上露出一丝高傲的神色,“当然,他每回都比不过我。”
好吧,打小结下的梁子,难怪大阿哥总想找你的茬。石小诗无奈地笑了,顺手从桌上食盒里挑了粒梅子蜜饯,塞进他嘴里。
二大爷慢吞吞品味那粒带着她指尖香气的梅子,半晌道:“对了,也不知道你这段时日当着监国太子,字练得如何了,功课可曾落下?毕竟你我现在随时可能换身,一点准备的余地都没有了。”
石小诗神色发愁,徐日升和安多的推测让本就焦头烂额的处境雪上加霜。
但推测到底是推测,她心底有一线希望,问床上那人:“这是不是也意味着,或许咱们再也不会交换身体了?”
胤礽瞥她一眼,眼神里有点恶趣味:“……在某些时候交换那么两次,我也是不介意的……”
“不跟你说了,好生养伤吧。”石小诗送他一个白眼,然后踩着别扭的花盆底上承乾宫去了。
佟佳贵妃那处格外热闹,除了惠妃还没来,六宫嫔妃无论高低都过来给她道喜了。
对于这位贵妃人选,论起出身样貌,大家都很心服口服,再加上惠妃这半年事情办的确实不妥当,平日又喜欢拿乔,装腔作势惹人厌烦。
佟佳贵妃为人就和气多了,先和大家一一说好,不必每日清晨就到承乾宫来听训示,大家五日聚一回便已足够,有事让太监宫女单独跑一趟就成了。
她管起事来轻松,大家也乐得自在,众人说笑一回,便三三两两离开承乾宫。只将石小诗单独留下,指了指桌上一盆新摘下来的莲蓬,说请她帮忙剥莲子。
这是有事要找她单独说的意思。石小诗和佟佳贵妃在阴凉处坐下,低声问她:“怎么了,可是惠妃留下许多糊涂账?”
“何止那些,”佟佳贵妃叹口气,“我发现了一桩怪事。”
“什么怪事?”石小诗那颗八卦的心跳动起来。
佟佳贵妃左顾右看,把所有宫女太监都叫到殿外候着,这才压低嗓子同她说:“我看内务府的册子上,这几年莫名失踪的宫女,竟是前十年的好几倍。”
此刻她们两人坐在夏日温热的微风里,石小诗不知怎地出了一后背冷汗,莫名联想到了温僖贵妃床暗格里的那张纸条。
佟佳贵妃看她神色,问:“小诗,你可是知道什么?”
石小诗连忙摇摇头,只说:“毓庆宫去年也有个叫雅头的太监失踪了。”
佟佳贵妃不疑有他,握了握她的手道:“如今承蒙万岁爷信任,让我当六宫掌事,我自然想弄清楚是何人造恶……如今内务府总管凌普是太子爷乳母之夫,我阿玛和他们倒从不来往,如果有需要之处,可否拜托你从中斡旋?”
“这是自然。”石小诗温和地朝她一笑。
——
这个夏季的狂霖比大家想象中都要迅猛而连绵,万岁爷揪心安徽、山东境内的河患和古北口长城的泥石流,胤礽也挂念着还没修完的太和殿,乌云翻墨,遮住了层层宫墙,白雨跳珠,连乾清宫和毓庆宫内都湿滑一片。
这夜黑风骤起,雷声震耳不绝,吵得卧榻上的人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不知何时何处一声巨大的钝响,仿若无数石块被火药炸毁。
石小诗是彻底睡不着了,拿着烛灯从炕上坐起来,轻手轻脚地挨到床边捅了捅二大爷的胳膊:“您醒了吗?”
银白的电光和金红的火光一闪,胤礽很快睁开眼,他用的汤药有安神的功效,显然方才睡得很熟,“怎么了?”
“刚才有声奇怪的巨响,”石小诗凝眉细听,“不是雷声,好像是楼倒了……”
胤礽眯起眼,“楼倒了自然有营造司修补,你关心什么。”
“说得也是。”石小诗挨着他坐下来,踢了踢他的被褥,“我那炕也太短了,您伤好些没有?能让我上床睡么?”
胤礽听得心花怒放,脸上还是故作镇定地看了眼伤口,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清,就算那伤口正在愈合好了,他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上来吧,不要乱动,不准打呼噜,擦牙了么?”
“擦牙了,一点儿味儿都没有,我不打呼噜,也不乱动,”石小诗笑眯眯,不跟生病的二大爷计较,“咱们又不是头一回一张床上过夜,您还不知道我人品。”
胤礽咳了一声,正要往床里挪动,没想到寝宫外却传来脚步声,一个瘦高的身影映在窗上。
“是谁?”石小诗和胤礽换了个眼色。
“是奴才。”雷声一阵又一阵,张三的声音很好辨认,“奴才看主子寝宫点了灯,特来禀告一声,方才的巨响是紫禁城北边的一处宫殿倒塌了,前朝旧屋子,一直没来得及修葺,主子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