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越没底气，像个鹌鹑将头垂的低低的。
“哦，是么？”
感觉到那道清冷的视线一直注视着她，柠檬呆毛悄悄垂下，她微清了嗓，力图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坚定：“是的！”
“那学妹。”叶湛墨眉淡挑，刻意在‘学妹’二字加重，“原本是，想叫学长什么？”
他慢条斯理的说着，又撩眼看她，连眼下的小痣都蜷着疑惑。
像是在无声笑，我听你狡辩。
柠檬欲哭无泪。
她运行着脑海里的词汇库，支支吾吾的‘爹’了半天，终于如释重负的思索出个词。
“老爹……爹咪？”
叶湛：？
他有些无言的低眼，咬字重复：“……什么？”
琥珀色的暖光在空气中静静流淌着，叶湛乌黑的发搭上点碎光。
他修长的指扶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笃笃——
夏砚柠心脏被拿捏住，随着节奏一下下跳动。
藏在喉间的字也随着敲动缓慢吐出：“啊，就是一个很新潮的二次元词汇。”
叶湛的指倏然一顿。
夏砚柠桃花眼开心的一弯，猜对了，学长果然没有听过这词。
于是，她放心大胆的信口编了起来：“夸人的！就是夸您会做饭的意思！”
飞速说完，唇边的小酒窝谄媚的弯了弯。
几秒空白后，叶湛低眸笑了，眼下藏了段不明的情绪：“是么？”
“……”
“过来吃饭。”叶湛按下这茬，从桌上捏起一只瓷碗，往里盛汤。
没舀几勺，见柠檬缓缓靠过来，他用手背擦过瓷面，试了试温度，递给她：“来，刚好。”
委实说，学长这点语气，莫名有几分爹咪的味道。
可是。
夏砚柠视线往上牵，对上那张清冷禁欲的、凛然不可侵犯的脸。
强行扯断高岭之月与人间温柔花的联系和妄想。
月亮合该是在天上的。
柠檬猛地往唇里塞了口汤，平息自己过分躁动的心脏。
汤面温度刚好，入口合宜。
细嫩的叶尖儿滑入口腔中，轻轻咬开，唇齿间爆开一点清甜的味道。
唔，还得配上空气中间或飘散的辣。
这样一来，整个味蕾都好像在这个秋天变得无比鲜活。
夏砚柠睡意熏然的嗓音由哑转清，腹中的馋虫被狠狠的勾起。
她望着火红的一桌，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
“想吃？”
“嗯！”柠檬眨了下眼，桃花眼弯弯的，眸中的水光亮可逼人。
见到吃的能这么开心？
叶湛忽然起了点逗弄的心思，他下颌微扬，任暖光荡过微凸的喉结：“想吃的话，学妹得好生想一想。”
他停顿了下，冷白的指撩过乌黑的碎发，最终极其刻意的悬在太阳穴，懒散一敲。
“要拿什么，和学长交换？学妹——”
吐气低缓又悠长。
？
夏砚柠疑惑的歪了下头。
咦，不是说好的这顿饭是谢礼？
又侧眼看了眼桌上冒着香气的菜。
好的，明白了，薛定谔的谢礼。
但她对喜欢的人向来没什么立场，更何况，她本就愿意给学长帮忙。
于是柠檬大包大揽的拍起胸脯：“学长，您只管说。”
叶湛意味不明的勾了唇：“那么，就麻烦学妹了。”
他也不太客气说出自己的要求，语气慢悠悠的：“我想要，回家路上落在你肩膀上的，第一片树叶。”
什么？
这句话既视感太强，柠檬屈指捻了捻耳垂，觉得好像是在哪里听过这句话似的。
叶湛抬眼，意有所指的提醒道：“辛德瑞拉。”
噢，对，灰姑娘。
是她儿时最爱听的童话故事。
那时的夏夜。
灯影朦胧，蟋蟀长鸣。
妈妈抚着她的头发，坐在她的公主床前，用世间最最呢秾细软的嗓音，给她讲睡前故事。
今天轮到了灰姑娘。
仲夏总是浪漫的。
天投下苍青色的幕，月光清冽，星子明亮。
小姑娘眼睛藏在被子下面，露出一双比星辰还要闪耀的双眼。
她眨巴眨巴的眼，抖落眸中的星辰，一下下催促道：“妈妈，快说，灰姑娘要爸爸回家时，给她带些什么呀？”
她是真的好奇。
妈妈压住她拱来拱去的身子，好笑着替她捏好被角。
“灰姑娘呀，她不要精美的礼物，只是对爸爸说：‘亲爱的爸爸，我想要在你回家路上，刮到你帽子的第一根树枝。’（1）”
小姑娘愣了愣，进而不解的探出小脑袋：“妈妈，那为什么灰姑娘不要华丽的衣服和珍贵首饰呀？”明明她的两个姐姐都有。
小孩天真，总觉得，这些东西就应该是公主的标配。
小柠檬眼尾微微落下，正真心实意的替灰姑娘委屈呢。
汪玥拍哄的手顿了顿，也没想到自家小柠儿会问出这么个问题。
她揉着下女儿细软的发丝，音色随之放缓：“因为，她想要，树枝代替着他，陪伴着爸爸呢。”
小柠檬没有说话，她闷闷的唔了声，心里郁郁的不得劲儿。
她将头颅埋入凉被中，半晌，才含糊的咕哝了句：“哼，我爸爸才不这样呢。”
不用她说，爸爸每次出差回家时，都会给她带好多漂亮的衣服，亮晶晶的糖果。
灰姑娘的父亲简直太坏了！
汪玥失笑，盯着床上鼓起的一团小包子，拍抚了下，索性没讲下去。
所以，灰姑娘后面的故事，是柠檬稍大一点后自己从儿童读物上读到的。
后来，她知道灰姑娘种下了那折枝条，枝条长成了树，树生长的枝繁叶茂。
它引来了小鸟，小鸟为她带来了友谊与爱。
可是，学长要落在她肩头的叶子做什么？
也不能种下去呀。
而且……
她轻轻撩起眼皮，看学长微微侧过的俊脸。
光线涌泻，暖橙的灯光将他冷白的肤涂抹成暖玉一样的质地。
漆黑眼睫一压一抬，光如蝶翅细展，随着他抬眼的动作，散入眸中，碎若星辰。
此刻，学长正在看她，眸中情绪不辨。
她不太敢与他的视线对上，于是逃跑似的往下撤退。
暖光下，叶湛身上常年萦绕着的那股清冷禁欲感被冲的很淡。
白色衬衫叩开两颗，虽不凌乱，但也能从旁隐约窥见一片冷白的皮肤。
锁骨旁嵌一颗小痣，夏砚柠的目光像是黏了蜂蜜似的，没头没脑在里闷闯。
诡异的，有种学长被她狠狠欺负了的错觉。
应该是错觉吧？
小姑娘眨了眼，摇走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垂头思索了半天，终于憋出句话。
“学长，你的要求其实可以更大胆一些。”
“比如说，我也一样可以…”夏砚柠一顿，咬了下舌尖，逼着自己继续往下说，“可，可以为你做顿饭？”
“……”
叶湛挫败的低眼，无言半晌。
眼见着那双桃花眼里明晃晃的潮着‘我应该可以的吧’的字样。
舌尖轻抵了下颌，忽而笑了下。
他有点能够理解江淮尘的挫败了。
这姑娘的确是，不太能撩动。
他的意思分明是——
……
算了。
第22章 独一无二
叶湛驱车送柠檬回了民宿。
目送她身影完全没入篱笆木门后, 又等了会儿，见到窗边灯浑然亮起，方才不缓不慢的提步离开。
兜内传来一点嗡然的震动。
他脚步一顿, 垂眼拎出手机, 看见屏幕上一串陌生的号码。
眸中冷光微微动了动。
他捻着手机，任由它震了会儿, 而后挂掉。
铃声锲而不舍的响起, 如是三次, 他低眼，像是确定什么一样，薄唇微微勾起。
随意走到路灯下, 灯靠着颗枫树。
枫叶算不得红，只是灯光莹莹, 虫影纷然, 正不管不顾的展着薄翅，往灯上冲。
这些秋虫具有趋光性，灯光罩下它们的影子，落在枫叶叶面上, 像是无声的上演了场话剧。
叶湛觉得有趣。他静静的看着。
等着手机震动过最后一秒，他才收回眼, 逗弄似的，不缓不慢的划开接听键。
闲散的往灯柱下一靠, “哪位？”
“叶湛。”电话提起, 那头的人也不恼，声音平平板板的, “你也不小了，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叶湛轻轻啧了声, 音调松散又冷冽的，似含了深秋夜露。
“叶总贵人事忙，怎么总想着给外人电话？”
“外人。”那头的人重复了遍这个词，语调不见起伏，“无论是否承认，你叶湛终究是我叶卿的儿子。”
“是么？”
叶湛淡淡咬着字，凤目冷而沉。
他目光勾着一枚鲜红的叶子，挑眉：“法律意义上的？”
“我很遗憾，但确实是。”
“你忘了？”叶湛随口道，“爷爷那年，就登报和你断了关系？”
男人似乎早料到了他有这种说法，语气淡淡：“怎么也改变不了我们血脉关系。”
叶湛不置可否的轻哂，他随意摩挲了下屏幕，准备挂掉。
那头，男子平缓的声音终于有一丝裂纹。
“等等，我有件重要的事和你说——”
叶湛一顿，重新将手机扣回耳边。
“周家的小姐下周回国，你帮爸爸去接。”
“叶卿。”叶湛打断他的未尽之语。
他荒唐的笑了下，眸中寒光凛冽：“你该不会，是想拿我去联姻吧？”
“有什么不好的？男儿立于世，自当不拘小节，以成大业为重。自古成大业者不拘小节，更何况那周家姑娘与你门当户对，又生的貌美如花。”
叶卿难得讲了这么一串儿，平淡的语气不乏勾出点推崇之意：“周家，可是珠宝大亨。”
“穷到这个地步了么？”叶湛觉得有趣，他想看看这人还能刷点什么下限，于是笑，“其实，我有个更好的提议。”
“你也有姿色三分，稍微捯饬一下，那姑娘应该喜欢？美色侍人，当年不也不做的很好吗？”
亏得叶卿是个老狐狸，即便被气的不清，也只是胸膛起伏几下，便缓过劲来。
“你这孩子到底能不能懂点事，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今后叶家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对皇位没兴趣。”叶湛低声淡讽，撂断电话，随手拉黑。
他在灯下站了会儿，却没一片枫叶落在自己肩头。
分明秋风吹过几轮，昆虫蛰鸣几番，枫叶仍是挂在树梢上纹丝不动。
莫名的，他想起了交换。
记得最初的交换，在上个盛夏。
他在紫藤树下偷闲半晌。
不想却有个姑娘忽然从草丛中窜出。
她手心里捧着颗幸运草，仰脸对他笑，脆生生的说要和他交换。
彼时，紫藤花开的正繁，阳光穿过浓郁的紫色，在姑娘眼中拓出一片繁花。
他目光落在晒得恹恹的幸运草上，又随着细白的指绕上她布满汗水的脸庞。
她双颊透粉，如有实质的欣喜攀上了眉梢。一双微翘的桃花眼里，深深浅浅的紫正次第绽放。
她清澈的笑着，唇边的一颗酒窝盛满阳光。
记得那时绿意荫浓，花影阑珊。
白衣少年指尖衔着书脊，心里却想。
她应是，喜欢花的吧？
……
风过，叶湛从回忆里抽离，狭长的凤目缓缓眯起。
枫叶似有情，携着秋风渡来一支，不偏不倚的落在他的肩头。
他抬指拾下，火红的叶面烧在掌心里，无端为骨节分明的指，添上几番旖旎。
他捏着纤薄的叶面，眼下的一颗小痣被枫叶撩过，他想起今日那姑娘对他的称呼。
爹咪。
真的是做饭好吃的意思？应当是对他的搪塞之语。
叶湛眼尾轻勾。
当时他见她实在窘迫，便没有追问。
现在嘛，他将枫叶收回兜里，抵着手机，在搜索栏随意按了按，而后低眼。
网页上，百科里跳出解释——
“爹咪，网络流行语，是指二次元里面一些比较柔美的男性形象。开始是被称为男妈妈，后来变成爹咪。?（1）”
男妈妈？
叶湛神色一停，乌发被秋风撩动，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他退出百度，重新打开另一个搜索引擎。
解释是相同的。
屏幕上铅色小字历历，像铁锤，往他眼尾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