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横水色中，蓦然泄出一点清澈的红。
像是枫叶逡染，更像是眼尾本身带出的颜色，总之，冷白的面倏忽多增活色。
许是秋色无边，许是秋虫嘶鸣，许是那扇小窗上，一盏橙黄的灯影亮着。
那里住着个姑娘。
叶湛抬指轻轻点了额头，不可思议的弯唇笑了下。
笑完后，他也愣住。
莫名的，他抬手遮了眼，分明是这么个形象，笑什么啊？
手机在此时又震动起来。
是江淮尘打来的。
叶湛看了眼，接过，便听见懒散的气音随着电流无质传来。
“阿湛，花枝。来喝酒不？”
电话那头，民谣缓缓，慵懒悠长。
像是时光散入曲调中，他沉吟了下，应了。
“啧，怎么今日这么痛快，叶卿又找你麻烦了？”
“还挺敏锐。”叶湛淡笑了声，“他让我去联姻。”
“牛。”江淮尘喝了口酒，撂出一个字，而后饶有兴味的问，“你怎么说的呢？”
叶湛挑眉：“用得着和他废话？”
“也是。”江淮尘衔着酒杯笑着，“现代社会，哪来的什么包办婚姻？”
“话说回来，收集这么久的漏洞，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再等等。”叶湛看了眼窗户，里面的灯已经灭了。
他落了狭长的凤目，再抬起时，浅褐色的眸中荡出一道冷芒。
话及此，二人陷入沉默。
江淮尘散漫的合着乐声笑了下，正要掐断电话。
忽然，叶湛声音随着电流送来。
“逸之，你知道‘爹咪’的意思么？”
江淮尘一怔，摇着酒杯低笑：“爹咪？”
他缓缓地念，气音轻轻上扬，哑声哑气的说：“爹咪，哦，这词儿，我知道。”
他饶有兴致的敲了下杯面：“这是打哪听到的新潮的词儿？”
叶湛反问：“你觉得呢？”
“……”
“啧。”江淮尘灌了口酒，酒气滚过喉咙，带起一阵闷咳，“这姑娘形容的，还挺不符合你的形象。”
他眯起桃花眼，想起阿湛对外、恨不得原地化作冰山，离人百尺那样，就猜到他追人的战略了。
温柔攻势，爹咪，男妈妈？
桃花眼挑出点潋滟的笑，他又喝了口酒，咕哝道：“亏大发了，那不以后，得直接和你差了个辈儿。”
“……”
.
柠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着煎饼。
今天在学长那里小睡一会儿，一点也不困。
此刻，兴奋像是一条弦，拼命的在她脑海里拨弄，哒哒哒的弹个不停。
她的心脏随着弦歌起伏。
今天！她干了好大件事儿。
吃了学长亲手做的家乡菜！还在饭桌上和学长聊了好多好多话题！
内容无一不契，越是了解，越是心动。
圈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几圈，夏砚柠摸出手机看了下时间。
才二十三点，睡不着也属正常。
她在脑海里重新过了遍今天相处的细节，刻意忽略掉那些尴尬的让她抠脚趾的片段，乐不可支的捧在心间一帧帧回忆。
兀自乐了会儿，柠檬忽然苦恼的蹙起了眉头。
她想起件事。
学长说那顿饭是要交换的，要她拿路上落在她肩膀上的第一片叶子来换。
她说学长要求可以大胆一点。
学长沉默了下，眼神中好像划过一丝无奈？
这点情绪她当时没有注意，现在放回脑中细想慢放，好像的确是她没有理解到正确的意思。
也是，江探花都能雨中夜游，雪中折梅，她的学长为什么不可以要她肩膀上的一片叶子。
浪漫至死。
这大概可能是文学系的气质？
柠檬呆毛一跳，蹭的一下坐起。
反正也睡不着，索性稍微补救一下。
于是，她重新拢好衣服，推开窗，感受下外面的气温。
觉着夜晚地空气又潮湿了些，往身上再添了件厚实的外套，方才往民宿外走去。
路过前台，小姐姐正懒懒的倚着柜台，磕着瓜子。柠檬揣着手走出来时，朝她招呼了声。
她也回笑叮嘱：“这么晚了，女孩出门要注意安全哦~”
夏砚柠摇了摇头，唇边酒窝若隐若现：“我不走远，就在外面站一站。”
小姐姐意味深长的“哦”了声：“去见你男朋友吗？我刚才换班的时，看见他在枫树下等你呢。”
“不，不是的。”柠檬囧了下，“我还没有男朋友。”
小姐姐‘咦’了声，站直了身体：“抱歉抱歉。我看见他送你回来过两次，还以为……”
统共就顺路送了两次，还全被人看见了。
柠檬心里腹诽着，脸颊上却诚实的飞上一抹绯红。
她呛了声，磕磕巴巴地说：“不用抱歉，他是我喜欢的人，我，我正在追。”
“哦，这样啊。”小姐姐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眼底点出点了然的轻笑，“篱笆东南方向，枫树下，快去吧。”
她朝她眨了下眼，好像在说加油呀。
夏砚柠弯着眼点头回应。
领了她的好意，却没当真。
算时间，学长应该离开了一小时左右，怎么可能在枫树下站着呢？
话虽如此，她一改慢悠悠的，闲庭信步的步伐，几乎小跑一样，往外头走去。
出了篱笆门，往东南方向侧头。
灯柱等距而列，两灯中央，一颗枫树懒懒的斜着。
才过秋分，叶子没有红透，一层薄红覆在一层青色上，色彩分明却不杂驳。
枝头横斜，探在灯下，半明半昧的光影破碎分割，随着流风穿动。
满地碎声琳琅，树下空无一人。
夏砚柠心道果然，却不失落。因为，她出门的目的本来就是——
等叶子落在肩头。
嗯嗯，她想，悄悄等落叶，悄悄地给学长，独一无二的浪漫。
早在出来之前，她就计划好了。
之前不是答应过帮江探花做永生花嘛，她生怕做不好，特意多买了很多材料。
现在正好，先给学长做。
在叶子周围团一圈小柠檬，学长应该会喜欢的吧？
思及此，夏砚柠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干劲儿。
她愉快地走在枫树下，站定，仰着头等。
风过了一茬又一茬，枫叶压低抬高，哗哗响了无数次。
柠檬站在树荫中间，没有一片叶子落在她身上。
她抬起桃花眼，漆黑卷翘的睫微动，怨念般的瞅了枫树，觉得它不太给自己面子。
悄咪咪的移到树干旁，推了推。
叶子终于掉下一片，她连忙支棱着肩膀去够。
啪嗒，没接着，反而不小心转脚踩碎。
……
如是几次，她眉眼落下，失了耐性，直接上手。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她的一再强求下，一片枫叶躺落在她白皙的手心里。
她急忙合拢，又做贼似的放在左肩上，权当是自己肩膀接到的。
仪式走过一遍，她松了口气。
委实说，自己的体力算不上好，这样拢着厚衣来回跳动，也算是剧烈运动了。
柠檬微微蹙眉，感觉到背上出了层细密的汗，布料贴在皮肉上，窸窣的痒意攀爬。
她缓着呼吸，慢慢走回民宿。
那名小姐姐仍靠在柜台边，有一搭没一搭剥着瓜子。
见柠檬双颊通红，气息微喘，忽然神秘的朝她抿出个笑：“唔，感觉如何？”
夏砚柠长叹一声：“有点累。”
小姐姐的眼神跟似撞了火山似的，蹭的亮起，她瓜子也不磕了，啧啧感叹：“没想到哇。冷淡禁欲款嗳，也竟这么激烈？”
“……”
夏砚柠：啊？
第23章 挑衅
夏砚柠阖上门, 心跳斐然。
她还记得自己是怎样顶着小姐姐调侃的眼神，镇定自若的回答。
“这不还没追上呢么。”她舔了下唇，声音被面上的绯红压的低而缓, “刺不刺激的, 得亲身经历了，才知道的吧。”
“……”
夏砚柠感觉自己社死后, 得到了升华。
面对叶湛以外的人, 抗性直接提了个等级, 咳咳，用俗话说，脸皮好像变得厚实了些？
她靠着门缓缓平着呼吸, 垂眸欣赏了下自己强求而来的叶面。
它长得清俊得很。
叶络分明，筋骨挺拔。
叶面下青上红, 像是夕辉藏在青山后头。
好看。
她小心翼翼的摸了摸, 将叶片夹在书里，去洗了个澡。
折回时，发现搁在桌上的手机闪了闪。
擦发的手一顿，转而把毛巾搁在脖子上, 提起来看。
白菜：【亲爱的柠檬，我有一个好消息, 一个坏消息要向你宣布，想先听哪一个呀？】
夏砚柠饶有兴致的扬了眉：【好消息。】
白菜：我！白菜！国庆假期！要来南江！见你！
一个词一个词儿往外蹦, 气势汹汹的, 活像个来讨债的。
柠檬乐的按了下眼皮，挑指回着：这能算好消息？
那头, 白菜杏眼微撩，一句话直接拿捏住柠檬的命门：【请注意你的措辞。还想不想要你男神的美照啦？】
白菜是社交达人, 人缘好，总是混迹在南江大学各大企鹅群内。
因此，每当群里盛传校草的照片时，她总会给好姐妹整上一份。
柠檬眼神被男神二字摄住，指尖一滞，谄媚的改了主意：【天呐，您的到来对我来说，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呢。那……坏消息捏？】
她抿了唇，尝试猜测了下：【不会是要我，陪你加班的吧？】
白菜：【柠檬此言差矣。】
还没等夏砚柠松口气，那头笑眯眯的打出一行字：【咱这职业，谈什么加班不加班的？】
【白菜，你知不知道，这样是要被挂路灯的！】
夏砚柠拇指携风带电，字打的飞快。
一颗水珠顺着乌黑的长发落入她白皙的脖颈。
她蹙了下眉，截住，擦去，想起了什么，又问了句：【住哪里定下了吗？要不来挨着我一起？】
白菜叩了个电话过来。
顺着电流，她声音支支吾吾的，有些模糊：“那个，柠檬儿啊，我就不过来住了哈。”
？
柠檬点开功放，把手机放在一旁，拎着毛巾擦着头发：“已经定好酒店了？”
“嗯……还没有。柠檬，主要是，那老家伙也要跟着来。”
“谁？”夏砚柠轻喃了声，桃花眼忽然撑大，“骆闻秋？”
“嗯。”
“不是。”柠檬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你不跟他水火不容的么？怎么还忽然看对眼了？”
夏砚柠本想正事结束后，跟白菜吹嘘下自己的进度。
谁成想自己开的小破车才平稳起步呢，人家乘着火箭‘咻’的一下窜到了好前头。
她轻轻咕哝了句：“比我的速度还快呢？”
“呸呸呸，小柠檬说点人话！”白菜咳嗽了声，以示反抗。
她清了下嗓子，正正经经的说：“害，那老家伙不是留学归来的么？他说一定要观摩国内高校，弥补青春时期缺失的遗憾。所以，就借着这次出差的机会，顺带看看南江大学。”
“南江大学。”夏砚柠玩笑道，“是怀念青春呢，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估摸着白菜即将被她逗得炸毛，柠檬明智的转了话题：“宝贝，等我会儿，咱先说回正事。”
她按开空调，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往后披。
又走到书桌前抽开凳子，拿出笔记本，方才道：“好了，这期杂志定下的主题是？”
白菜声音随之回归正经：“南江寺庙。”
夏砚柠啪的一声按开笔帽，黛眉轻蹙：“选题挺宏大。”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烟雨楼台中。（1）南江光是享誉全国的寺庙就有十座，包括灵隐、天童、净慈、径山等。更别提大大小小百座不知名的寺庙，要如何抉择取舍，是个问题。”
她捏着笔帽敲了下本子。
“大则需要系统性，密而不乱，实而不满。寺庙这个宏大的命题，无论在地理亦或人文上，都难以用文字都概全，更别提有限的镜头语言。”
白菜点头：“当初全组讨论出这个议题时，骆闻秋也是这么说。”
“不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后，我们最终仍是择了这个题材。只不过在此基础上，重新换了个思路。”
“是什么？”柠檬眼里放光，“快说快说。”
感受到自己闺蜜的蠢蠢欲动，白菜杏眼微微勾着，她握住电话，兴奋的说了半个小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