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空雕花,光影在空格中穿行,一树粉白色的樱花轻轻晃动着,掀起满堂风。
换而言之,叶学长那个地方,除却樱花树,还有她的半颗脑袋,什么也看不到。
所以,学长该不会是因为对她……才认出她来的吧。
她被自己的猜测惊的心旌摇曳,心口忽然窜出火苗,轻撩起一点意味不明的期待。
她觉得自己可以在大胆一点,于是扯住眼神,往叶湛眼里望去——
那双眼还是清淡又优雅,只是里面空落落的,像被窗外江风吹透了似的,没什么情绪的瞧着她。
柠檬心口一窒。
这眼神,该怎么形容呢?
就好比在某地偶遇了一人,只算得点头之交,便礼貌的打个招呼,所以瞳孔中并无任何惊喜的情绪。
柠檬心道果然如此,却不免失落的垂头。
她将被江风吹乱的碎发轻轻挽在耳后,抬手招呼道:“那个,学长,好巧啊。”
“嗯。”叶湛低声应了,他淡淡的抬起眸子,扫了眼桌面——
乌木桌上,一碗大酒,一壶奶茶,一盏被消灭了一半的酒酿丸子。
还有一只眼熟至极的棒球帽。
她应是和人约在此,而且约她的那人十有八九是江逸之。
动作还挺快。
叶湛蹙着眉,目光一瞬不瞬的打在那只碍眼的帽子上,它虽然被满桌琳琅的器具挤在桌角,但存在感还挺强。
他忍了下,终是控制不住的抬指,攀上领结,缓缓地松了松。
“学长?”
“嗯。”
意识到自己沉默了有点久,叶湛敛下眸子,还是将那句“学妹,是约了人在这里?”问出口。
这句话不太有界限,所以出声时,叶湛莫名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哑。
“啊,哦。我请探花郎喝酒。”夏砚柠失了先前看他的勇气,垂着头,一五一十的交代着,“反正这里是他的酒吧,也顺便给他创收。”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分明是正当朋友间的你来我往,被她这样说来,像是背着叶湛做了坏事似的,没什么底气。
叶湛微微扬了下巴,没接话,只微微落着凤目,定眼瞧她。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开口,隔室的气氛安静到诡异。
柠檬急切的想打破这奇怪的氛围,于是撑大了嗓音,“没想到学长也来这里谈生意呀?”
“也是来给探花郎创收的吗?你们关系可真好啊。哈哈哈。”
哈了半晌,没得到回应,夏砚柠鼓起脸颊,撩起眼——
叶湛眼里有情绪晃动,她没看的太清。
就见着他漫不经心的支着长腿,往前一步。
一折阴影于头顶落下,暖光将他清隽如玉的脸描摹的飘逸若仙,他眼底小痣倦懒,又漫着惑人的虚影。
柠檬的鼻息也在他俯身靠近那瞬,被青松气浑然淹没了。
只见叶湛懒懒抬起指尖,一点点勾缠着领结,问:“学妹,我可以冒昧叨扰么?”
已经走进来了,还问什么?
夏砚柠心里腹诽,嘴里却道:“是我疏忽了,学长您请进。”
他点了头,步伐挪动。再一靠近,就露出他身后那张明艳的脸。
丹唇粉面,卷发蓬松的被窗边拂来的风吹散。
只是脸上的表情像是罩了层石灰似的,一碰就碎了。
律师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柠檬想了想,虽不大乐意,但单单留女孩在外面也更不好,于是对她说:“小姐姐要不要也进来喝一杯?”
“不了。”她一反方才纠缠不休的模样,朝柠檬弯出个大大的笑容,“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律师拢好怀里的资料,朝他们摆手,温软的声音也于此时转为正常的调调——
“毕竟,你们学长学妹了那么久。”
“姐姐我呢。”她轻笑了下,“也不是想做这么个灯泡,唔,那么就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
说到‘愉快’二字,律师慵懒的眯起狐狸眼,朝柠檬轻轻眨了下,她红唇抬起,无声的说:
要好好把握住哦。
“……”
当着学长的面,被,被调侃了。
柠檬尴尬的收回视线,脸颊上荡起一股热气,还没来得及向她解释什么,那小姐姐人影已经消失在楼梯间。
夏砚柠悄悄用手背蹭了下发红的脸颊,又在心里警告了一番兀自发烫的耳朵后,才往学长方向瞥去。
她得看看学长是怎么个反应。
叶湛没什么反应,更没什么表情,万事都像清风过耳,与他无涉那样。
只是,领结被他自己勾的松松垮垮的,衬衫最上方一丝不苟扣子也折开两颗。
冷风将衣领吹得折起。
夏砚柠忍不住提醒:“学长?”
“嗯?”
柠檬轻声道:“学长,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她抬指蹭了下喉咙,“这里听起来很哑。”
“啊,”叶湛挑了个沙发,脊背抵住沙发,往后稍仰,“可能有点热。”
热,热吗?
夏砚柠摸了下自己冰凉的裙衫,夜色在她脚踝处轻摆,她往里缩了缩。
眼眸不由得疑惑。
不会吧?真的热吗?
转念又觉得才谈完生意的人,可能心绪确实有点澎湃,老爸每次应酬完回家,也总是瘫在沙发上,西装敞开,腆着个圆肚皮一动也不动。
于是万分理解的点了下头。
“是有点热。”叶湛温声给出了同样的回答。
只见着他修长的指挑开领结,竟直接解开脖间的束缚。
领结随他勾缠拉扯,在暖光下划出一道暧昧的暖弧。
接着,他缓慢地挑起两端,漫慢条斯理的整理对折。
最后,把它压在了,江探花的帽子上。
第34章 辈分拉扯
柠檬目光带着点同情。
探花郎的帽子今晚上的经历可谓是一波三折——
先是被他主人‘遗弃’在此, 美其名曰陪伴;接着被她挪到了边边角角,可怜兮兮的挤着一点小空位;最后的最后,竟然‘啪叽’一下, 被叶学长的领带压瘪了。
她盯着那团纠葛在一起的奇妙组合, 瞅了又瞅,颇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叶湛掀起睫, 食指点了下桌沿, 抬声问, “学妹想对我说的?”
“不,没有。”柠檬将头甩的跟拨浪鼓似的,她从暗纹领带上提起眼神, 往旁游移,又触着学长那片白皙的锁骨, 不自然扯开, 下垂。
结果,又不凑巧,恰恰好落在学长轻搭在桌上,冷白如玉般的腕骨上。
……她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都有点心虚。
目光进退维艰,脑海偏还不受她控制, 脑补出点大逆不道的想法。
领带,腕骨, 束缚。
嘶——
柠檬目光像是被烫到似的, 立刻蜷缩回来。
她故作正经的清了清嗓子:“学长想喝点什么?”
叶湛垂目,另一只手抬起, 捏了下鼻梁,哑声道:“刚才应酬喝了点酒, 现下喉咙有点不舒服。”
他说着轻轻咳嗽了声,微哑的嗓音藏着笑:“想要向学妹讨一杯奶茶。”
奶茶?
是她想的那样吗?
可,学长知不知道,那杯子她刚刚喝过的呀。
她盯着玻璃壶,下面架着的小蜡烛火光摇曳。
火苗橘红色一朵,被忽来的江风吹得东倒西歪。
叶湛抻直身子,抬掌拢了下火苗。
与此同时,柠檬也蓦然想起,奶茶配上壶,一套是两个杯子的,另一个肯定藏在她的视线盲区,也就是学长那头。
于是,她直起身,探出头,牵着视线在桌上逡巡。
不妨,头颅抵上一点温热。
柠檬像是被那点热气摄住似的,手指僵在半空中,半天没动。
二人相互抵近,呼吸间隔着月色。
今夜的月,是带着松香与雪的气息。
或许还有点甘冽浓香的酒和热气熏蒸的奶香?
柠檬轻轻吐息着,想要将鼻尖上浮荡着香气一一辨明。
月色携着专属味道,披着莫名的情绪,闯入她的鼻息间。
无孔不入,又格外温柔的,将每段每缕月光,都揉碎了往她喉舌血液送。
窗外夜色压下,时间仿佛在此时此刻被骤然拉长——
夏砚柠觉得,自己的每寸每厘,都像是放大了千百倍一样。
视线落处,乌发下一双凤眸清冷狭长。
他的眼型优雅有势,若飞月一勾,不可侵犯的压着峻然的冷感。
窗外碎光蹁跹,剪入他纤长分明的睫毛上,她察觉到那人侧过脸,低着视线向她看来。
连忙扯开视线避让。
可心脏却不太听话。
在胸腔中疯狂跳动着,像是桌上摇曳的小火苗,一下下往上窜着。
许是五感比平日敏锐百倍,柠檬只觉得自己心跳声音大得惊人。
她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呼吸,滞在原地,直至那人修长的指点了下她的额头。
叶湛屈着身,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他的掌心仍扶着她头,小心翼翼的护着。
一时间,温热的气息交灼。
分不清楚是风动,还是别的什么,她感觉自己头上小呆毛被人给轻轻勾了勾?
柠檬大着胆子撩眼回望。
叶湛视线在她脸颊停了半秒,在与她相触之时,忽的移开,往窗外落去。
柠檬的心跟着也无序的狂跳,因为。
她好似瞥见了。
学长眼眸深处腾起的一泓墨色。
……
“嗯?你们这是在,拜把子?”
外间,陡然一声轻笑,惊破气息相抵的二人。
夏砚柠惊得眼眸一凝,她做贼似的直起身子,轻咳了声。
声音不大,却在凝滞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
好像神来一笔,把她与学长之间的氛围咳的不太清白。
柠檬悄悄将咳嗽声压了回去,掀起眼。
只见着江淮尘负手站在外头,面上的神色被雕花窗子切的破碎。
他面上犹有风尘,显然方才处理好事情,迅速赶回来的模样。
额发被风吹得凌乱,桃花眼里凌厉还没未收敛干净。黑色衬衫紧贴在薄薄起伏的肌肉,勾勒出他劲瘦挺拔的身躯。
他摁指搭在木格上,音调却懒得像才睡醒:“哟呵,是哥哥回来的不巧啊。”
这句话说的,好有林妹妹的既视感。
夏砚柠不自在撩了下耳发,脑海里莫名冒出句‘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经典名句。
调子也自动替换成探花郎那把慵懒的嗓子,她被逗得弯了唇,噗嗤一声笑开。
江淮尘落回桃花眼,看着这姑娘竟舒展眉目笑开,不由得抵了下槽牙。
这姑娘,可真行,自己好不容易把她拢到身边,转眼间,她顺带着把‘情敌’也喽进来。
……够没心没肺的。
江淮尘收回指,慢条斯理的折起袖口,没在说话。
他踩着倦懒的脚步走入隔室内,装作才发现叶湛,恶劣道:“啊,原来是阿湛呀。”
“不是,应该说——”
他深吸一口气,想了想,方才敲着太阳穴懒声懒气,“叶、妈、妈?”
叶湛:?
他掀起眼,狭长的眼神微微眯起,眸中的警告意味甚浓。
柠檬已经原地升天了,她脑海里乱成一团浆糊,早已没有余裕思考江探花到底从什么渠道,知道她社死的名场面。
空荡荡的大脑里,只反反复复转着一个念头——
叶湛,知道了,爹咪的意思。
所以。
她在男神面前,把表白活生生的整成了表孝心。
……那,体贴的学长,是不是也是长辈对小辈关照呢?
想到这里,柠檬只恨不得将灵魂拽出身躯,只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在这儿。
这厢,江淮尘没有接收他冷若冰棱的眼神,只是恍然大悟的摩挲了下下巴:“噢,刚才你们是不是拜把子啊——”
“是哥哥误会了。”他语气缱绻,又抑扬顿挫的上下起伏着,“原来柠檬在给长↗辈↘敬茶呀。”
“……行,哥哥也得给阿湛倒一个。”
他冷白的手腕捉住桌上的瓷杯,扣低,提上玻璃壶,缓缓斟满,而后晃动着腕子送到叶湛眼下。
“爹咪,您请用。”
眼神直勾勾的,既轻狂又嚣张,像是对叶湛宣告——这样叫你,简直占了大便宜了。
叶湛抬指接上,也不喝,指尖顶上瓷杯,一下下缓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