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似凝了霜雪,每一下搅开冽风,气氛压下,将室内空气逼到凝滞的地步。
夏砚柠心脏随着那铮然的敲动声,一寸寸收紧,
这才恍然发觉,学长前几天和他相处时,是真是对她存着照顾小辈的心思。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开出气场的模样。而且,开出这气场吧,仅是为了和朋友斗气。
怎么说呢,就觉得,还蛮可爱的。
柠檬抿了下唇。
便见叶湛撂下杯,眼角那颗安静小痣蓄着不明的情绪,淡声问:“江逸之,你的脸皮呢?”
“和爹咪表孝心。”江淮尘没受什么气场的压制,轻轻松松的笑着,“哪里要顾得上脸面不脸面的?对了,这个应该叫什么来着,噢。媳妇茶?”
夏砚柠:……窒息。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根上下飘摇的苇草,明明好生生的支棱在土壤中,汲取着阳光雨露。
不料东风忽然吹来,她颤巍巍倒下,又蓦地被西风提起,东倒西歪在风中凌乱着。
此身落定在两位大佬气场中央,上下沉浮。
而且!!!什么叫媳妇茶?
夏砚柠非常非常不明白,探花郎37度的嘴巴,怎么说出这样让人心底拔凉拔凉的话。
她抟起掌捂在胸口处,试图让它变得温暖些。
没曾想,淡缓而冷的一道轻哼过耳。
下一句话轰然砸下,简单却让她如坠冰窟。
“你得问问柠檬,她想不想认不认你这么个干儿子?”
“……”
二人眼神相撞,不吝于月亮碰上了火星。
一端凤目清冷,狭长的裹着冷如寒潮的月色。
另一端,桃花眼滚烫,灿如烈阳。
眼见着二人就要因为辈分问题弄得剑拔弩张。
夏砚柠觉得自己再不出声,战火还得烧到自己这颗无辜的柠檬身上。
于是,毅然咬牙,拉起江淮尘袍子,低声喊。
“江叔叔。”
“你别太冲动。”
“什么?”江淮尘未战先败,他像是不敢置信的压了下唇角,眼眸黑漆漆的落在柠檬身上。
把她看的心虚,嘴里结巴问:“怎么?”
“柠檬,请你好好看着我。”
夏砚柠依言抬眼。
江淮尘提指为柠檬作向导,拿着修长如玉的指在脸侧轻轻滑动着。
从眉骨到鼻梁,从薄唇到下颌。
最后指尖停在喉结上,痞坏的勾了勾。
“就这样的长相,也能被叫成……叔叔?”
江淮尘张狂的挑眉,似乎再说,有没有点眼光?
那眼神晃得柠檬都心虚的厉害。
“也没说你老,”她被迫压低嗓音,“这样你和叶湛不就一个辈了么?”
这样叫,自己已经很吃亏了,好不好。
“行。”江淮尘抬起下颌,“一顿酒的工夫,就从哥哥变叔叔,直接提了一辈儿。”
“也值。”
江淮尘说着,绯唇勾起,眼尾薄挑着,晕开一片红。
像是认命一样,把自己扔回沙发,捏着酒碗灌了口。
战火在无形中被填平,至少夏砚柠是这么认为的。
她看着探花郎安稳落座,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
又听见。
学长不咸不淡的语气递来,听起来没什么情绪,就是窗外的风吹得紧了些。
话语不是指向她,而是对面的探花郎。
“怎么把人拐来的?”
江淮尘将酒含入口中,喉结滚动,挺不要脸的道,“那什么,救命之恩。仅仅换了三顿酒。”
“阿湛,你说我是亏了,还是亏了呢?”
“……”
第35章 小痣
叶湛劲腰抵直, 脚面撑地,起身——
他转向夏砚柠,凤眼垂落, 新月淡勾的眸中, 骤然撩过一丝利芒。
“学妹。”他靠近柠檬,温冷的气息填满整片空间, “发生了何事?”
简单几字。
柠檬只觉得呼吸都被那人繁霜冷月的气场压住, 她像一只在风雪天候里, 躲在石头的小鸟,羽毛被气场层层浸湿,嗓音颤起:“学, 学长,没有啊。”
叶湛不咸不淡的嗯了声, 眸中的冷光直缀, 看的柠檬心脏轰鸣。
即便是常听白菜说起——和喜欢的人对视十秒,可以让他产生靠近自己的冲动情绪。
此时此刻,她也不太敢用眼神回望。
太,太吓了。
朗月清辉骤然轮转, 像是天上忽临的一场风雪,卷去青松冷冽的木香, 徒留下被冷霜浸透了的眸子。
叶湛视线牵着冷意,克制着眼中的冷淡的怒, 在柠檬身上反复逡巡片刻, 沉声又把将才的问话重复了遍:“发生了何事,有没有受伤?”
没, 真没发生什么啊。
柠檬眨了下眼,脸颊因他蓦然凑近的俊脸, 泛起一层后知后觉的粉意。
学长……这是怎么了?忽然,变得好吓人。
她在脑海里重新把刚才的对话过了遍。在‘救命之恩’上重点停顿了片刻。
学长该不会,理解成字面上‘救命’的意思了吧?
所以,刚才学长他只是询问她是否受伤?
救命,这得什么脑回路才会觉得这‘救命之恩’是真的‘救命’啊。
柠檬不觉提了下唇,而后心口莫名泛起一层甜意,像是有人披着霜雪凑近,生怕惊扰到瑟缩在石头后头的小鸟,没敢贸然出声。
只是轻悄的搓热手指,从怀里取出尚温的食物,摆在小鸟尖喙下头。
夏砚柠忍不住想,学长那样问,会不会有点关心则乱的意思呢?
又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在乎她呢?
被自己脑补逗得满脸通红,眼底热生生的发潮,柠檬抬指轻轻蹭了下,暖光便沥进了她瞳中清波中。
感受到指尖的温度层层灼遍。她轻轻嘤咛了声,薄唇泄出轻缓气音,听起来竟细软的如丝:“那个,就是山中偶遇,探花郎顺路载我一程。”
叶湛一顿。
凤目落下,漆黑的睫羽淡垂着,里间勾着深沉的情绪。
夏砚柠没太能看真切,见叶湛略略颔首,折回身。
心里一慌,忙把手举到耳旁,急道:“我说的是真的,我保证,没有受伤!不信的话,喏,学长你瞧。”
“……”
雕花窗外漫涌着秋风与冷雾,熏黄色的月亮在天空勾着。
这样的月光中,一双皙白如玉的手,好似带着某种名为大胆的的情绪,递在叶湛眼下。
掌心细白,暖黄色的灯光将手掌描摹的好看,几瓣月牙形的白痕细细的嵌在肉里,是指甲压下的纹路,
叶湛蹙了下眉,眸光一颤。
他不太能明白,这姑娘怎么能把自己手掐成这样。
蜷握在掌心的指也跟着收了收,他温下眼神,缓着视线,将目光放在柠檬身上。
她今天穿一条杏黄色的长裙,乌发清眸,雪肤红唇,宛如池畔月下,一支淼然而放的杏花。
风色掀起她鬓角边一缕乌发,一弯发丝不小心衔入唇中,又被她勾指推开。
叶湛褐瞳一深,适才散淡冰冷的瞳孔中,此刻竟撩入化不开的夜色浓稠。
柠檬仍在絮絮叨叨的保证着,她怕学长不信,抬指点向一旁作壁上观的江淮尘:“探花郎,你说是吧?”
江淮尘缓缓‘啊’了声,将唇中裹着烈酒一点点咽下。
偶遇,顺路,载了一程。
三个词冰冷冷的,一股脑的砸向他,他脑海里还没开始想某位姑娘不太有良心这件事儿,就被唇中的酒给苦到了。
他滚了下喉结,蹭去唇边残酒,忽的笑了,屈指敲了下碗面:“柠檬,叫我什么?”
夏砚柠不明所以:“江探花,探花郎,还是……直接唤你,江淮尘?”
姑娘轻软的嗓音抬着月色,尾音似月下南江里,粼粼摇动的波光。
江淮尘只觉得自己被这轻软又悠长的音缠的酥麻,眼皮无端一跳。
冷白的手插入兜中,不自觉的拢了拢。
那里摆着的烟和火,可以解瘾,但……
还是算了。
江淮尘克制的漫出层笑,慵懒的语气随之接上:“你不是,应该唤我,叔叔么?”
“哦,江叔叔。”柠檬此刻无所谓什么叫法,她眨了下眼,“只是顺路搭车,对吧?”
“嗯。江,叔叔觉得。柠檬怎么对我,都是可以的呢。”
江淮尘刻意把叔叔二字敲的很重,像是在提醒她今天她对不起他的事儿挺多的。
“本来呢,只是在深山中,遇见个被人抛下的,可怜兮兮的姑娘。哥哥好心好意的让她搭个顺风车。”
“算不上‘大恩’倒也罢了。”他略微垂下头,端着酒不紧不慢的呷上口,方才哑着嗓子道,“结果,被请个酒,还有外人搅局。”
江淮尘说到外人时,掀起桃花眼睨向叶湛,朝他嚣张的笑了下,语调散漫:“这也算了,好好喝个酒,还被人叫成叔叔。”
江淮尘低下眼,唇里牵着微醺的酒气:“你说,哥哥遇着这点事,委屈不?”
夏砚柠:!
她哪有这么复杂的心思,她只是感觉被江淮尘冤枉的厉害,摸了摸鼻骨,不由得想为自己辩解几句。
“顺风车,里面不有个‘顺’字么?”
意思是就是顺路的事情,她就是实话实说,真不至于受那么大的职责。
而且,她还在叶湛面前收敛了些,话里没指责探花郎挟恩图报的意思。
夏砚柠对自己的说法感到满意,继续道:“唔,至于酒么,要不让我在花枝里包个月,你想喝什么随时拿?”
“……”
江淮尘端酒的动作一滞,无言片刻后,方才道:“哥哥,不,叔叔什么都听你的——”
“毕竟,我们柠檬儿是川渝地区的姑娘。 ”
夏砚柠没明白话题为什么忽然从恩情飘到了她家乡。
轻轻噎了下,移开话:“刚才事情处理的怎样?”
“没什么大问题。”江淮尘似笑似叹:“叔叔呢,就是浅浅帮客人,拨了三个电话。”
?
叔叔这个梗看来是过不去了,而且。
刚才那场闹剧,是能三个电话给处理掉的?
夏砚柠眼中晃出一道疑惑。
她正想追问,不妨,手里被递入个温暖的东西。
热意满手,又是从身侧递来的,让她心脏狠跳,却迟缓的抬眼。
只见叶湛侧坐在一旁,一双大长腿存在感很强的屈着。
他点住杯面,又提壶给自己斟了杯奶茶,缓声道:“110,120,12315。我想,大概打的就是这三个电话。”
江淮尘没有接话,懒洋洋的灌了口酒,似是默认。
夏砚柠轻轻唔了声,拿崇拜的眼神往学长身上瞥。
好神奇,学长根本不知道探花郎去处理什么事儿了吧,却还是能够精准猜准他的应对方式。
简直是,相当厉害了!
柠檬桃花眼里亮度根本遮掩不住。
明晃晃又亮晶晶的眼神看的江淮尘牙齿酸疼,他忍了忍:“就这点事,阿湛都见哥哥我处理过几次了。”
他说着,又哑声哑气的补充:“也没什么厉害的。”
叶湛将杯面儿抵住唇,笑叹。
“对,对于这一类的桃花,探花郎一向是驾轻就熟。”
他舍了平日对江淮尘的称呼,循了柠檬的叫法。
语气很平,其中挑衅的意味儿却足。
江淮尘以为不明的哼笑了下,他仰了头,抬起流畅下颌。
“阿湛,你又比我好得到那儿去呢?”
他望向叶湛的眼神颇为嚣张,似是喝醉了酒,轻狂的醉意漫上了那双宛然生春的桃花眼。
里面大片大片的繁花开得荼蘼。
他拢着酒气,望着叶湛眼角下那枚含情的小痣,忽然蹭了下自己的眼角,扯开慵懒又轻缓的调子,提声夸道:“好看。”
是真的好看。
休说叶湛本人长相甚绝,单论那狭长清冷的凤眼,底下一颗小痣便足以中和他面上所有的冷气。
像是高山之巅覆满的晴雪,又像是朗月旁点缀的几缕薄云,最像是风雪归人身上披着的烟火,所有红尘都在那颗小痣上。
特别是他长睫半敛时,阴影折下一丝灰霾,月色和暖光层层覆上,衬的那眼,那痣,并非人间。
也怪不得,柠檬喜欢。
江淮尘有些醉了,甘冽的酒香撷住他思维。
和叶湛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对情敌的小痣,起了探究之心。
或许,因为自己喜欢的姑娘喜欢他,又或许他更愿意这样无理取闹的想——
都怪那颗惑人的小痣,柠檬儿把她的所见所闻所爱,全部灌注在那颗小痣中。
他直勾勾的盯着叶湛眼角,入神的看了好久,而后不由的喃出声:“好看。”
叶湛:?
墨眉折出一道古怪的弧度,他起身,腰线收拢,侧脸对外头的侍者道:“麻烦来杯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