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毕竟呢，这是哥哥的地界儿。有哥哥罩着。”江淮尘抬指蹭了下唇，像是在斟酌用词，“柠檬儿想在里面怎么翻滚，都可以。”
翻滚这词儿用的……柠檬不满的鼓起双颊。
江淮尘笑，桃花眼里拢上一轮的熏月。
再加上他一直拿目光锁定着夏砚柠，桃花眸中波光涌移间，潋滟着月亮的轮廓。
倒真像是藏入一颗翻来滚去的小柠檬。
柠檬未觉江淮尘的言下之意，笑着问：“你请客？”
“对，我请客。”江淮尘绯唇提起，“哥哥呢，请客。柠檬儿，付钱。”
合着变着法的为自己酒馆花式拉客呢。
柠檬合身卸下背包，也想随口跟着调侃几句。
不料从斜插入一折俊朗的身影。
是那日见到的白帽大厨。
只见他顶着一只高大的厨师帽，荡到二人眼前。
软趴趴的帽檐随转身的弧度搭下，又被他反手抹上，“其实他的意思是——”
他望了眼江淮尘，眉梢眼角提着和暖的笑：“他的意思是，如果你做了这里的老板娘，这间花枝酒馆都是你的哦。”
“当然，也包括江淮尘这支最妍丽的桃花，全都归你私人所有。”白帽厨师语气抑着诱惑，“不想试一试吗？”
柠檬：“……”
探花郎和他的朋友们都是一个调调，柠檬没把这点玩笑放在心上。
反是在天马行空想，学长那点藏不住的坏心思，不会也是打这里来的吧？
探花郎真是……
干的好！
“郁离。”
江淮尘飞速瞥了眼柠檬，怕她生气，声音抑冷，指尖收拢间，骨指抵出月牙般的白意。
“注意点分寸，别随便乱开玩笑。”
白帽男子屈指弹了下帽檐：“啧啧，你江淮尘还怕人调笑几句？”
“你觉得我会怕？”江淮尘挑了眉，笑容带着眸中嗤笑的意味，轻狂的调子被他念得散漫极了，“这不是怕某只翻滚的柠檬把此话当真，之后占我便宜。”
郁离：？
柠檬：？
二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眼底情绪仿佛在异口同声的说：这厮真够不要脸。
窗外，不知何时飘来一爿云翳，遮住此夜清朗的月色。
月亮扯过缭绕在一旁的浓云，仿佛也跟着嘲笑这人间桃花。
“没良心。”郁离声音淌在月色中，轻缓的喃，“亏我还特地跑上来助攻。结果……”
他无趣的瘪了唇，似想到了什么，朝柠檬笑了下，朗声道：“既然夏小姐选择困难，不如我给你做个推荐？”
“好啊。”柠檬温声应答。
她没什么所谓，不过最喜欢的大概是眼前这格雅间吧？
上次行色匆忙未曾注意，现在瞭眼看来，颇为喜爱。
茅草堆制的檐蓬，稻谷和五谷堆满了椒墙，木质窗格旁贴剪画，上摆糖果糕饼，闲云野鹤之趣顿生。
而且，有那么点眼熟。
柠檬盯着桌上堆叠着的云片糕，忽然产生了某种明悟——
怪不得她喜欢，这里的构景，好像跟她曾经照过的一张名为‘田趣’照片极为相似？
记得那是她在大学下乡实践时拍的照片，最后被选在校内摄影展里展出过的？
彼时五谷丰登，丰年安泰。
她在热情好客的村长家做客，看窗外麦苗翻涌如浪，牛声哞然长鸣。
室内笼着麦香与果香，甜甜的糕点引得顽童嬉闹。
奶奶盘坐在蒲团上头，面上刻意板着，指尖却捻起一块糕点，逗弄着自家宝贝孙儿。
金黄色的麦子，映衬着绚烂的笑容。
在征求过她们的同意后，柠檬用相机机定格下这样的温暖又温馨的场面。
……
现在回忆起来，那般暖意犹然浮荡在心间。
于是，柠檬笑着朝郁离点了头，指了指那间金黄色的隔室，方往里走去。
郁离眉宇间漾着浅笑，目送柠檬拎着个蒲团坐定后，方才回身。
与江淮尘擦肩时，他刻意停留了下。
目光不解的在他身上晃了圈，低声道：“江淮尘，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怎么没出息的？”
“喜欢一个人，大胆一点嘛。扭扭捏捏的跟个小姑娘似的，真不痛快。”
“你不妨直接告诉她，你喜欢她。这里是你专为她辟出的。”
“不对。”郁离眯了下眼，“应该说这酒吧的二楼，全是你搜集她照下的相片，筛选过后，重新设计的吧？”
“……”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江淮尘没有回答，呼吸渐渐趋重。
郁离笑：“万年孔雀，也难开口？”
江淮尘落回眼，月色流过纤长睫毛，落在他肩膀一侧。
像是水色搅开，心事比月色还要湿冷几分。
江淮尘狼狈的勾起唇，走廊上的灯代替月色将前路照亮。
他踩着自己淡青的影子，抬步往前走。
两臂相交时，江淮尘停住脚步，乌发无风自动。
而后，他轻嗤，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你懂什么呢。”
他啊，恨不得告诉全世界——
他的。
爱。
第53章 和她
江淮尘睫毛微垂, 搅弄浓密月色。
少时，他没有朋友，也不曾渴望过朋友。
他知道, 他这样的人, 这样的家庭，是不配拥有友情这种奢侈的东西。
赌徒的儿子么, 谁会喜欢？
他曾在无数张笑着的假面之下, 看见鄙薄又冷漠的眼。
小孩儿的情绪向来直白,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为什么不想笑，还非得笑着呢？
稍微大一点, 母亲病倒，他帮着分担家里更多的家务, 母亲也对他笑。
只是弯起的眼角, 尾部深刻的纹路，眼里荡着他看不清的情绪。
后来，母亲卧倒在床上，家里一点余钱都没有了。
他方才知道笑的好处。
——世界上大多数的人呢, 都是喜欢笑容的。
那时，小小的他发现了一个好大好大的秘密。
每当他笑着敲响邻居家的门时, 总会或多或少的被施舍一点东西，偶尔是几颗干瘪的水果, 几块过夜的饼干糕点之类的, 都是足以充饥的食物。
住在这里的人，大多不富裕, 能好心舍点东西他，已经足够好了。
他真的很感激。
因为这样, 在病中的母亲可以少劳碌一点，他也可以省下一顿餐费。几顿伙食加起来，可以换上一贴药钱呢。
于是，小孩儿开始无师自通的学着笑。
起初笑的诚挚，渐渐地，身上的伤痕增多，在一次次欺辱与鞭挞下，他便笑不出来了。
不笑，整个人都阴沉，又不讨喜。
风言风语偶尔穿来——
“噫，这小孩儿看起来阴沉沉的，总是闷着头不吭一声，长大后莫不是和他的赌狗爸一样？”
“是啊，好心好意给他吃的，没想到不落个好，整天进进出出见着面，也得不到一个笑。”
“我说啊，这小孩儿根子上就是坏的。你猜怎么着，那天我在门口还看见他。一把把老王家的小孩儿推在地上。下手一点也不像吃不饱饭的人呢。”
“……什么！老王夫妇可对他不错，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他沉默的听着，沉默的折身回家，沉默的站在厕所镜子前。
落着眼与镜中的小孩对视。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瘦瘦小小的一个，胳膊交叉环在臂膀上，努力的控制着自己颤动的双肩。
恍惚想起母亲病床上瘦骨伶仃的模样。
冷漠的唇动了动，反复提着唇角，却怎么笑不出来。
拎起两根手指，搭在唇侧，带着几乎狠厉的味道，往上一提。
终于漏出了一点还算可以看的笑容。
其实也很简单嘛，唇角抻直，肌肉挑动，往上勾两提弧度，那是最自然、最乖巧的笑容。
他适应的很快。
没多久，就学着把笑雕刻在脸颊上，学着做出他曾经不解的模样，笑的愈发卖力。
渐渐地，他听见那些诛心的言语变小，从‘赌鬼的儿子’‘没良心的白眼狼’，变成了——
“真是可惜，可怜的孩子，摊上了那样的父母。”
“乖巧又听话，不像我们家那个，天天闹腾的惹人心烦。”
“要我说啊，这小娃子是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哦，这辈投身到这家赎罪来了。”
“……”
他们叽叽喳喳聊着，三两围拢在一团，热火朝天的，像是真的为他惋惜一样。
院中有一方破旧的坝子，便是他们最好的聊天所在。
聚在一起，说着三两话语，一天的沉疴繁忙仿佛就此洗去。
如果这时趁他们谈兴满足后，他打院里穿行而过。
他还能顺势得到几颗彩色玻璃糖，那是他没见过的东西。
刚好，可以在母亲喝完药后，喂给她吃。
他觉得笑容的面具很好，真的很好，覆在面上，就能活的很好。
可是，一旦戴久了，就再也摘不下来了。
摘不下来也没关系，大家都喜欢。
除了那个小胖妞。
长得胖乎乎的，看起来傻乎乎的，所以眼光也不太行？
救下他这个累赘也算了，竟然还说他笑的不好看。
怎么可能呢？
他练习了那么久，怎么才把这套动作练得娴熟又自然，怎么会…不好看呢？
“可就是不好看呀！叫花哥哥。一看笑的就很勉强嘛。”胖姑娘鼓了脸颊，鼻尖轻轻皱起，“哼，哥哥本来长得辣么好看，跟花儿一样。”
“辣么好看？”他挑眉。
胖姑娘晃动着胖脑袋，牙齿缺了几颗，咬字也漏风，胖手指支棱起，上下摇摆着：“花笑起来，就皱巴巴的。一点，不，一点点点都不好看。”
他抿了唇，不知道为何，和个胖姑娘吐了真心：“傻姑娘，不笑，哥哥没饭吃。”
说完，他自己又笑，那么丁点的姑娘，能懂什么啊？
在脑海中提前把那姑娘的反应全部预演了一遍，而后低了下唇，黑沉眸落回她身上。
谁知，那胖姑娘挺了胸脯，胖手往上抬了抬，不小心勾到他单薄的下巴。
又担忧的垫起脚，撅唇给他吹吹。
“低一点儿！”
他故意把腰背挺得更直，身上的补丁块块斑驳。
姑娘反手揪住他的领子，胖爪子威胁似的捏了捏，嘴上声音却轻：“给哥哥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他想笑，薄背绷直，胸膛上下震了几番。
又听见奶声奶气的声音：“哥哥不要笑，我在说话呢，认真听！”
“好。”
“叫花哥哥，你听好了。——我来养你！”
姑娘骄傲的在他面前站的笔直，胖手挥来挥去，动作那叫一个豪气干云。
“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少不了你的！放心。”
“你个圆滚滚的姑娘，自己吃的都不够，还能有哥哥的？”
小男孩提了提肩膀上小书包，捏了捏胖姑娘束好的羊角辫儿，薄唇愉悦的勾起。
他没当真，心里却暖。
“哼，别小看我。”她啪叽一下把他的手拍开，像是老大一样保证，“说好了，现在你养我，以后你可得对我好。”
他觉得有趣，问：“怎样才是对你好？”
姑娘歪头，抬手勾着自己的辫子，非常为难的模样。
“呐呐，想到了！对我好就是帮我实现愿望！”
见他郑重的点头，姑娘满意的念叨了好长一大段话，具体他也不太能记清。
大概是。
“爸爸超喜欢喝酒的，可惜他每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妈妈担心他出事儿，不准他喝。他巴巴的摸着肚子盯着酒瓶子看的模样，真的很可怜！”
“所以我的愿望呐，就是长大开一家酒馆，让爸爸喝个够。我来养爸爸妈妈，他们就不用担心了吧？”
“叫花哥哥，我想对你好。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的话，就帮柠檬儿实现这个愿望——
噢噢，对，还要修成不同风格。”
不同风格？为什么？记得他当时好奇的眨眼问。
那姑娘一脸嫌他笨的可爱样，双手叉腰：“我爸爸叫夏途哦，夏天的夏，旅途的途。爸爸说，他的名字一直在旅途之上，他本人也是，行走在路上的…… ”
姑娘像是忘了话似的，‘的’了半晌后，掰指转开话题，“噢，爸爸最想带着妈妈去喝不同地方的美酒~所以柠檬愿望是那个。”
那个，哪个？
他当时仍没有理解姑娘奇奇怪怪的脑回路。
只是落着眼，看那胖姑娘晃悠着羊角辫，仰脸朝他笑。
“叫花哥哥。你就帮帮我吧。”
“……”
姑娘天真，不知道那时自己的童言童语，真的被一个少年，记了好久好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