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窘迫的瞪她一眼,又听她笑:“这新娘约莫是我认识的,还不掀开盖头给我看看?”
“林英姐!”
“好啦,不开你玩笑了。”林英撩了下侧边耳发,“你们还傻站在门口干嘛,是很想共患难,一同感冒么?”
闻言,江淮尘立马将头顶的毛巾扯下。
他抬起眼看面前的姑娘,浅褐色的瞳孔狠狠一缩。
她浑身湿漉漉的,被大雨浇淋的很惨,却如同一折天青色绢帛上泼开的水墨画。
身后是青色的雨,青色的雾,天青色的山与水次第展开,争做她的背景。
而她身上淋漓尽致的冲撞着黑与白——乌黑的发,漆黑的瞳,苍白的脸与唇。
青雨顺着她的乌发涓缕而下,缓缓描摹她柔软的脸侧,最后不经意掠过柠檬惨白的唇。
她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提起唇侧,朝他笑。
那雨便顺势落入两弯小酒窝里。刹那间,画色活色生香。
心动,心跳,心折。他狼狈的避开眼,然后把毛巾扔回柠檬头顶,“擦干。”
“……”
柠檬正冷的发涩,一片毛巾忽然飞到她头顶上。她呆了下,头顶被重重往下一压。
有人单手按在她头顶上,毫无章法的揉了揉,然后虚悬在她发丝上,催促她:“快擦。”
江淮尘也没俯身,刻意和她隔了一段距离,似在避忌她。
那八风不动的淡然神色,真似武林高手正在给她运功灌顶。
她该不会是真的误会人家了吧?
柠檬脚趾往下扣了扣,不着边际的想,待会儿得好好的问问人家!
万一——
她狠狠嘶了声,眼睛逃避似的一垂,觉得自己可能丢人丢大发了。
“喂,我说你们二位。”调侃声从旁递来,“可是想这样呆站到天荒地老?”
江淮尘蓦地收回手,他撩去发上的雨,笑道:“柠檬先回去。”
说着,他折身走入连天雨幕里。
“喂——”
柠檬打了个寒颤,连忙拽住他冰冷的袖口,“这么冷的天,你去哪?”
江淮尘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低哑又无端落拓。
手边的力道又用的大了些,柠檬敏锐的察觉到江淮尘僵硬疏离的动作。
不会吧,他该不会为了躲避自己,要冒着雨离开吧?
这么大的雨。柠檬侧眼,却见原本隐在雨里草木已然不能辨明,前路一片昏黑晦暗。
手里捏着的袖子又不安分的动了动,想要抽离。
她不满的蹙起眉头,干脆直接捏住他的腕子。
用了八分力道,终于制住这人。单薄冰冷的触感,两相交触间竟觉有细微的颤抖。
感受到这人不再挣扎,她得意道:“哼,这下看你往哪里走?”
江淮尘顿了顿,回身。他笑:“听这语气倒像是,抓住唐僧成亲的女妖精?高低要挽留。”
他抿唇思索片刻,而后拖声拖气道:“妄想我也不是不行,来,先叫声御弟哥哥。”
林英惊讶地撑大双眼,夏砚柠倒是听习惯了。她此时也没什么调侃怼人的心思,直接摆烂道:“唐长老,您这边请”
“唔。”江淮尘惊讶地垂眸。他怔愣的跟着上前几步,方才停住脚步。
“怎么?”夏砚柠有些生气。她被冷风扑的打颤,语气却怒的很,“你到底!”
想要怎样?没说出的话辗转,最后吞入唇舌。
她抬头,对上江淮尘含笑的眼。
如蘸水而开的桃花,繁艳秾丽的绽开一片暖意。
他微微低头,发梢上的水珠不经意间跌下,便顺着他干净凌厉的下颌勾勒描摹。
探花郎绝佳的骨相便被洗净了,放大的抵在柠檬眼前。
眉如飞墨,眼藏山水,里间的情绪层层叠叠的落。柠檬仿佛在他眼里经历了场远游,跋山涉水后,最后酣眠在一方山色中。
她心里一烫,嗖的一下放开手。又觉不能让他这么淋着回去,重新伸手按住。
气势却弱了下来:“才答应我要爱护自己,又要淋雨回去,你到底想怎样啊?”
江淮尘目光停在二人交握之处,复杂,又欣喜。
湿润冰冷的触感,却似有暗火在拼命的灼。他微微蜷起指骨,想要抵御骨髓中那道密密麻麻的酥痒。
他要按耐不住了。
真是个心软的姑娘啊,稍微卖上点惨,就可以吸引她全部的心神。
若是……江淮尘及时打住脑海里危险的想法,扯唇道:“柠檬,你这话听起来——”
他恢复了惯常的倦懒优雅,苍白的唇挑动,“真像是对‘御弟哥哥’有意思?”
“莫非你先前冤枉我喜欢你。”他极其刻意的停顿了下,然后深吸一口气,用不可置信又荒诞的调调笑说,“是企图用这种方式吸引我注意?”
“哎。”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什么老掉牙的套路啊?还别说,倒也勾起了我点好奇心”
夏砚柠:“……”
她现下是真觉得自己刚才是被雨水浇傻了,方才会盯着探花郎的桃花眼,生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情绪。
大家说的没错,桃花眼看狗都深情,更何况方才在雨中。有风和雨缭眼,眼瘸什么的也并非大事吧?
又或是因为她近日来总是闭锁在自己的情绪里,看谁都带着点移情作用。王国维先生说的果然没错,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
人江淮尘好好一个绝艳南江的风流人物,竟被她生生想俗了。
喜欢她?啊啊啊,她到底是怎样自恋的人啊!!
又回忆起起她先前的一些抓马偶像剧台词。
“对不起。江淮尘,疼吗?”
“我好疼……替你疼。”
“江淮尘,你是不是,对我,有好感?”
!!!
好家伙,一连串窒息的发言。怪不得他当时直接后退到荆棘花架上了……完全是被她吓到了吧?
被学长冷落的情绪全没了,转而脸上腾起一片难耐的红。
情绪寸寸灼烧之后,剩下的全是尴尬。
牙齿反复折磨着唇瓣,夏砚柠在思考着合理的解释方式——至少,要给对方表示自己并非什么贪图美色之人。
当时就只是,情绪到了,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嘴就由不得自己了。
她悄悄抬起眼,想看看江淮尘是怎么个态度。总不能为了避开她的‘套路’,要披着大雨回家吧?
她有嘴,她可以解释的!
动了动唇,刚想为自己辩驳一下。头顶又被重重一按。
接着,背上覆上一股轻柔的力道。她被推进了门。
“好了,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
江淮尘扬了眉梢,哼笑出声:“放心放心,我不会误会你喜欢我。”
“你喜欢的是阿湛,对吧?”
他拢了下衣衫,语气轻松,“我只是去旁边重新买点衣服。“不然,裸奔多影响市容市貌。”
“……”
.
第62章 骗
退票、洗漱, 一切整理妥当后,柠檬趿着拖鞋出门。
林英姐非常贴心的为他们备好了姜汤。
客厅。
江淮尘松正懒懒散散的靠在沙发上,捧着杯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
也不过是普通的玻璃杯。琥珀色液体装在里间晃晃悠悠的, 上飘几颗姜片, 又有桂圆枸杞等物拥蹙的挤在一起,却五根冷白的指捏的万分高级。
他似乎思考些什么, 微垂的眉眼被热气氲浓。骨节也衬在琥珀色的浓光里, 无意识的轻轻敲着。
‘琼浆满泛玻璃盏, 玉液浓斟琥珀杯’,不知怎的,夏砚柠脑海里飘出这样一句话, 然后便听见林英姐招呼。
“柠檬,愣什么神呢, 来。”她狭长的眼勾开笑, “快来喝点茶暖身。”
夏砚柠连忙应了,小跑到她身旁接过姜茶,朝她绽开一片笑。
热茶灌入口中,身上寒气消解几分, 僵冷的手脚也布满溶溶暖意,她弯着眼向林英姐道谢。
林英微微摇头, 调侃道:“民宿屋檐就几步,你们非要站在雨中聊。若是冻病着我可不赔偿啊。”
柠檬刚平息不少的尴尬又被提起, 把脸埋入热气里, 没有开口。
而江淮尘懒懒的掀起眼,似笑非笑的抿了口茶, 末了评价:“味道不错。”
林英挑眉:“姜茶不都是一个味道?”
江淮尘转了圈杯面:“是吗?我也没喝过多少,还以为都是那么个奇特的滋味。”
“奇特?”
江淮尘瞥了眼柠檬, 支着脑袋回忆,“像小针刺入喉咙?唔,若非要形容,大概是直接生吞生姜汁吧。”
林英好奇的问:“谋财害命么?”
“也可能是谋色?”
柠檬窒息了下,又听见那人慢悠悠的说:“害的是我的命,谋求的是别人的色。”
“……”
夏砚柠头皮一麻,连忙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离开?也太巧了吧,哈哈哈。”
说完这话,她也寻思出不对劲儿的地方来。是啊,她离开的消息,只有林英姐知道,他江淮尘怎么刚好在暴雨天气,又恰巧的堵在门口?
挺不对劲儿的。
“嗯。不巧。”意外的,得到一句肯定的回答,“是我拜托林小姐告诉的。”
“不然。”江淮尘轻笑了下,眸底一丝难辨的情绪牵萦,“要是柠檬儿又同上次那样,撇下我说走就走,我该是怎么办呐?”
他刻意压低声音,万分委屈似的抿了唇:“莫说送你应是灞桥折柳,把酒诉情;最起码的一句再见,总得让我说。”
“不声不响的走掉,柠檬当真没心没肺。”
“抱歉啊,柠檬。”林英见夏砚柠一直垂着脑袋没有接话,以为她在介意这事儿便温声道歉,“你朋友再三恳求我,告诉他你退房的时间。我想,在你离开前也有人送送也是好的。”
更何况,她敏感注意到姑娘半月以来刻意掩藏的情绪。虽然她极力伪装,可勉强的笑容却丝毫瞒不住。
其实,恋爱和失恋一样,都是没法藏住的。
偏人又是种复杂的生物,爱不得,求不得,难以自持,又偏要自持。
她望着眼前沉默不语的两人,轻轻叹气。
“林英姐,谢谢你。”柠檬弯起眼眸,唇侧的小酒窝若隐若现,“我只是在想,我好像很喜欢逃避似的。”
面对让自己手足无措的事情,她总是下意识的选择遁逃——
当年认为学长心有所属时,便头也不回的逃离了南江。以为自己会忘,没曾想重逢后又可耻的心动心跳。
现在亦是如此,独自离开南江,然后呢?
是再次重逢后彼此相视一笑,归于平淡?不可能的吧,她想,她根本做不到。
她对自己的感情无能为力,她对叶湛,没有丝毫办法。所以逃吧,把情绪和心上那人,连同缠绵多愁的雨留在南江。
——至少在之前,她理直气壮的这样想。
可是,她未曾思考过,她还挺重要的。
重要到,有人会因为她的不告而别,真真切切感到难过。
她眼里涌开一折涩意,颤着嗓音对探花郎说:“对不起,江淮尘。我该给你道别的。”
认为朋友间不用告别,即便隔着山水依旧如常,是她自以为是的想法。
然后呢,还要说些什么?对了,是那个她下意识逃避开的问题。
她不确定,却还想在问一遍的问题。
就算探花郎误会她自恋就自恋吧!没什么打紧的。
她想知道——
暴雨倾盆下的那个眼神,那种情绪,和她是否是一样的?
一样的难过,一样的渴求,一样的没办法控制。
“那个。”她深吸一口气,艰涩又坚定的开口,“探花郎,下面的话我只问一遍。你认为我自恋也好,自作多情也罢,我想听你的实话。”
她停顿了下,红霞烧上了脸,血流泵入心脏,舒张间几欲炸裂。
这可是没有雨水加持下的问题,之后是不能用被淋傻了来狡辩的!
江淮尘勾起桃花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柠檬瞧。
那样郑重的问话。他心脏重重一跳。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在轰鸣,尖啸。
面前的姑娘也很紧张,她紧紧捏住裙摆,无意识的揉动裙边。
热气熏红她的脸,一弯黛眉下桃花眼颤了又颤,瞭眼看他时,又不经意间泄出些许水光。
可爱又可怜。只见她闭了眼,长睫轻颤,终于开口——
“江淮尘。”
她喊了他的名字,声色轻而缓,像是爱人凑在耳边喁喁细语。
“你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