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都道是赵长离不愿意娶,可若外人知道,其实赵长离有意迎娶大宛四公主,是泠鸢不愿放手,用安儿拖着赵长离不让他娶呢?
她挠了挠前额――这种事,她乐意一试。
泠鸢有意将赵长离不娶大宛四公主的缘由全归到她自己身上,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有多少言官会对她口诛笔伐,说她妇人误国。
她也不知道这样做,外面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与百姓会对她加诸多少恶言恶语,斥她心狭容不下人,善妒且不顾大局。
第319章 又是气死夫君的一天
泠鸢这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即使以前也有人道她心狭不容人,但这一次与以往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以往的那些不过是小波小澜,远不及这一次的滔天大浪来得汹涌。
现在,人人都盯着永安郡王府,看着郡王府作何应对,泠鸢这个时候站出来,无异于是将自己立起来做一个任人打击的靶子,每一支箭都会往她身上射去,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承受得来。
想来,依着她厚脸皮的程度,是勉强可以应付外头那些流言中伤的,就是家里头的比较难对付一些。yLcd
家里的这位,不是一般的难对付。
泠鸢也不知道是怎么惹着家里头这位尊神了,下了小舟,甩了甩裙摆上的水渍,从后园子回到自己院中,还没进到屋门呢,就听得有人不耐烦地呵斥下人道:“不用你们服侍,都给我滚出去。”
气势汹汹,在屋外听着都忍不住颤了颤。
屋里的烛灯映着他修长的身影,如刀剑一般锋利,闪着寒光,他这一声刚说完,便有两三个下人从屋里躬身退出,脸上写满了不安惶恐,前额还渗着汗,抬起袖子一面擦着汗一面赶紧退开。
看着这些下人的装束和手上端着的茶壶茶炉,应该是给赵长离端茶倒水去的,不像是去给赵长离添堵的。
赵长离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气性了?往常,即使是朝堂上有了不尽人意的事,他也很少将朝堂上的情绪带回府里,很少对着下人发火,更何况这些下人们都怕死,应该没有胆量招惹到他。
泠鸢正要往屋里走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这时,米豆侧着身子,从厨房里快步往廊下走来,灰头土脸的,踩着碎步赶紧到她跟前。
“郡王妃,你可算是回来了。”
米豆的眼神惶恐地往屋里看了看,踮起脚尖,在泠鸢耳边小声道:“郡王妃,郡王今日脾气真的不好,我听跟着的小厮说,郡王进府时脸色尚好,可入了府,进到院子里之后,脸色就好像绷不住似的,一下子就怒了起来,也不知怎的,就发了好大的气,郡王妃,你要……保重!”
说着,米豆沾满豆腐碎渣的手还紧紧握住泠鸢的手,一脸沉重地看着她,让她慎重考虑要不要现在进屋。
在泠鸢伸出手要掀开门帘要进去时候,米豆赶紧补了一句,道:“郡王妃,你千万千万要保重!郡王这一次和别的时候可不一样,你一定要保重,你们可别吵起来!”
说得好像屋里是什么洪水猛兽,进去便是凶多吉。
“我知道了。”泠鸢按下她的手,拍了拍让她放心,便兀自进了门。
米豆是一点都不放心的,郡王要是和郡王妃吵起来,遭殃的不还是这些近身服侍的?
“夫君,你回来了?晚饭要吃什么?”
泠鸢一进屋门,便歪着脑袋朝里头唤他道,一如往日的寒暄着,声音还极尽温柔,她已经很努力的“保重”了。
赵长离人在东侧间,坐在梨花木圈椅上,手搭在桌上,指间攥着一枚白玉青瓷茶杯,紧紧扣住那茶杯的指节,隐约有青筋显出,他遮眼的白缎低垂,散发着冷肃的气氛。
灯影绰绰,他的影子阴沉,若乌云压城,好像随时能将误闯入的泠鸢压得半死。
泠鸢肩上若有黑云压下,暗觉得不妙,脚下止步,站定在远处没敢上前,手不由得扯着东侧间的绸帘一角,拿在手中交缠着,他不出声,泠鸢自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就这么干站着。
两人如此相互僵持了许久,赵长离知道对面的人是她,没再用刚才呵斥下人的语气呵斥她,气沉丹田,像是在压抑什么怒火,调整气息,在泠鸢的注视下,喝了一口茶,心里清明一些,不至于像刚才那般火气冲上心口。
他从祖母院中回来,一直到现在,耳朵里,全都是泠鸢答应祖母的那一句“阿鸢知道了。”若魔音绕梁,久久不能散去,实在不知道她但是为什么要对祖母说那么一句话。
直到她进屋时说的那句“夫君,你回来了。”这一份怒火才堪可纾解半分。
也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个什么?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祖母面前松口?她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思,也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娶那什么大宛四公主入府,她为什么要这么对祖母说?
为了平息外头那些流言?还是为了永安郡王府能安定?还是为了安抚祖母的愧疚?无论她为了什么,泠鸢肯定觉得她自己现在做的是对的,至少她会自以为是的觉得,她这叫做守护。
可是,泠鸢,你不用去守护谁,更不用去守护我,我只要你考虑你自己,我只要你自私一些。
我只要你,所以,我希望你也只要我。
这一点,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她应该知道的。
空气中,萦绕着她的气息,赵长离能感受得出来,她站定在远处,不敢靠近他,还带着忐忑与不安。
她的这一份紧张与谨慎不敢言语,让赵长离的心一下子就软下来,还是心疼她,搁下茶杯,终于舍得开尊口,沉声问道:“你去哪儿了?”
“去祖母屋里,给她喂药。”泠鸢听他出了声,便立马装作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存在,语气轻松地回他,脚下慢慢往他身侧挪去,嘴上还故作平常,道:“今日祖母喝了好些药,气色看着也不错,和我说了一些话,便睡下了。”
手上还顺了窗户旁高台灯下的一枚挑灯芯的剪子,走到赵长离对面的梨花木圈椅坐下,拿起桌上书灯的琉璃灯罩,俯身凑近书灯,伏在桌前,一点一点挑灯芯。
听见他久久没接话,泠鸢便抬眼看他神色,虽说不上脸色有多好,但比刚进来时好了一丢丢,她继续说话,缓解紧绷的气氛,道:“刚刚我还去了后园子走了走,躺在湖面上那小舟上,看了一会子的星星,今晚的星空很漂亮,月牙儿悬着……”
“祖母和你说了些什么?”
赵长离打断她的话,偏过脸来问她,郑重地重复了一遍,道:“你刚才说,祖母和你说了一些话,她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第320章 嫌夫君命太长
“也没什么……就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泠鸢知道,自己和韩老太君之间的话,是不应该告诉赵长离的。
韩老太君的那些话,之所以只对泠鸢一个人说,不过是因为韩老太君不想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去绑架她最爱的孙儿赵长离,不想让赵长离心里埋怨她,不想让赵长离对她心有芥蒂,不想让赵长离觉得她这个做祖母的借着祖孙情义去为难他。
所以,韩老太君把这些话告诉泠鸢,是为了让泠鸢自己做抉择,如此,赵长离才不会对她这个祖母多有怨言。
韩老太君的私心,泠鸢知道,也能理解。
这样的私心,是人之常情。
泠鸢手上挑灯芯的手停了下来,眼睛定定地看向此时此刻的赵长离,他这样问自己,想必是听到了自己与韩老太君的一些对话,也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这样生气。
既如此,泠鸢便不用再多言解释,只走到赵长离跟前,半蹲下来,侧脸枕在他膝盖上,手握着他的手,抬起眼来看他。
赵长离腿上一暖,是她的温度,脸渐渐低下,低头向她,她这个动作,已经完全融解了他刚才心里筑起的坚冰,不管她说什么,赵长离都是乐意听的。
虽身子僵硬,被她握住的手也没有反握回去,膝上她侧脸的柔软与温暖,却让他早已经卸下刚才的冰冷,脸色渐渐软和下来。
泠鸢抚着他的手,道:“听说最近你被很多言官上折子,说你有意羞辱大宛,迟迟不愿娶大宛四公主,要挑起纷争之类的。”yLcd
外头传的话,当然不止于百姓闲谈与街头巷尾的流言,而是会上到朝堂,成为言官笔下的奏疏,这些折子上到皇帝手中,再下到百官口中,再流入百姓口中,如此反复,只要赵长离一日不娶大宛四公主,这些言论就会愈演愈烈。
赵长离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给她回应,淡淡道:“这是我的事,你不用管,外面的话,我也不在乎。”
这些事,无非就是权势之间的较量,只要压制下六皇子的势力,这些言官上的折子不过多久也就消失不见了,至于百姓口中对他的曲解,赵长离不在乎。
民心这种东西,他不想也绝对不会去有意笼络。
泠鸢知道赵长离打小就这性子,他觉得那些蛊惑笼络民心的手段,是以民为愚者,算不上堂堂正正。
泠鸢道:“你幸幸苦苦浴血奋战,回来却落个有意挑起纷争的名声,这不公平,这些曲解,你不在乎,我在乎”
赵长离沉声道:“所以,你就答应了祖母,让我娶大宛四公主?”
她抿了抿唇,抬眼问他:“赵长离,你是在生气吗?”
“没有。”
赵长离淡淡开口道,脸抬起来,面向别处,即使眼被白缎蒙住了,他也不想让泠鸢从白缎下的眼睛里窥探出他此刻的口是心非。
泠鸢抬眼看他这副别扭的样子,抿了抿唇,脸颊蹭了蹭他膝盖,贴在他腿上,轻声道:“那你好好听我说……”
赵长离忍不住低下头,被她握住的手颤了颤,还是没握上去,洗清耳边环绕的那句“阿鸢知道了。”静等着听她说什么。
“你可以对大宛四公主好一点,从关系上说,毕竟她是你表妹妹……也可能会是你……”
泠鸢不等他的手抽出自己的手心,就紧紧捏住他的小手指,此时此刻,估摸着他的脾气,和泠鸢自己内心的想法,“可能会是你的妻子”这句话,她是断然说不出口了的。
她急急地添上一句,道:“但你要知道,我很小气,心眼也很小,所以,你只能对她好一点点儿,好一点点一点点而已,多了不行。”
只有赵长离对大宛四公主好一点,外人才不会怀疑是赵长离不想娶这位公主,不管赵长离是因为赌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能让赵长离对大宛四公主好一些就行。
泠鸢还不知道赵长离吗?他要真的赌气起来,就算是假装,也会假装对大宛四公主很好。
相处太久的坏处,就是太过熟悉彼此。
原来,这就是“阿鸢知道了”?
对大宛四公主好一点?
赵长离狠狠捏了一把泠鸢的手,甩开她的手不说,还站起身来,任由她的人从自己膝上滑落下去摔坐在地上,脚下嫌弃地撇开她拦路的腿儿,可谓是冷酷无情。
“如此大度,还说自己小心眼?娘子,你还真的是妄自菲薄了些。”他大步走向里屋,冷声道:“我对谁好,与你有什么相干?好一点还是好很多,不用你来教我!”
留下桌上一盏凉凉的茶――这茶,他攥在手里好久,从滚烫到凉透,等着她回来,等她回来和自己解释,何曾想她回来,竟然是和自己说这些气死人的话?
泠鸢她许是嫌她夫君命太长了吧。
赵长离还不知道泠鸢吗?
她说这些话,无非是为了激怒他,让他赌气,对大宛四公主好一点,好让外人以为,不是他赵长离不想娶,是她泠鸢拦着不让他娶。如此,外人不会曲解他赵长离,却会对把谩骂和冷眼加诸到泠鸢身上。
赵长离不想让她去承受这些,更不想她为了自己去承受这些。
为了这事,泠鸢也是煞费苦心――煞费苦心也就算了,还要添上一句她心眼小,既然心眼小,还装什么大度让他对大宛四公主好一些?
搞什么忍辱负重?
当她自己是越王勾践还是韩信?平日一点苦都尝不得的人,还敢舔这苦胆?受了一点委屈就朝他哭唧唧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了胯下之辱?
相处太久的坏处,就是对彼此太过熟悉。
赵长离倒要看看,他这位能够为了自己忍辱负重的娘子,到底能忍辱到什么地步。
而泠鸢想的是:她都说了自己心眼小了,就算赵长离和自己赌气,也不会做得太过分的吧?
她心里没底,坐在地上,揉了揉被赵长离撇开的腿,心里冷哼一声:让你现在对我凶!以后我再找你算账!一笔一笔账全都记在小本子上,到时候翻出来,一桩桩一件件找你算!
泠鸢如是想着,却不料当晚,赵长离便往大宛四公主院中去了。
这笔账,算是第一笔。
第321章 眼瞎还赏什么夜色?
赵长离没有留一点缓冲给泠鸢,就这么横冲直撞地往泠鸢心口上撞来,她差点没当场摔在地上。
泠鸢虽知道赵长离一旦赌气起来,多半是不会太顾虑她的,只是不知道他居然一点温情都不留,就这么扎她的心。
这个夫君着实有点太狠了些。
是时,夜已深,泠鸢刚洗漱过,脚下着木屐,坐在里屋的软榻上,伸个懒腰,扯过一块干净的绵巾,打开窗擦干头发,手上正打算拿一本书来看看,就听得米豆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站在里屋竹帘外头,喘着气,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
久久听不见米豆说话,泠鸢起身,一面走向竹帘处,一面问道:“怎么了?”
再听竹帘外喘气声不止,泠鸢缓缓问道:“你慢慢说,不着急。”
现下赵长离应该还在府里,无论府里发生什么事,有他在,泠鸢都是能够处之泰然的,反正他个子高,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她。
“郡王他今晚……他今晚要宿在……宿在……”米豆说话打着磕绊,心口直跳,她好不容易捂住心口不让心脏跳出来了,才能把话说完,隔着竹帘,与泠鸢道:“宿在大宛四公主的院中!”
其实,米豆才说前半截的话,泠鸢就能猜到后半截是什么,她悬着心听着,最后这颗心猛地坠了下去,她像是意料之中却又在自己的情理之外。
不由得站定了脚,一道孤影,立于竹帘下,一动也不动,若不是开着的窗吹进来的风拂起她的长发,还以为她本就是不会动的。
泠鸢垂首,目光无神,明明是自己说了让他对大宛四公主好些的,赵长离照做了,这会子他宿在别人院中,陪着别人,自己好像没有置喙的余地。
但她心里真的不舒服,不是打翻了醋瓶子的不舒服,而是恨不得把自己绞碎的懊悔。
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些话?明明不乐意的,为什么还要故作懂事的与他说让他对大宛公主好一些?
她懊悔自己没有选择任性,懂事不是一件令人舒服的事。
米豆在等着她的回话,泠鸢压下心底那翻涌而上的五味杂陈,站在帘子下的影子终于动了。
她口中含着微苦,淡淡道:“我知道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且下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别慌张张的,弄得好像我们郡王府出了什么大事似的。”
“可是……可是……”
米豆拳头砸着手心,她这下搞不懂了,这怎么就不是大事了?
郡王这么晚,还宿在大宛四公主院中,肯定不只是谈天说地而已,有妇之夫和未出阁女子共处一室,夜深人静,再情到深处,情不自禁起来,那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