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突然起身,一把将手边的茶盏拂落在地,气得一阵急喘,颤声道:“你别说了!”
花怜和花影听到动静,准备冲进去查看究竟,却见红露大喝一声,“快来人,拦住她们!”
原来陆朝颜早有准备,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两个太监,分别制住了花怜和花影,又让人捂住了她们的嘴,不让她们发出声音,惊动了旁人。
沈念深受打击,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帕子捂嘴一阵阵剧烈地咳嗽。
见到沈念嘴角的血迹,陆朝颜心头一惊,原来她已经病得这般重了,想必也活不长了,那沈念对她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陆朝颜也松了一口气,便打算再送陆朝颜一道催命符,她起身缓缓走到沈念的身侧,于她的耳边低声道:“我知宸妃姐姐最惦记的就是沈将军和沈家小郎君,我还听说如今沈将军府由田氏管家,可就在三天前,沈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姐姐可知?”
沈念此刻连站都站不住了,弓着身体,捂着胸口,跌坐在椅子上。
陆朝颜轻笑一声,继续低声道:“沈家小郎君饿了一整日,趁着府中下人不注意,便从院中狗洞里钻了出去,沈老将军派人四处寻找打听,都不见小郎君的下落,后来有人寻到一枚荷包,在城东的一间破庙有个乞丐见过沈小郎君,说是小郎君被人牙子拐走了。”
陆朝颜从袖中拿出一枚绣着小兔子的淡蓝色荷包,沈念一把抢过那枚荷包抓在手里,去摸那荷包上的刺绣,这枚荷包是她亲手所绣,兔子的眼睛是两个小小的红宝石,阿弟甚是喜爱这只小兔子,便每日戴着这荷包从不离身。
当她的手摸到那两颗圆圆的红宝石之时,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放声大哭起来,“阿弟……我苦命的阿弟。”
她知晓陆朝颜说的话都是真的,母亲一直缠绵病榻,田氏在府里颇为得宠,父亲颇为宠爱这个目光短浅,心思歹毒的小妾,阿弟失踪必定与田氏有关。
沈念只觉心都要碎了,呕出一口鲜血来,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才不信陆朝颜有这般好心,她的直觉告诉她,阿弟失踪这件事定和陆朝颜有关,她一把抓住陆朝颜的手腕,强忍着悲痛,质问道:“我阿弟的荷包为何会在你的手上?我阿弟失踪到底是不是你所为?”
陆朝颜见她这副说一句喘三声的有气无力的模样,如今又受了这样大的打击,吐了血,只怕也活不成了,既然如此,陆朝颜也不必再继续隐瞒了。
“我不过是派人送了几百两银子给田氏,让她好好关照沈夫人母子,我也没想到这田氏竟然如此能干,甚至都无需我亲自动手。”
沈念哭得嗓音嘶哑,可干涸的眼睛竟然没了一滴泪,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哭声,“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陛下为了你亲率大军攻打凉州,为了你抗着百官的压力一直不立后,他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你为何还不知足?”
她也不过是陆朝颜的替身,季容笙从一开始挑中了她,便是看中了她这双眼睛,留她在宫里,也不过是为陆朝颜养着这双眼睛罢了。
长明宫里的那堆积成山的赏赐,也不过是用来弥补季容笙夺她眼睛的愧疚,所谓的盛宠不过是季容笙精心编造的谎言。
季容笙从不许她作画,也不喜她做针线,不喜她整天闷在房中看书,便是在帐顶之上悬挂夜明珠照亮寝殿,如今想来,也都是为了陆朝颜。
可笑她那时以为季容笙是心疼她,好在她虽蠢笨,但用一双眼睛的代价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的内心,他这样做不过是担心这双眼睛熬坏了,再难寻到一双合适的眼睛给陆朝颜罢了。
她三年掏心掏肺的付出,终究不过是个笑话。
陆朝颜的眼中闪过几分狠厉,唇角的笑也逐渐消失了,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正是因为他心里有我,表哥身边有我一人便够了,皇后之位是我应得的,你所拥有的这一切也原本是属于我的,我为表哥付出了一切,他的人,他的心都只能属于我一人。”
沈念看不见,不知此时陆朝颜的脸因愤怒和怨恨变得扭曲变形,她对守在门外的红露使了个眼色,红露突然冲了进来,大喊道:“不好了!宸妃娘娘杀人了,快来人啊,快来人救救我家姑娘!”
陆朝颜算准了此刻季容笙下朝,此刻已经在前往长明宫的路上了。
她用余光扫到门外那明黄的衣角,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紧紧抓住沈念的手腕,用力地刺进自己的小腹。
待季容笙一脸寒霜,焦急地冲进来,陆朝颜捂着小腹,倒在地上。
鲜血从指缝间流出,季容笙双眼通红,一把将陆朝颜抱进怀里,陆朝颜不可置信地指向沈念,虚弱万分地道:“宸妃姐姐,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便适时地虚弱地倒在季容笙的怀里。
虽沈念看不见,却也很快明白了今日长明宫发生的一切都是陆朝颜的阴谋,而陆朝颜的目的便是要置她于死地。
那滴着鲜血的匕首掉落在地,沈念也跌坐在地上,心中无悲无喜,反正她也不想活了,陆朝颜这样做也算是成全了她。
季容笙冷着脸看了沈念一眼,便对着身后已经惊呆的王贵大吼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太医。”
他触碰到陆朝颜正在流血的伤口,脸色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若是颜儿有个三长两短,朕便摘了你的脑袋。”
王贵吓得连滚带爬,恨不得脚底生烟跑了出去,又一口气跑到了太医院。
季容笙蹙着眉头温柔地注视着怀里晕过去的陆朝颜,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柔声哄着,“颜儿别怕,太医很快就会来了,颜儿别怕,朕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那一声声小心又温柔地哄着陆朝颜,根本就没有人见过季容笙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可他的每一句话如同细长的针尖刺向沈念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无人敢靠近季容笙,都怕惹怒了季容笙,撞在枪口上,会被重重责罚。
长明宫落针可闻,没有人敢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只听扑通一声,红露跪在地上,紧接着,咚地一声响,她的前额磕在地板上,哭诉道:“陛下,宸妃娘娘欲害我家姑娘的性命,还请陛下处置宸妃娘娘,为我家姑娘讨个公道。”
季容笙皱眉不悦,他并未看红露一眼,仿佛他的眼中只能看得见陆朝颜,只是冷冰冰地道:“宸妃禁足长明宫,非诏不得外出。”
第4章
陆朝颜的目的已经得逞,那两名抓住花怜和花影的太监也趁乱溜走。
花怜冲了进来,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陛下,宸妃娘娘的品行您是知道的呀,她是绝不会做出伤害他人之事,更别说持刀杀人了。”
“陛下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宸妃娘娘虽然得宠,但你们长明宫的奴婢难道都是非不分的睁眼瞎不成?”红露反驳道。
红露知道皇上看中她家姑娘,也知道季容笙定会为陆朝颜撑腰,她说的这番话也是陆朝颜事先便吩咐好的,只一口咬定是自己亲眼所见沈念杀人。
方才花怜和花影并未没有见到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陆朝颜背对着她们,那两名太监松开她们时,陛下就已经冲了进去,陆朝颜也已经出了事。
可惜那两个太监也逃了,陆朝颜做事不曾留下半点漏洞,花怜也没了主意。
但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沈念会杀人,她哭诉道:“陛下,自从娘娘没了眼睛,这半月来,整晚都疼得无法入睡,昨日,娘娘高烧不退,差点就……”花怜哽咽了,娘娘都已经这样了,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为什么陆朝颜还是不肯放过她。
花影也在一旁解释,“娘娘昨日高烧不退,汤药都灌不进去了……”
红露担心皇上会因为花怜的哭诉会对沈念心软,便打断了花影的话,“正因为宸妃失去了眼睛,这才对我们姑娘怀恨在心,起了杀心。”
而正在这时,已经晕过去的陆朝颜此时也艰难地苏醒过来,她虚弱地靠在季容笙的怀中,柔弱地道:“表哥,我无意与宸妃姐姐争,宸妃姐姐定是对我有所误会,表哥不要怪宸妃姐姐。”
陆朝颜流泪不止,抬手抚摸着季容笙的剑眉,轻叹了一声,“我自知配不上表哥,又怎敢妄想皇后之位,我只求表哥怜惜我,容我一个安身之处便罢了。”
她这番假意为沈念求情,实则更让人误会,众人都会认为沈念因被夺了眼睛怀恨在心,又因皇后之位才对陆朝颜起了杀心。
果然季容笙的脸色越发阴沉,冷眼看着沈念,沉声道:“沈念,你还有何话说?”
沈念冷笑一声,她虽看不见,但能听出季容笙话语中压抑的怒气和不耐烦,沈念已是万念俱灰,只求一个解脱。
“是我所为,但求一死。”
陆朝颜按耐不住心中的狂喜,除去沈念,她便解决了这宫里对她唯一的威胁,既然沈念已经认了罪,便是陛下也只能下令处置,不能再偏袒护着她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季容笙虽说此刻已经震怒非常,但陆朝颜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些她害怕看到的东西,他像是在等沈念为自己辩解,好像沈念说什么他便会相信她。
他的眼神却让陆朝颜更加心中难安,她只想让沈念赶紧去死,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的安心。
沈念的嘴角噙着冷笑,一言不发,也不打算再为自己辩解。
她这般态度彻底惹恼了季容笙,“是因为你恨朕,便想要杀了朕的心爱之人吗?你当真以为朕不敢罚你吗?”
花怜哭着爬到沈念的身边,苦苦相劝,“娘娘,您心里有什么委屈便和陛下说呀,娘娘,您快和陛下说您根本没有杀人啊……”
见沈念仍是一声不吭,花怜只得一下一下地磕头,直到额角破了,鲜血混着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求陛下饶了娘娘吧!求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过娘娘,娘娘她心里实在苦呀……陛下知娘娘早已将一颗心都掏给了您,娘娘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情陛下怜惜娘娘,否则娘娘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陆朝颜担心季容笙心软,便对红露使了个眼色,红露爬到陆朝颜的面前,突然大呼一声,“陛下,姑娘流了好多血,姑娘她好像快要不行了!”
“回紫宸宫。”他便抱着陆朝颜匆匆离去,只丢下一句话,“来人,将宸妃押入慎刑司地牢,待朕查明真相,一并责罚。”
季容笙抱着虚弱的陆朝颜,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离开长明宫。
待皇帝离开后,守卫皇城的金吾卫首领谢将军便带兵围住了长明宫,谢将军先是恭敬地对沈念拱手行了个礼,毕恭毕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娘娘,请您随微臣前往慎刑司。”
方才皇帝的旨意是先将人关起来,只说待查明真相后,再行处置,宸妃的封号和位份都还在,便是谢将军也不敢轻易得罪了沈念,况且皇帝并未下旨降罪,也只能暂时关在慎刑司大牢中,等候圣旨再处决。
“好,我绝不会为难沈将军。”沈念艰难地起身,花怜和花影一坐一右抱住了沈念的腿,沈念苦笑一声,道:“如今这世上已没了我牵挂之人,我唯一对不起的只有你们。你们跟我一场,却被我连累。”
“娘娘,我们是心甘情愿跟着娘娘的,娘娘去哪,我们就去哪。”
沈念搀扶着花怜和花影起身,“好,这个地方困了我三年,如今,我终于可以离开了。”
沈念的脸上竟然浮起松快的笑来。
……
紫宸宫里,几个医术高明的老太医忙成一团,季容笙寸步不离地守在陆朝颜的床塌前,好在那伤口虽看上去严重,却并未伤及要害,伤口也并没有看上去那样深。
只是陆朝颜虽皱着眉头,疼晕过去几次,却并未怎么叫唤,强忍着泪水的委屈模样,更叫季容笙心疼。
但她每一次苏醒都在为宸妃求饶,只说是自己的错,不怪宸妃。
季容笙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待季容笙亲自为她包扎伤口,上药,又喂她服下安神的汤药后,季容笙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了寝殿。
现下已经过了三更天了,守夜的太监也忍不住打磕睡,王贵上前奉茶提醒道:“陛下明日还要上朝,陛下还是早些歇息吧!”
季容笙喝口茶提提神,揉了揉眉心,突然问道:“你觉得今日之事可是宸妃所为?”
王贵被问得一呆,他可不信病成那样,连站都站不稳的宸妃会有力气杀人,陆朝颜的奴婢说宸妃杀人是在场之人亲眼所见,其实真正见到的也只有皇上自己,皇上听闻红露说陆朝颜有难,便快步冲了进去。
皇上是习武之人,本就比寻常人的步伐要快得多,再者,便是王贵这御前的太监总管也得和季容笙保持着一段距离,不敢离得太近。
所以当王贵迈进长明宫内殿时,其实并未亲眼目堵宸妃杀人,只见到了宸妃手中握着那带血的匕首。
“奴婢不敢轻易断言,陛下信宸妃娘娘会杀人吗?”王贵深知自己又说错了话,赶紧磕头请罪,只希望莫要惹怒了季容笙,又被责罚。
“你起来,”季容笙又捏了捏眉心,有些烦躁地道:“先退下吧!”
王贵没想到季容笙并未发怒,他轻易便逃过一劫,便赶紧退了出去,守在殿外,一刻钟之后,他看见李安从紫宸殿出来。
王贵便大胆猜测,陛下定然也不信宸妃娘娘会杀人,不然也不会派李安出面去查这件事了。
李安直接听命皇帝,时时贴身保护,神出鬼没的,听说手段极其狠辣,被他盯上的,他必有一套法子问出实情,便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夜国探子,他也有办法撬开他们的嘴,让他们吐露秘密。
陛下既然派李安出面,相信很快就能真相大白了。
季容笙不知为何,在见到陆朝颜受伤之后,本应极度震怒,严惩沈念才对,可他见到那苍白清瘦的脸,他的心里便觉得堵得慌。
才一个月未见,沈念便消瘦了许多,甚至病得连站都站不稳,就像是一朵还未尽情开放,便已经迅速枯萎的白海棠,他甚至从她的身上见不到几分活人的鲜活之气。
她那时的模样,像是万念俱灰,一心求死。
季容笙好像想到了什么,像发疯似的跑去了出去,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就要失去沈念了。
那个在他身边三年,不争不抢,乖巧安静的女子。
三更天已过,王贵也忍不住打起了瞌睡,见季容笙二话不说,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他赶紧扇了自己一巴掌,保持清醒,又对昏昏欲睡的小夏子嚎了一嗓子,“快跟着陛下,这么晚了,陛下这是要去哪里,外面天寒地冻,冻着龙体可怎么好。”
深冬的夜晚可比白天要冷得多,北风刮了一夜,地面的积雪便结了冰,又冷又滑。
“哎哟,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摔断了。”王贵没走几步,便摔了一跤,揉了揉发疼的后腰,问年轻的小夏子,“你可瞧见陛下往那处宫殿去了。”
小夏子扶起师傅,指向慎刑司的方向,“陛下好像去了慎刑司。”
王贵呆了呆,半晌才回过神来,“陛下是去找宸妃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