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寂,我同大伯母还有些话要说,你先回去温书吧,晚些时候我去找你。”
众人也不知她怎么做到的,明明都没见她怎么张口,嗓音应是不大的,可这声儿还是传到了外面,落进了每个人的耳里,清亮又温柔。
语调与她的表情极不相符,这让屋内的人越发的冷汗涔涔。
“娘子?”沈寂不由自主应了她的话。
白驰:“什么事?”
隔着一道门,沈寂的手垂了下来,他方才害怕大伯母为难她,险些直接冲了进去。如今听她应答自如,屋内也无任何异动,心下稍安。
白驰的脚碾了碾秦氏的脸,秦氏倒也是聪明人,颤着声儿道:“沈寂,我同你新妇说些私房话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且安心回去,我又不会吃了她。”说到后一句,她落下泪来,她吃不了白驰,但白驰会吃了她。
白驰满意,松开了脚。
沈寂自小夹缝里求生,最会听音辨人情绪,听大伯母这口气确实没有为难白驰的意思。甚至还有些恹恹的,有气无力的感觉。
没力气纠缠就好。
秦氏此人素来阴晴不定,若是她此刻心情尚可千万不能叫她不痛快,否则定是一顿没完没了的责骂。
“那侄儿先行告退了。”他原地站了片刻,还是拧着眉心离开了。
刚出桂园的门,三婶迎面走来。沈寂停下步子,想同三婶说话,三婶却跟没看见他一般,冷哼一声,扭过身子一步跨进了秦氏的院门。
沈寂愣愣的站在院门口,还是放心不下,略一思索,径自朝前院走去。
沈三夫人可不似沈寂,她就不客气多了,老远就听到她的笑声,拍了两下门,无人回应,直接推门进屋。
房门打开,眼前的情形还没叫她看清,就被人捂住嘴揪住头发,按在了地上。接下来就是一顿胡乱的拳打脚踢,直到三夫人连哭喊讨饶的力气都没了。
上首淡淡一声,“罢了。”
那些个豁嘴缺牙的婆子才堪堪松开手,又一脸讨好的看向那高高在上之人。
欺软怕硬,趋利避害,大概是大多数人潜藏在骨子里的劣根性了。
经历了许多世的轮回,白驰已掌握了一套如何以最快速度收服沈家人的办法。如果说行之有效,所有的心机筹谋、好言相劝,都不如拳头来的快捷干脆。
她也无需考虑长远,因为她只有最多十一月的时间而已。什么以真心换真心对她来说都是无用。她要的,不过是这段无聊的岁月过的舒坦而已。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每过去一会,就多一个人进门,或是沈家人或是丫鬟小厮。
轮回次数多了的好处就是,她早已摸清了沈家大宅每个人的脾性好坏,有的人只需吓唬几句便服服帖帖,有的人需要暴打几次才肯老实,还有那墙头草的,这边跟你告饶,回头得了机会就要跑出去报官,那只需一条麻绳捆上,丢在柴房,每日馊饭凉水喂着,不叫他死了,等过些时日,自然也就驯服了。
当然了,府内的下人,还是要以利诱之。
八月的桂花香铺满了整座小院,白驰仍是坐在那张太师椅上,她抬着眉眼,看向西沉的夕阳,事不关己似的。明明日光落在她身上应是暖融融的,可她从上到下无不给人冷冰冰的感觉,像是透着寒气的冰雕。
院内老老小小跪了一地,下人们倒站起来不少,有的手持棍棒护卫在白驰身侧。
有些人,天生就是小人,可他们极有眼色,跟谁有好处,他们就跟谁。他们不管什么忠义好坏,只要私利。这样的人是卑鄙无耻的,不可交付后背,不可长久交往,可这样的人又很好用,只将他们当成咬人的狗,手里的棍棒,指哪儿打哪儿,还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譬如早上叫嚣的厉害的杨婆子等人,分明是秦氏的人,现而今却以白驰的心腹手下自居了。
白驰的手段叫她们惊惧,也给了他们无限底气。内宅的沈家妇人、那些个还算忠肝义胆的忠仆都叫他们治服了。
至于外头的老爷们,几下棍棒下去,也都没了脊梁骨,抱住妇人呜呜的哭了。
院子里敞着十几口箱子,满满的金银铜钱,布匹珠宝,都是从沈府的库房里抬出来的。
“主人,主人。”杨婆子轻声唤她,叫了好几声。
白驰像是思绪陷在迷雾里,终于被叫回了魂,她垂下眼,有片刻的迷茫。
而后她站起身,说:“我是沈家明媒正娶娶进家门的媳妇,那么从今后这个家就由我来掌家了。我对你们没旁的要求,就一个,听话懂事,别惹我不高兴。”她慢慢的走过去。无一人敢吭声。
这些人有的被打服了垂着头不敢吭气,有的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破布。谁人驯服,谁人倔强,白驰心里清清楚楚,无需严刑拷打,抓住一个,或吓或绑,指一个合适的去处,因此小小的沈宅落在她手里,只一日功夫就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
她行过人群,裙摆落在妇人们中间,有人瑟瑟发抖,脸色煞白,有人膝行避让,小声哭泣。
她蹲下身,“四姨娘,你在怕我?”
那被唤做四姨娘的女子猛得就要往地上磕头求饶。白驰轻飘飘的一抬手,挡住她的额头。
白驰的手顺势划过她的脖颈,像是轻薄的登徒子,惊出四姨娘一身冷汗。
她的手轻点四姨娘盖在衣领内的淤青,最终落在她袖子内的手臂上。
不知何时,她的袖子被掀开,露出陈年的旧伤,斑驳的痕迹,叫人不忍直视。
“这些年,过的很苦吧?”她的语调依旧轻柔缓慢,像是挚友亲人,直叩人心,四姨娘的眼泪忽地就落了下来。
被捆缚住的几人中,有人不安的动了动,一双血红的眸子死死盯住她。
白驰笑了笑:“既是过的如此不堪,我给你一条活路可好?”她站起身,四姨娘不由自主随她一同起身。
白驰轻车熟路将她带到那名眼眸血红的男子身边。这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长的高壮结实,面皮有些黑,看面相就是个忠义可靠之人。
“我这个人吧,最见不得女人受苦。沈家既由我做主,那我就放了你,叫你和你的情郎远走高飞可好?”
那名男子同四姨娘双双变了脸色。
白驰抽了护院手里的刀,也不见她怎么动作,男子捆在身上的绳索碎了一地。
男子拨掉嘴里的团布,大怒,“你休要胡言!我同……同四姨娘清清白白!”
四姨娘仰面看她,却一时没了声。
白驰长的高挑,长眉英目,她低下头来,冲她笑了笑,“我只问你一句,这牢笼般的沈家,你是想留还是走?机会只有一次。”
四姨娘咬住唇,几乎咬出血来,“我的孩子……”
白驰:“可以带走。”
四姨娘晦暗的眼忽然光彩大盛,她几乎是跪爬着扑到白驰腿前,郑重的磕了一个响头。扭过身就拉住了男人,“庄田,带我走!”
男人只犹豫了片刻,一狠心,也朝白驰做了个揖,随同四姨娘一起从人堆里抱出一个小小的刚满一岁的女娃儿。
女娃不是男人的骨肉,但四姨娘却是他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要不是沈家三爷强取豪夺,他二人早就结做夫妻,儿女成群了。
这么多年,他二人一个内宅妇人,一个外门管家,偶儿碰面,也都装作不识,从未有过不合礼数的举动。
所有人都吃惊的看向他们,面上神色各异,有震惊难以置信,有憎恶怨恨,也有羡慕,还有激动和鼓励。
四姨娘谁也没看,同庄田互相搀扶着,抱着孩儿正要离去。
“等等。”
二人猛得一抖,好不容易挺直的脊梁几乎立刻就垮了下来。庄田往四姨娘身前一站,大概是觉得已到了这步田地,二人就算留下也是死路一条,他好歹是个男人,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女人前头。
白驰却已到了箱笼前,用脚踢了踢。
“你俩就这么一穷二白的走?如今外头兵荒马乱,并不太平。你二人空有力气,却无财帛傍身,是想流落异乡白手起家?都是几十岁的人了,怎还如此天真?”
她撵起一块金元宝,漫不经心的把玩,“就算是你俩能吃糠咽菜,十一娘呢?我听说她自打出生就身子骨不好,四姨娘的月钱都给十一娘买汤药了。”
“你……”庄田一时摸不清她的想法,迟疑不定。
“有道是好人做到底,”她极是疲惫的叹口气,丢开金元宝,又踢了箱子一下,“自取吧。”
第3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打发了四姨娘和她的相好,还给了充足的盘缠。很多人的心思都跟着活络了起来。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不是她深知人性,而是都曾发生过,一模一样的反应,也便失去了许多惊心动魄的乐趣和意外之喜。
按照经验,她熟练的分发金银,武力恐吓,言辞利诱,又放走了几个想走一直走不掉且绝不会给她惹来麻烦的苦命女人。
等一切忙完,沈府已完全的落在她的掌心。
这世上永远不缺那些想在动乱中翻身发家之人,只要带头造反的头子有足够强大的武力威慑,自有那善于钻营,头脑灵活的挥舞着大棒前来依附投靠。
当然,这些人中,也有先前被压迫很了,逮着机会奋起反抗,为自己争一份命的!这样的人品性不坏,果敢,充满勇气,知恩图报。认了主后,也是豁出性命,赤胆忠心。
譬如这小铃兰。
铃兰今年不过十一,长的唇红齿白娇俏可爱,就这么着被老色胚沈三老爷看上了,关在柴房两日,只给水喝不给饭吃,为的是逼她屈服。
白驰还记得第一世,一卷草席裹了个遍体鳞伤的小丫头,就这么从后门抬出去,扔在了乱葬岗,叫野狗野狼叼了去,死得悄没声息。
老色胚是没有耐性的,到了今夜已是极限,他又不是那等正常人,最爱折磨虐待少女获得快感。
铃兰自知今夜躲不过意味着什么,如今得救,宛若新生,第一件事就照着沈老三一顿乱拳输出。打完回头看白驰,见她只略略挑了下眉,并未有任何不悦,忽地一下子就笑了。
铃兰心想,从今后我就是沈二娘子的人了。
要说这些人精人渣人五人六中,最识时务的还属沈府老太太。一辈子都快过完的人,经历过洪灾,饥荒,王朝更迭都不曾吃过什么苦,是真有几分心性本事的。
刚开始的时候,老太太也搂着儿孙哭喊叫骂,后来见无力反抗,又被吓破了胆,抖着声儿问,“你现在到底是白家的小娘子还是我二孙子的新妇?”
白驰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老太太这话问的好生奇怪,难道昨日我嫁阿寂,老太太没来喝杯喜酒?”
她确实没来。
秦氏为了甩掉白驰这个麻烦摆的金蝉脱壳局,顺道坑了二公子,老太太没的功夫陪她一起演戏。
老太太心里有了底,一脸的褶子挤到一处。她像是忽然失了忆,撇开儿孙,独独站起身,笑眯眯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是二房的立起来了,想当这个家了。我老太婆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是不管这些俗物的,家里从来都是谁有本事谁当家。我老太婆跟谁过都一样。二孙媳妇你要是想当家就当吧。只是,我的一应供给还和原来一样吧?”
白驰回以同样的笑,“老太太放心,只多不少。”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老太太将自私自利贯彻的彻彻底底,“那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都大半日没吃东西了,老太婆受不住饿,要是突然饿死了,族里问起怕是不好糊弄过去。二孙媳妇你放心,老太婆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心里眼里只惦记着过几日舒坦日子。你们都是我沈家子孙,一条血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不论谁当家都不会亏待了老祖母,你说是吧?”
白驰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老太太虽然不是个好长辈,平日里的慈爱也不过是装装样子,审时度势的利弊取舍,可又不得不说她是个难得的精明人。
于她来说,父子反目,兄弟阋墙,都不是什么要人命的大事,只要有人肯给她养老,给她好日子过,她就站谁那边。
她一如既往的公平,当年不会管二房私产被夺,唯一的骨血被欺凌虐待。后来也不会管大房背信弃义,单方面撕毁沈老太爷在世时同白家定下的长孙婚约,甚至连白驰带着丰厚嫁妆来投奔,眼看着秦氏连哄带骗谋夺白家所有资产也不闻不问。现下自然不会管二房孙媳凶神恶煞的要对沈家其他房子孙做什么。
只要,别闹出人命就好。
白驰当然不会闹出人命,她陷在轮回里出不来,却也摸清了一些法则,她可以改变这段时间所有人的命,不幸的让他幸福,幸运的让他变得不幸,必死的可以叫他活。
然而,不会在这段时间死掉的人也绝不能因她直接或间接的吩咐而死掉。
但凡她有这样的心,也付诸了行动,时间必然会倒流,又重新开局。
有了老太太带头,沈家诸媳无不效仿,纷纷哀求讨饶。
至于那些男人们,有被押进沈家私牢,有被禁足,也有撒开手让他照旧过活。
沈家,就这么顺顺当当的,易主了。
等太阳彻底落山,厨房炊烟袅袅,该做饭的做饭,该扫洒的扫洒,一切井然有序,人人都变得小心翼翼,失了信任,互相监督。
原本热热闹闹的宅院,一下子没了斥责打骂,也没了欢声笑语,像是一座寂寂坟冢。
白驰仍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院子里,天色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好半晌,她微微弓起了背,双手捧住脸,像个老人,暮气沉沉。
“娘子?”有人站在院门口轻轻唤她。
白驰缓缓抬起头。
昏暗中,小铃兰紧张的抠住院墙。露出半个身子,结结巴巴道:“刚才门房的小厮说……”
“娘子,二公子醒啦!”杨婆子冲进小院,卖力的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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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轩,沈寂已醒了有一会了。
他先前担心大伯母欺负白驰,故意将大伯父诓骗回家,后来只见人进入桂院,不见人出来。也是托了他的福,沈宅内能动的活物,都被他一个个的请了过去。
他单纯无辜,只想换娘子出来。却不知桂院内早就天翻地覆。
后来被几名小厮围住,强行灌了一碗药,就人事不知了。
他醒来后,没弄出动静,想着悄悄溜走,府里很不对劲,他非常担心白驰。哪知那些看管他的人像是提前知道他会如何行事,给他来了个守株待兔。
他惊呆了,那些逮他的人也惊住了。惊过后又笑,喃喃道:“娘子果然神机妙算。”
沈寂张皇失措要跑,心里自动将“娘子”当成“秦氏”。
他一个单薄书生,小时候吃苦受罪导致身量也一般,又哪里是几个五大三粗的护院对手,只几下功夫又被缚住。他本以为要挨一场皮肉之苦,哪知这些人只围着他嘻嘻哈哈,将他推回屋子就松了绑,并不为难。
屋内还有一个侍书,宛若惊弓之鸟,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