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不用周盈吩咐,庄嬷嬷等人已神色紧张的抓住她,捂住她的嘴往外拖。
“郎娘子,休要胡言!”
郎子君挣扎不休,咬了庄嬷嬷的手指,急切道:“我说的句句属实,你可莫要被那几个恶人蒙骗了!”
郎子君终于被拖了下去。
瑞雪早从屏风后站了出来,面上通红,安抚的搂住气得发抖的周盈。
庄嬷嬷说:“看来公主所想不差,定是郎子君那疯婆子将咱们少夫人带坏了。”
周盈冷笑,“我看她俩怕是半斤八两,臭味相投!我倒要看看她怎么说!”
她立刻起身。
这时彭双过来,说是又问出一些内情,要亲自禀报。
周盈耐心耗尽,让他等着,先去了静心苑。
第38章 儿媳而已
静心苑内, 白驰正闭着眼听铃兰读信。
沈寂写的,侍书送来,铃兰接过保管。
沈寂是真的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大胆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亲娘果真是亲娘, 都不带多想的, 请求什么答应什么,巴不得抓住一切机会释放她积攒了二十年的母爱。还一劲的问他有没有别的要求?
沈寂最懂见好就收, 他还是放不开, 学不来那些承欢父母膝下的娇儿娇女“得寸进尺”的哄着骗着讨要更多好处。
他白日里沉下心来读书,到了晚上, 一切忙完后, 开始给白驰写信。拉拉杂杂, 想到哪写到哪。将这一天遇到的新奇事,甚至是先生脱口而出的佳句都写给白驰看。兴致勃勃, 嘴角带笑。谢灵空瞧见了,取笑他也无所谓。他心思端正清明,大大方方。尚未成婚的小年轻对男女□□憧憬又羞涩,笑闹了一会,见沈寂一派坦荡不羞不恼, 又无趣的闭了嘴。
信是昨天晚上写好的,今天早上由侍书转交给了铃兰。
铃兰握在手里还没捂热,就被带去寝殿交到了公主手上。
大长公主偷看儿媳的信也不害臊, 原本她还在焦心白驰的下落,念了会信烦恼暂忘, 时而忍不住会心一笑。
看完信, 又原封不动的将信折好,换了同样的信封, 封了火蜡,还塞了铃兰一小块银锭子。又给她画了张大饼,许以锦绣前程。
她们已认定将铃兰给收买了。
现在白驰回来,铃兰将信交给她,转头就将公主给卖了。
“我想着郎官应该不会写什么叫人难为情的话,她们要看就给她们看了,偷偷摸摸的,倒不像正头夫妻。倒是公主的做派太不正经了,郎官是她儿子又不是郎婿,管那么严做什么!”
白驰让她念信。
铃兰学识字不久,好多字还不认识,磕磕巴巴。好在沈寂除了引用夫子的话文邹邹的难以理解。其余皆是大白话,无外乎一日三餐,念了哪些书,同亲长兄弟一起干了些什么,逐一汇报。拼拼凑凑大概也能读明白。
念完信,铃兰总算是知道公主为啥会笑了。这哪像是丈夫写给妻子的信,全文无一句腻歪缠.绵之语。分明像是稚子写给父母亲长报平安的家书。公主看着那信,就仿佛是写给自己的一样,当然会觉得亲切温暖,会心一笑。
“娘子,要回信吗?”铃兰问
白驰:“不用。”
“为什么不回信?你心里根本没有郎婿!”周盈怒气冲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们过来的时候,白驰早听到脚步声了。铃兰正专注而辛苦的连字成句,并未注意。
瑞雪公主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嫂又畏惧又好奇,躲在姑妈身后,露了只眼睛,偷偷看了眼。
白驰对光明正大者可以做到“目中无人”,对偷偷摸摸者又会分外敏锐。瑞雪公主刚偷瞧去,就被白驰逮了个正着。那锋利冰凉的眼睛几乎要将人心肝戳破。瑞雪受不住吓,当即“啊”的叫出声。
小羊羔一般软糯的人儿,即便受了惊,叫出的声也像只“咩咩”羊。
周盈安抚的拉住侄女,心里的不快几乎达到顶峰,“你干什么吓她!”
白驰瞧着二人相似的模样气质,问:“您女儿?”
周盈简直要被她气死了,通过这段时间相处,她已经摸透了她这个儿媳,她要是问出什么话绝不会阴阳怪气的含沙射影什么,而是她打心眼里这么认为。
这都来她家多久了,到现在还搞不清她有没有别的孩子!
这可真是……半点不上心呐!
“她是你舅家表妹,当今圣上第三女瑞雪公主。”周盈好修养,又将这口恶气给生生咽了下去,认真解释道。
瑞雪公主柳叶扶风的站出来,规规矩矩的向白驰行了一礼,口内轻唤:“瑞雪见过表嫂。”
从礼数来说,周瑞是有封号的皇女,地位尊崇。她以家礼先拜见了嫂子,是她亲切可人,纡尊降贵。但凡对面是个知情知趣的必是要回以国礼拜见公主。
以瑞雪公主的性子也不会真要嫂子跪下,到时候双手一托,说两句客气话,大家面上都好看。
瑞雪略倾了身子,等了等,没见表嫂扶自己。倒是姑妈拉住她的手,将她拉直了身子。
瑞雪再看她,见她早调转了目光。瑞雪这才惊觉,她不仅没给自己回礼,连姑母来了,她也没站起来行礼,简直目无尊长到极致。
瑞雪又悄悄打量她,终于可以确定了,她不是什么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妖怪,但也好不到哪儿去,瞧那神态语气绝对不是好相与的!
这一刻,她忽然非常同情她姑母一家子。
“昨夜你离家出走,彻夜未归,今天就闹出了这样的乱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有什么目的?”若是往常,周盈要训斥家里人,肯定会屏退家仆。正所谓人多眼杂,再是律法森严,也有那作奸犯科者,更何况家宅里,永远不缺那些会嚼舌根的婆子雀子舌丫头。
她是真心有些怕了,听了九郎他们的话后,再次看到儿媳,只觉她是披了人皮的修罗恶鬼。可她是贤内妇啊,管教儿媳本就是她的职责。再是惧怕也要硬着头皮,冲上前问清楚。
她装作还算淡定的样子,随行的丫鬟婆子却里三层外三层的站了进来,将婆媳两个分了个泾渭分明。
白驰缓缓抬了抬眼皮子,又垂下,像个没有魂魄的人。
半晌,她动了动眼珠子,疲惫厌倦:“公主,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可好?”
周盈握了下拳头,“你是谢家儿媳,今日你闯下如此大祸,我谢家倒是想摘干净,能摘得干净吗?”
没有人说话。
周盈心里千回百转,倒也没一直纠缠对错,发泄情绪,她绷住了脸,咬牙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无忌的?”
空气为之一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越是高门府邸的婆子丫鬟越深刻明白一个道理,主人家的隐私,还是越少知道越好,否则将来哪天被清算了,一个都跑不掉。
瑞雪将头埋得更低了。周盈有些抱歉的捏了捏侄女的手,在过来之前,她有千言万语要训斥要责骂,要问个清楚明白,可在见了白驰后,鬼使神差的,她竟然只想知道这一个问题了。这样的事,又岂是瑞雪一个未婚女孩子能听得的。
铃兰没忍住抬头看了看周盈。
这是个好问题,一直以来,她敢想不敢问。
白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向窗外,也不知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公主的质问仿佛过耳的风,不留痕迹。
她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时间慢慢的过去,一瞬仿佛被无限拉长。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周盈开始后悔,她真是犯了个大蠢,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是又怎样?
不是又怎样?
从来问题的症结都不在儿媳身上呀!
她会在乎她吗?没有她儿子这一层关系,她会想要教导她,改掉她这一身的臭毛病?还会因她在外面闯祸而惊怒自责?
不!
若不是儿子心里口里都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在乎亲生儿子,她会在意她?
周盈作为一个刚寻回儿子的母亲,二十年无有子嗣的空白人生里,只在追忆后悔中度过,全然没有经历过儿子的成长,也就无从考虑过儿媳这个问题。
她不像别的婆婆,一早就对儿媳有了该当如何的心理准备。
只是一个儿媳罢了。
她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像是突然想通,豁然开朗了。
她冷冷瞥一眼白驰,起身离开。愤怒、责怪、关切、担心,悄然间都散了去。
瑞雪不明所以,被姑母拉着走,想问不敢问。
不一会,院子里扫洒的伺候的嬷嬷丫鬟全被叫了出去,甚至都来不及收拾自己的东西。
一把大锁咔一声落在门环上。
铃兰扒在门缝上往外望,看到站在人群中的香如正冲自己得意的笑。上午还对自己慈眉善目许以锦绣前程的老嬷嬷此刻一脸冷漠,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没过一会,门口站了高大守卫,腰挎钢刀。
她还在偷看,侍卫大哥虎着一张脸将她给吓退回去了。
铃兰忧心忡忡的跑回去,实难明白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看来这京城里的贵人和市井妇人也没什么分别,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过她更担心的是,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是从今后不给她们出去了?还是要饿死她们?
铃兰心里七上八下,想去跟她的好主子说道说道,等她转回去,发现她的主子已经脱了鞋子上.床歇息去了。
她稳得跟泰山一样,铃兰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鉴于主子神出鬼没,万一要是溜走了,把她留下遭罪?铃兰干脆将床褥枕头都搬到了白驰屋里,摆在她床下。
然后她鞋一脱,四仰八叉倒在被褥上。四周静悄悄的,也不用担心有人说她没规矩。忽然觉得这样真不赖!又高兴起来!
傍晚的时候,前院有开锁的声音,铃兰睡得正迷糊。
琴姑姑亲自带了人送饭,一眼看到铃兰睡在地上,也不知怎么想的,有感而发道:“倒是个忠心的奴才。”
饭食上没有任何苛待,照旧跟往常一样精细,花样繁多。
公主已彻底想明白了,儿媳就是儿媳,不值当伤心动气,这个不行,下个更乖。
白驰从外面回来,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冷漠的叫人心凉。
琴姑姑看着她,叹口气,先招呼她用晚膳,又指挥下人收拾打扫。
等一切忙完,白驰和铃兰也吃完了,琴姑姑又同铃兰交代备下的糕点宵夜,若是主子饿了,可半夜充饥。
等她交代完,白驰又不见了,出了门,看到她站在门外的一株老树下发呆。琴姑姑本想依照吩咐行事,做完这些就走,可还是忍不住上前,轻声道:“少夫人,公主已经和国公爷说好了,明日送您去雍州。雍州是谢家本家,国公爷有自己的大宅子,平时并不住人,您过去了就是唯一的主人。下人们都会尽心伺候,也无人会难为你。”
让她失望的是,白驰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琴姑姑拧了眉心,终于忍不住,带了些脾气道:“少夫人,不是婢子尊卑不分要说您,您既然做不到安守家宅,相夫教子,又为何要结婚成家负累他人?您一身本事,完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您如此别扭矛盾,这不是害人害己吗?”
铃兰趴再窗口,半截身子伸出来,好家伙!这也正是她一直想问没敢问的问题!
白驰极轻的叹了口气,空洞的眸子总算是有了焦点,落在琴姑姑脸上,良久。
就在琴姑姑以为她要说些什么,至少解释清自己的苦衷也好啊。
她忽地笑了下,斜露出几颗白牙,有些恶意的嘲弄道:“我乐意,管的着?”
第39章 认知
谢孝儒作为老公公, 同儿媳妇接触不多,仅有的几次碰面留下的印象,不过四字评价——阴晴不定。
他是个男人,出入朝堂, 多的是天下大事要他去费心费神, 家宅里的事轮不到他去烦心。他们夫妻俩个职责分明,男主外女主内, 这么多年, 互相扶持,彼此信任。正因为有了公主的倾力支持, 他没有后顾之忧, 才能将全副的心神用在学问和朝政大事上。谢孝儒很感激妻子, 因此当公主提出,让白驰迁居雍州养胎, 谢孝儒虽有迟疑,也点头同意了,“如果你觉得这样最好,那就听你的吧。家里的事你做主。”甚至不需要公主多解释几句。
白驰惹出的祸事,说大不大, 只是传出去有些难听罢了。
说到底以孙家和汪家为首的那几个纨绔子都是依附雍州世家的小门户,只要公主抬抬手指就能压下去。况且,他们意图谋害郎子君在先(这事已经查清楚了)。
郎子君是姬后抚养长大, 是她摆在明面上的自己人。
公主担心姬后发难,又怕他们将白驰当成个证人什么的再次牵扯进来。不管怎么说白驰是入了谢家族谱的, 就算要在众人面前现身, 也不能是因为这事。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心理,公主只想赶紧将白驰送走。若不是担心她肚子里的娃, 她今夜都想行动。
公主先前因为儿子回来悲喜交融,情绪错乱,整个人很不冷静。现在彻底冷静下来,关于该如何处理婆媳关系,如何处置白驰,都想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