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的人姗姗来迟,手持钢刀,拨开散乱逃窜的人,大声呵斥。有人站在他们面前手指白驰,惊魂未定的大声喊叫:“官爷!那是个妖魔,刽子手!是她!都是她干的!”
衙役纷纷拔出钢刀,刚要围拢过来,忽然自一侧巷子窜出一行几人,领头一人正是彭义武。见县衙拔刀,也纷纷拔出佩剑,围成一圈将白驰护在正中,彭义武亮出信物,“吾乃大长公主府近卫,何事如此惊慌喧闹?”
给官差指认凶手的正是汪家人,虽然他们家祖母临走的时候有交代,此事暂且不要声张,等她回禀了大长公主自有说法。汪家人却受不住其他几家人的怂恿,又听孙家人说会请到张家人主持公道,也就无所畏惧的参与进来了。
这人同公主府走得近,自然也认得彭义武,只是从未有过机会说上话。此刻见彭义武突然出现,只当他护卫的中心是张公子,忙远远的,急切的喊道:“彭爷小心!那女人是江湖人!杀人不眨眼!彭爷快让开!”
彭义武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懵。
张九郎带着哭腔道:“彭大哥,你们可算是来了!快,快把她带走!”这家伙每次遇险就攀亲戚叫得甜,等安全了,又翻脸不认人了。
汪家人又大声的同官差将前因经过大概说了遍,无非是他们七家人有怨,今日上门来讨公道,谁知郎子君早有准备,安排了江湖杀人魔要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彭义武听明白了,又看四周或躺或坐的人,惊觉当初在别院,少夫人真的是对他们手下留情了。
衙役听明原委,就要上前拿人。
彭义武神色扭曲,他是个正直的人,平时不会扯谎。脸涨的通红发黑,只说此人干系重大,由他们带回公主府审问。
捕头求之不得,要真像汪家人说的那样,是郎子君的人伤了他们。这番闹得这般大,绝不可能善了,搞不好就是姬后和雍州世家之间的争斗。他们一个小小衙役,夹缝里求生,过后怎么死的估计都不知道。
彭义武要带人走,郎子君担心白驰回了公主府会遭责难,拦住不让。白驰按了按她的肩头说:“无妨。”
彭义武又将张九郎捎上,说:“烦请张公子随我等回去说明原委。”一转头看到张家人,也将他带回去了。还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未免引来麻烦,也都一股脑儿的打包走了。
途中遇到国公府的人,张九郎这才知道哪是他将彭义武等人叫来的,原是他们一直在暗中寻找白驰下落,见这边人多就跟着人群过来看看。
女人们的后宅事归公主管。彭义武将人带去了公主府。
彼时,公主还不知道才一天不见的儿媳竟闯了这天大的祸事,从刚得知儿媳因受不住教诲跑了后的震怒,到后面苦寻不着的寝食难安,现在竟觉得只要她安生在府里待着,就算当个摆设也好,她也不去讨她嫌了,婆媳俩个相安无事也罢。
可巧,今一早,瑞雪公主也来了。
瑞雪公主名周瑞,年十五,亲生母亲是贤妃娘娘。八岁那年没了母亲,大长公主怜悯她,又担心姬后不会善待她,同太子一样,经常会接到身边小住。
可想而知,二人虽非母女,这些年下来也亲似母女了。
这段时间因为找回亲子,公主府一直在忙碌,周瑞许多日子没过来了,只表哥认祖归宗那日过来观礼的时候认了亲。这次过来是按照往年惯例,是要过来陪姑母解闷小住几日的。
公主见了听话懂事的侄女非常开心,连心头的阴霾都散了不少。她不禁想,要是她的儿媳妇能有侄女一半听话那该有多好。
公主一肚子的烦恼,忍不住跟这位胜似亲女的侄女抱怨了起来。周瑞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自小养在深闺,又是姑母一手教养,循规蹈矩的长到现在,竟不知女孩子还能这般乖张?一时捂住微张的嘴,难以置信。
姑侄二人正说体己话,忽听下人来报,说少夫人找到了。
公主心头一松,面上露了笑容。原是想去看看的,心思一转,算了,眼不见为净。离家出走,夜不归宿。无论是哪一件,她只怕见面就会忍不住吵起来。冷冷道:“带她下去梳洗梳洗吧,再请府医请个平安脉。”其他的,等过彼此冷静下来再说吧。
丫鬟欲言又止,说:“公主,彭侍卫有急事要禀。”
公主心想:人都找回来了,还能有什么要禀的。正要让琴姑姑出去问话,岂料刘嬷嬷忽然张皇失措的过来了。还未进门就先跪下了,“求大长公主做主呀!”
刘嬷嬷昨晚就回了公主府,此后发生的事并不知情。只是少夫人因她而出走,她心里一直放不下,派了小丫头留心大门动静。彭义武带人回来后,小丫头就快速溜回去报信了。刘嬷嬷急急赶出门原是想和少夫人说些好话,岂料一眼看到了自家人。
汪家的人还没搞清楚状况,见到她就先嚷嚷上了,直指白驰:“老太太!你看看,就是她把俊儿打残废的!就是这贱人!你可要求公主为咱俊儿讨回公道啊!”
白驰毫无被指证的惊慌不安,一双眸子冷静的可怕。刘嬷嬷只与她对视一眼,心里一片冰凉,几乎当时就认定了,没人冤枉她,确实是她干的!
刘嬷嬷膝行而上,哭着扒住公主的腿,不住磕头,又自责又不解:“为什么呀!少夫人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只管冲我来!为什么要伤害我家里人啊!老奴做错了什么啊!”
第37章 审问
白驰自被接回来后, 自顾去了静心苑,也无人敢拦她。公主身份尊贵,闲杂人等不可能叫上前来污了她的眼睛,只张九郎被带了上来, 余下人等都交给彭双去审, 庄嬷嬷琴姑姑陪审。
张九郎捂着半张脸进门,半大的小子, 瑞雪也没回避。进得门来, 先拿开手行礼,姑侄俩个就瞧清了九郎变了形的肿脸。二人都是一惊。
瑞雪轻移莲步, 手里捏着帕子去擦九郎脸上的灰, 后者怕疼避开了。瑞雪心软, 瞬间红了眼眶,“张家弟弟, 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打的你?”
瑞雪公主貌美,泫然欲泣的眼泪几乎是砸在男人心上。声音柔动作娇。张九郎暗道:难怪堂哥爱慕她。可还是忍不住激灵了下。他是讨厌白驰那样粗鲁残暴的不假,可他同样受不了周朝贵女引以为风尚的“娇弱”。就拿现在的情形来说吧,分明是他受了伤,可眨眼间瑞雪公主先赤红了眼睛, 咬住唇,一副强忍痛苦的模样。搞得他尴尬了小一会,都不好意思说疼了, 先安慰起了她。
周盈(大长公主)气派的端坐上首,心里已有了九分猜测, 仍垂死挣扎的询问道:“你这伤是怎么回事?你给本宫想清楚了再说, 别以为这里是你家,装傻扮痴人人都宽恕你。”
张九郎叹口气, 他就是小时候干过一回将公主精心栽培的牡丹花的花骨朵都摘了的淘气事,后来就成了公主府拒绝往来户。他承认他以前确实被娇惯的无法无天,但自从上回任性离家出走差点死在外头,他现在真的已经改邪归正了。
张九郎为表真心,又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而后将自己知道的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有一说一,毫不参杂个人感情。
瑞雪公主没见过表嫂,听张九郎的描述,心里已描绘出一个力大无穷、穷凶极恶的怪物形象,她害怕的两手攥在一处,频频看向姑妈。
周盈看得出九郎没有撒谎,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沉入了谷底,抬抬手,让下人将九郎带下去敷药治伤再送回张府。
九郎欲走,又见公主情绪不对,回头说了句,“谢伯母放心,我这脸上的伤是我自个摔的,与旁人不相干。”
周盈抬眸,一脸讶异。这孩子经历了些事果然长大了不少。
九郎刚走,庄嬷嬷同琴姑姑一起来了,那七个人被彭义武放在不同处,分别有人去审。
庄嬷嬷和琴嬷嬷将自己听来的先后说了遍。与张九郎所言,几乎吻合。那就是对上了。
这么看,大概是白驰和郎子君不知何时有了联系,勾结到一起。是以前就认识还是进京后才相识,这还得仔细的好好的查!从头查!
大庭广众,重伤大周百姓,闹得人尽皆知,这是想干什么?
天子脚下,官府的人已经知晓。人是被她公主府的人带走的,要是再查下去,明日朝会御史怕是要上书弹劾她家!
她的丈夫,荣国公,谢太傅,尚书左仆射,一身荣宠加身,雍州士族的核心,为官至今,还从未被弹劾过。
她的儿子,解元头名,会试在即,怕是也要受到连累,影响仕途声誉。
周盈想得深了些,一拳头捶在桌子上,“她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
琴嬷嬷说:“这么看来,少夫人殴打汪家人并不是蓄意报复,也不存在针对刘嬷嬷一说。”
周盈知道她想为白驰说好话,可现在这点小误会还算个事吗?
那个白驰,能徒手卸人胳膊断人腿,心狠手辣,残忍恶毒,这半日功夫怕是已凶名在外。
周盈一直以来将白驰藏在府里就是对她心存顾虑。
她知道白驰对沈家人做的那些事,可当初只觉得沈家人在撒谎,毕竟沈家人欺负孤女,霸占人家父母留下的田宅财帛是板上钉钉,人证物证俱在。后来又听彭双传回消息,说白驰武功深不可测,身上有诸多疑点。
后来见到她,第一眼就不喜欢!没几日,又亲眼目睹白驰将彭义武等护卫打得起不身,心里也对她有了更深的忌惮。可每回同儿子闲聊想拉近母子关系,儿子总是三五句扯到白驰身上,说她怎样怎样好,怎样怎样保护他喜爱他。周盈又会安慰自己,白驰既是军户之女,会些拳脚功夫也在情理之中。武功高强,大概是天赋异禀?
可今日所听,完全超出了她能接受的范围,这已不仅仅是天赋异禀能解释通的。
她一个小小女子,今年不过十九,到底哪里学的通天本事?又怎地如此狠辣阴邪?
她不怕新妇蠢笨,蠢笨之人安稳度日,至少不会给夫君惹祸,给家族带来灾难。可一个心思恶毒之人是万万不能留在儿子身边的。
一时间,周盈心中千回百转。又听婆子来报,说:“郎夫人求见!”
若在平时,这郎子君是休想踏入她公主府半步。过去多少年,二人也无任何交集。在郎子君还养在姬后身边,嫁给蒙元顺之后,周盈对她虽不算多亲切,但也不会恶语相向。直到后来她闹着要和离,周盈对她的恶感升到最大。自此后,但凡有她的宴席,周盈绝不参加,就像是害怕沾染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似的。
可想而知,周盈作为大周贵女典范,她这般厌恶郎子君,所起的影响有多大。这么说吧,郎子君现在如此被上层贵女所排斥嫌恶,周盈的功劳有一大半。
周盈现在对白驰又恨又怕,可相对来说,亲疏远近,她又觉得是郎子君更可恶,没有她,白驰再坏也就在家里坏,不会坏到外头,闹得人尽皆知。
周盈命人将郎子君押进来,真是半点也不客气。
郎子君心里也知道来公主府自己肯定要倒霉,可是自进门后就被婆子们抓住了胳膊押弯了身子,还真是没想到。
“滚开!死婆子!你们弄疼我了!我好歹是皇后亲封的诰命夫人!你们岂敢对我如此无礼!休怪我告了官府,要你们身家性命!啊……”郎子君一路挣扎,直到抬脚进门,看到高高在上,威严肃穆的周盈,气息儿总算弱了下来。
“哼!诰命夫人,就你也配?你是哪家郎君的妻子还是母亲?无名无份的卑贱女子竟也获封了外命妇!还真是我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例。是啊,你有姬遥做靠山,她自己就是屡坏规矩,教养出来你这么个东西,又有什么奇怪!”周盈自找回儿子后就没有这么尖酸刻薄过了,今日是真的被气很了。
瑞雪公主吓得不敢吭声,默默退到屏风后。
郎子君胸口起伏,当即想还嘴,可她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本来自讨没趣就是为了给白驰作证,若是闹僵了,白来一趟不说,甚者还适得其反。
她躬身行了个礼,说:“大长公主,您怎么想我都行,反正民妇的名声已经臭了,辩驳再多,落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女耳中,也就多个笑料。可白驰到底是您儿媳,民妇不愿好人蒙冤,故此前来,就是要解释清,今日我府门前的那场闹剧原委。”
她挺直了身子,将自己如何遭了荣小郎君的算计,又差点被那七人埋身的经过详细叙述了遍。说到委屈处,饶是她再做无所谓强忍着也不自觉落了泪。
琴姑姑心内叹了口气,低下头。
“我倒是没想到,他们受了那样的伤,不在家悔过,竟还倒打一耙,累得白姑娘为了我也要受苛责。是我连累了她,大长公主,您要是责罚,就罚我吧。”她跪了下来,言辞真挚。
周盈心里稍稍好过了那么一点点,眉心仍蹙着,说:“郎氏,但凡你自尊自爱,行为检点,又何至于引来杀身之祸?你视婚姻如儿戏,包养面首,让你夫君蒙羞,夫家被人耻笑,你可曾有过半点悔改?”
郎子君一听这话又不乐意了,冷笑道:“大长公主,你让我自尊自爱,行为检点。同样的话你怎么不对男人们也说一遍?整个平京城多少花街柳巷,在里头寻.欢作乐的可都是男人!他们光明正大,还以此为谈资,到处炫耀。我干了什么?不过包养几个面首还是偷偷摸摸。我找男人引来杀身之祸是活该,那些找女人的男人们是不是都该得花柳病,都该烂了□□瘫痪在床永世不得超生!噢,是了,我怎么忘了,大长公主可是自创出\"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的第一人。你一个女人不帮着女人,先给女人套上了枷锁,我和你说这些,你能听进去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