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后察觉身旁站了个人,侧目看去,微讶,“你不怕?”
白驰历经轮回,这世上恐怕已没什么能吓到她,不答反问,“你为何不怕?”
姬后表情严肃:“我为何要怕?该怕的是那些将这个女婴炼成作祟小鬼的恶人!古往今来,唬人的妖精鬼怪,莫不是女人小孩。一双绣花鞋,一把头发,几声婴儿的哭声就能叫人魂飞魄散,你猜是为何?”
白驰:“为何?”
姬妾冷笑一声:“因为他们心虚!只敢欺负女人小孩,做了太多亏心事,心里自然就有鬼了。从来坏的不是鬼怪,只有人心。”
白驰原本的意兴阑珊一扫而空,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她转过脸,认真看了中年妇人一眼。
姬后指挥下人道:“将这可怜的娃娃收敛了尸身葬了吧。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玩意,没本事明刀明枪的干一场,就搞这些阴私鬼祟坏人心性。今日这事你们瞧见的就算了,就不要再和郎子君说了,省的她又疑神疑鬼,胡思乱想。”言毕,转过身,笑了下,“你这女娃娃有意思,真不怕?”
白驰尚未回话。姬后忽然伸手,白驰本能钳住,一翻。
姬后吃痛,啊了一声。有宫人看见,立时高声痛斥:“大胆!”姬后朝后摆了摆手。
白驰早已放开。
姬后活动着手腕,说:“难怪不怕,原来是有真本事傍身。不过看你……应是身怀六甲了吧?怎地一点不怕犯了忌讳?你就不怕这冤死的婴孩投身到你肚里?”
白驰:“您刚才不是才说过这世上本无鬼怪,有的只是人心有鬼。”
姬后看仆从用木盒将女婴的尸体装殓好,又用布包起,运了出去。露出了属于长辈的慈爱笑容,说:“不信归不信,人心还是要有点敬畏的好。你这是头胎?夫家怕是眼巴巴的盼着是个男胎吧?”
见白驰不答,她又道:“周人有旧俗,溺女以求男。谓生初胎生女不溺,则必连育三女,而得子必迟。”她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吓白驰一吓,见她仍是毫无反应,终于露出了几分真正的兴味。
“你是哪家新妇?为何会在此处?”
白驰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感觉这名妇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早就知道自己是谁。她大概是对自己十分好奇,不断的试探自己。
白驰不喜拐弯抹角,直言道:“我感觉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你是谁。”
姬后看着她心情愉悦,摇头笑言:“没想到周盈那个迂腐古板的人,竟得了你这样的宝贝。难怪她一直藏着掖着不让我们见你。哈哈。”
她擦掉了眼角笑出的眼泪,像是真的很开心。大概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吧。
“外甥媳妇,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唤我一声舅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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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子君重新梳洗,烘干了头发,面上也敷了药膏,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先前她被姬后臭骂了一顿,再次出现,却见姬后同她的救命恩人相谈甚欢。
郎子君方才在沐浴的时候,一直在琢磨白驰:一身的酒气,沉默寡言,孤身一人,身怀六甲。串联到一起,郎子君能想到的就是她被男人抛弃了,借酒消愁,失魂落魄。
女人帮女人,郎子君当时就做了决定,她要留下她,帮助她度过难关。
可现在,她提着裙子走过去,看着并肩行走,谈笑风生的二人,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
她似乎,并不抑郁愁苦。
相反,她似乎很愿意听姬后说话,不时露出会心一笑。
“说句坏心眼的话,有你当周盈的儿媳我可真是太开心了。她有了事做就不会一天到晚盯着我不放。我真烦她呀!”
第34章 风波
姬后是个健谈而风趣的女人, 博闻强识,性格豪爽。她思维活跃,因此她说话的速度也非常快。白驰虽然活了很久,但接触的人毕竟有限。在这一世之前她一直待在岷州怀安,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连沈家的大门都出不了。她被禁锢的不仅是时间, 还有空间。这一世她终于突破了空间的禁锢,与沈寂同行, 看沿途风景。然而她是个怪脾气, 也不曾有机会和什么人接触。后来到了平京入了公主府。迎接她的是更加严苛的思想控制。她抗拒厌恶,却不知如何表达。她整日整夜的发呆, 无所事事。
她本是想井水不犯河水的潦草过此生。
可是她遇到了姬后。
这个年近五十的女人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小一二十岁, 她轻快活泼, 眼睛里闪烁着蓬勃的朝气和对权力的欲.望。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也不忌讳白驰的身份而遮遮掩掩, 她说:“我相信我的眼光,你不是那种只会后宅算计到处嚼舌根的小妇人。你很认同我的想法,对吗?”
白驰笑了笑,“皇后,我喜欢听你说话。我嘴笨, 很多东西心里觉得不对劲,可嘴上说不明白。”
姬后大笑:“嘴笨有什么关系,总比那些眼盲心瞎的好!”
姬后这趟过来是来查账的, 她总是精力旺盛不知疲倦的处理很多事。高宗有头疾,发作时头疼难忍, 别说早朝连奏折都不能批复。姬后作为他的“贤内助”, 时有出谋划策代为批复。起初还避着些人,时日渐久, 就无所顾忌起来。
这么些年,姬后一直在培养自己的势力,暗暗筹谋,步步为营。自从去年泰山封禅后,这一切就直接摆到了明面上。每次上朝,皇帝坐在前面,姬后垂帘在后,政无大小,都要二人一同裁决。
自此群臣上朝,万方奏表,都称高宗,姬后为“二圣”。
白驰闭目塞听,除了一曲《斩夫郎》来回看了不下上百遍,对当今的时政要闻并不清楚。
她一直期待见姬后一面,就像她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写出《女德》《女训》一样。
姬后的言谈举止,爽朗大方的做派一点都没让她失望,甚至心生向往。
白驰也看出来了,姬后查账是其次,敲打郎子君是真。
在没发现郎子君的生意头脑之前,姬后对她一直是失望的,她是她教养长大的,却仿佛天生屏蔽了她的所有言传身教。不仅恋爱脑,而且容易走极端。郎子君的生意版图明面上是她本人一手把控,实际真正的掌舵人是姬后。
姬后,作为一个女人,想掌权,能信赖的人不多,这也是她苦恼的地方。有才学能干的受礼教传统思想影响严重,自视清高,认为被女人驱使,有辱祖宗颜面。那些迫不及待向她献媚的多是贪婪奸诈的小人。姬后要夺权,就不得不任用一些愿意为她摇旗呐喊,且有指鹿为马本事的小人。但作为一个有宏图大志的人,她一直在暗暗留心,寻找肯为自己效力的贤才良将。
白驰入了她的眼,第一面,姬后只将她看成了牵制大长公主的一枚很好利用的棋子。
朝中党派,壁垒分明,以荣国公大长公主为首的雍州士族集团占据朝中话语权,他们紧紧抱团,牢不可破。看似无懈可击,但若是后宅起火呢?即便是一把小小的火。
她从不轻视任何微小的力量,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再微不足道的人再微小的力量只要善加利用都有可能叫天地变色。
因为,她曾经就是这样的微不足道。
白驰同姬后、郎子君一同用了饭。她话不多,基本都是姬后和郎子君子在说话,她听。
眼看要到宵禁了,姬后起身回宫,笑着冲白驰道:“回去别跟周盈说你见过我。嗯,我看出来了,你不会说出去。”
郎子君将其送出府门。
姬后停住步子,看向身后宅邸,迟疑道:“若是她需要帮助,你可以帮她一把。”
郎子君仍是难以置信的样子,“真没想到她竟然是大长公主的儿媳。她那个儿子我瞧着可不像有能耐的,长的瘦弱白净,跟我那前夫齐文倒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全身上下就剩一张脸能拿得出手了。”
姬后冷声道:“再不济也不是齐文能比的!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岷州府解元,今次是要参加会试考取功名的。谢孝儒有大周第一美男之称,也不耽误他成为大周第一全才。有些人就是得天道恩宠,洪福齐天,你嫉妒吗?嫉妒也没用。”
郎子君回了花厅,见白驰已起身,背对着她站在窗户边散酒气。
郎子君静静看着她,走不动道了,她从来没觉得有过任何一个女子有她好看。这情绪很奇怪。
白驰听到动静,转过身,花厅有些热,她解了外面的衣裳,肚子就很明显了。郎子君莫名被刺了眼珠子,不是很开心。
“你想和离吗?”郎子君冲动的问,问出便后悔了,姬后一直教育她,若有所图必徐徐图之,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目的,以免陷入被动。
“嗯?”白驰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没有意义。
“你是有本事的人,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你不能被困在后宅一辈子。”郎子君见她迟疑,仿佛是看见了希望,再接再厉道:“你不要被那些迂腐的思想蒙骗了,真当没了男人就天塌地陷了。会这样跟你说教的,要么是能从你身上得到好处的人,要么就是自己苦了一辈子见不得旁人好的人。”
白驰笑了笑,面上表情看不出真实想法。
“你要是怕和离后没地方住,你尽管住我这里,想住一辈子都没关系,”郎子君迫不及待的表明立场,“我有钱,背后还有皇后做靠山,咱们不怕。”
“好吧,”白驰无意说太多,她的心是一个黑洞,埋葬的都是绝望。
郎子君以为她是顾虑世俗的看法。孜孜不倦的输出“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的论调。
当夜,白驰歇在郎子君府上。
郎子君以为是自己的思想灌输有了效果,喜不自禁。
夜半,郎子君的府上闹了鬼,幸而白驰歇在府上,鬼刚露了个头,就被她切西瓜似的,一个手刀一个劈晕了过去,丢在郎子君面前。
府内下人这些日子一直被鬼怪困扰,今日又被鬼婴吓到了,早积攒了一肚子的怒气,狠狠将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一顿打。郎子君亲自审问,问出背后主谋,不过是同她抢生意的同行冤家。
郎子君本不知道鬼婴的事,结果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自以为坦白从宽,都给招了。郎子君曾胎死腹中一女婴,这是她心里永远的痛。这些人便用这个做文章毁她心性。
郎子君大怒,将这些人剥光了衣服剃了头发,装进笼子里,等天亮后,命人驱马绕着平京城的大街小巷走一圈。
白驰不知道的是,她外出这一天一.夜,公主府里也乱了套。
刘嬷嬷不住请罪,公主一面觉得儿媳为了不大的事就离家出走太过小题大作,一面又神魂不安,严令封锁消息,悄悄派出府兵换了便装外出寻找。
快天黑的时候,没有等到白驰的消息,倒是刘家人找上门来,哭鬼狼嗥的同刘嬷嬷说,她家长子嫡孙被打了,如今瘸了腿叫家里人抬了回来。求大长公主伸冤做主。
刘嬷嬷大惊失色,没敢到公主跟前惹嫌,瞧瞧跟家人回去。见到孙子那般鬼样子,抱住又是一顿哭,哭完询问事情经过。
刘嬷嬷夫家姓汪,长孙名汪全。
汪全隐去一概前情,反编了一套说辞,这是他们几个断腿断胳膊的男人凑在一起商量好的说辞。他们害怕郎子君报复,一致决定先下手为强,归家后,各自寻靠山。
当夜是来不及了,到了第二日,郎子君绑着那些装神弄鬼的玩意才用马车送出去,汪全等人已集合起来到郎子君门前讨要说法。
他们就是故意要将事情闹大,闹得所有人都知道。
如此,就算郎子君有姬后做靠山,就算她想为自己讨回公道,也会投鼠忌器。
若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有了闪失,世人也会想到是郎子君所为。
郎子君可以喝酒养面首,可以抛头露面的抢生意做买卖,但是涉及人命还是要有所顾忌。
她不怕,姬后也怕因她名声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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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子君后半夜没睡,气得心口阵阵闷疼。早膳还没来得及用,忽听门房来报,说:“有人闹上了门。担架抬了七八个。”外头闹哄哄的,苦主七嘴八舌,向看热闹的百姓诉说冤屈。说是郎子君为了和孙家抢生意,绑了孙家的长孙,他们这几个因和孙家少爷交好,昨日刚巧一起吃酒,也无辜受牵连,挨了一顿毒打。
说起这个孙家,便是给她府上扔女婴半夜装神弄鬼的那家。
看来这次是做了连环准备,非要致她于死地不可了。
说来郎子君和孙家的恩怨,那是由来已久了,曾经因为一桩买卖,孙家的老太爷因气不过郎子君坏了规矩,生生把自己给气死了。此后,郎孙两家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其实,什么规矩呢?不过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把戏。
郎子君有姬后做靠山,初入生意场,胃口大,胆子大,银子多。做粮食买卖的时候,直接掠过了小鱼,一口气将小虾米都给吞了。作为中间过度的小鱼就没了口粮,赚不了差价,还赔了一大笔。
商人逐利,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生意场上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