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甚是开心,说:“另有六名奶妈妈扔在挑选中,只待少夫人生产立刻接入府来。”
白驰不甚在意,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公主却像是很想知道她的反应,问:“白氏,你可有什么话说?”
白驰:“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
一拳打在棉花上,叫人心口堵得慌。昨晚她抢她儿子,今日她原是想回敬一招,好叫她明白自己当时的感受。
公主转过脸亲切的对刘嬷嬷说:“本来是接您来养老的,又得麻烦您替我照顾儿媳,受累了。”
刘嬷嬷喜不自禁,又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热泪:“公主,您这样说可折煞老奴啦!老奴求之不得呀。您就放心将少夫人交予老奴照顾,等再过几个月,老奴一定给您一个又白又胖的大孙子。”
白驰垂着眉眼,一脸冷漠,倒像是要睡着了。
琴姑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脸忧色。
回去的路上,刘嬷嬷热切的说:“少夫人,您要多听着点劝,老奴不会害您。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你且忍忍,咱们做女人的,活这一辈子,还不是为了男人孩子。”
之前是没有公主口谕,刘嬷嬷虽有看不惯,却不敢施为,只抓住铃兰含沙射影。现在有令在身,那就全然不同了。
等回了静心苑,新来的嬷嬷大丫鬟连同原本院内的人口分成几排站开。刘嬷嬷端着架自开始训话,训了足有一炷香。
香如用胳膊肘碰了碰铃兰。后者眼珠子转了转,没动弹。香如觉得没劲,翻了个白眼。
刘嬷嬷训完人,看向南屋,走了过去,推开门。一眼看到白驰又懒懒散散的斜靠在塌上。不等嬷嬷吩咐,只一个眼神,左右已将白驰拉扯着坐正。
“少夫人,您这个姿势对胎儿不好。”
随后,随行的人退后,关了房门,独留了她二人。
刘嬷嬷先行了一礼,告了回罪。抬起头时不复先前的亲切,板着脸说:“少夫人,下面的话可能会叫您不痛快,却也是老奴的一片真心,忠言逆耳利于行,老奴说的做的若是有过分之处,也是为了您好,为了您肚子里的哥儿好。国公仁爱,公主心慈,小公爷也是好性儿,您能入得咱们府来,说句不客气的话,真是您前世修来的福气,时运赶上了。可人这一辈子,福气总是有限的,咱不能因为这一次的运气就以为福气不会散。须知这往后的福气还是要靠您个人修行呐。
“老奴知道,少夫人是军户出身,娘家是岷州人。那等穷乡僻壤,要说学识教养,同咱们平京的贵女差着十万八千里也不是虚话。不过您也不要妄自菲薄自轻自贱,只要诚心向学,老奴也定会给您找最好的师父倾囊相授。您现在怀着身子,这事不着急。公主也说了,等您生产后,再一一给你安排下去。
“公主心疼你,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免了你的规矩课业,那是她作为婆婆的慈爱。可您心里要明白,您一无娘家做仪仗,二无身份地位。你一介孤女,公主凭什么心疼你?还不是因为您肚子里的孩子。
“因为孩子,你就能为所欲为?就能尊卑不分坏了规矩?白氏!”
她忽然大声呵斥起来,只因白驰并未因她的话感到羞愧害怕,反而皱起了眉头,一只手点在桌子上,不耐烦的敲了起来。
“古往今来,做儿媳的孝敬姑舅服侍郎婿那是天经地义!你别以为平京是你生长的穷乡僻壤,尊卑不分,长幼无序!我听说你让郎婿给你端茶做饭?你还让郎婿给你捏肩捶腿补衣提鞋?啊!你干什么?啊!”
屋内屋外都被惊到了,紧接着屋内传来一叠声的响动。片刻后,房门大开。
院内仆从无不站住,神色各异,齐刷刷看来。
白驰立在门口,众人以为她一定是满脸怒容,没想到却是一张极淡然的脸,耷拉着眼皮子,两边扫一眼,似乎还不确定走那个方向。而后随便择了一条路,头也不回的走了。
铃兰追了她一段路,不多久,跟丢了。
再看屋内,刘嬷嬷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众人都以为她被打了,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扶起她。
香如伸着头,往里看一眼,而后缩到人后,摸到院门口,一溜烟的跑了。
刘嬷嬷也不急着去找人,坐在桌边自省,她本是想给白驰一个下马威。很多人不听劝肆意妄为就是因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她给她敲一记警钟,好叫她认清自己的处境。刘嬷嬷在宫中做了多年宫婢,板起脸来训话一直很吓人。她这一招从未失手,就连宫里的娘娘听了她的一番训话,也会捂脸痛哭,自此后规矩做人,再不敢嚣张。
到底是哪里错了?没将人骂醒反将人骂跑了?
刘嬷嬷还在自省呢,公主忽然来了。
大长公主满脸怒容,气势汹汹,靠近了些,双手握住刘嬷嬷的手,一面吩咐大夫看诊,一面询问伤在哪儿了?
两下里一问,才知道白驰并未打她,只是她忽然站起,嬷嬷被吓了一跳,自个儿跌坐在了地上。
站在公主身后的庄嬷嬷狠瞪香如一眼。
公主宽慰了刘嬷嬷许多话。
刘嬷嬷又说:“不打紧,野马难驯,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言毕,又是一声叹息。
拿不出手的儿媳,到底让人如鲠在喉。
公主坐在刘嬷嬷对面,心事重重,说:“奶娘,不怕同你说句真心话,我总觉得她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邪气,所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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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驰翻了公主府的围墙。婢女们满府的找她,白驰不堪其扰。
她顺着人流胡乱的走,走到了车马行,摘了一对玉镯,换了一匹好马。一跃而上。打马前行。
她一个女人,长的明艳,身量本就打眼,此番又骑在马上,引得行人纷纷朝她看去。
路过一间酒行,她随手又是一拨,摘了一个珠花,扬声道:“掌柜的,换你一坛好酒!”
掌柜的面露迟疑,白驰扔去,小二机灵,忙掀起短襟去接,兜在怀里,送到掌柜跟前。掌柜婆娘手快,拿在手里细看,瞬间眉开眼笑,亲自送了一坛好酒,见白驰虽一身周人贵族打扮,气质却与贵女们截然不同,大庭广众也不戴帷帽,忍不住问道:“娘子是西域来的?”
平京繁华,往来通商,时有西域人入乡随俗,做周人打扮。
白驰笑,接过酒坛,拍开酒封,先干了一口。
她照旧打马前行,偶尔仰面喝一口,姿态肆意洒脱。
大概是这样的女子实不多见,竟有闲人追着她的马走,看起了新鲜,一时人流汇到一处,颇为热闹。
途径一处围墙,正是集贤殿书院的一角。三楼的学子们正在查阅书籍,一人偶然伸出头去,看到一女子骑马畅饮,引得路人纷纷追随。
周人女子束缚多,极少见到这样的新鲜,学子正枯燥无聊,又是年轻好玩的年纪,忍不住你戳我一下,我又拍了他一下,纷纷跑到窗口也看起了热闹。
谢灵空也在其中,还随人品头论足起来。又忍不住招手,“堂兄,你快来瞧瞧!”
沈寂手里卷一册书,正默默背诵,不为所动。反轻声相劝,“先生随时会回来,当心挨罚。”
谢灵空自从得知自己不用当嗣子担家业,就放纵的有些活泼过了头,不说还好,一听这话,反双手护在嘴边,大声喊,“小娘子,你是周人还是什么人啊?”
一众学子一直在讨论她不像是大周人,争论个不休。见谢灵空如此大胆,都笑了起来。
白驰听到喊声,偏头看一眼,嘴角轻轻一扯,笑了下。
年轻的男子多爱笑闹,一见如此,反都起哄谢灵空。
“看小娘子朝你笑呢!”
“谢灵空,她是看上你啦!”
谢灵空的脸忽然火烧火燎起来,再要去看,只见那女子忽然扬了手中酒坛,远远砸在墙上,猛一攥缰绳,策马远去。
那姿态,那力量,说不出的畅快,潇洒。
与此同时,欧阳先生不知何时已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众学子身后,将先前一幕看在眼里,气愤不已,厉声喝斥,“看看你们,除了无忌,谁还有个学子的样子!不过一个西域女娘,轻浮放浪,远不如咱大周女儿温柔可爱,有什么好看的!谢灵空,还有你,你,你们,都给我将手里的书罚抄两遍!”
温柔可爱的都养在深闺,想看也看不到呀!
一片哀鸿遍野中,众人心中如是想。
谢灵空的脸还是红的,他挪到沈寂身侧,问:“堂兄,听你说堂嫂也是女中豪杰,不知是何样的风采?”
沈寂身形不动:“闭嘴,抄书。”
第32章 遭难、偶遇
郎子君从未想过自己的结局竟会是这样!
血泪糊在脸上, 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身上还被罩了黑布袋。漆黑一片中,她遭受了毒打, 辱骂, 腥臭的尿液淋在身上,那人恶狠狠的骂, 骂她伤风败俗!骂她恬不知耻!骂她荡.妇□□!骂她有辱斯文……
最后一句就有些搞笑了, 若在平时她一定放声大笑。她听出来了,这是她前夫的声音, 他掐着嗓子发泄怨气, 可也只有他习惯将“有辱斯文”挂在嘴边。
他是弘道十年的举人, 长的模样秀美,可亲可爱。
当年郎子君经历了一番痛苦折磨, 闹得沸沸扬扬才同蒙元顺和离干净。姬后自觉对她不住,此后再不插手她的婚事,全凭她自个心意。
郎子君灰心了一年,直到遇见齐文,那个风光霁月的男人, 长的好看,会念诗,会甜言蜜语的哄她, 会天冷了嘱咐她添衣,会留心她的悲喜讲不同的典故开解她, 虽然有些道理听着就迂腐可笑, 可这些都是他的一番心意啊。郎子君怎会忍心辜负?
她几乎是奋不顾身的,一头扎进了齐文的怀抱。
她嫁齐文的时候是有了身孕的, 姬后半笑半讥讽,“你说他是个正人君子,却让女人未婚有了身孕。”
“所以他才急着求娶,要我嫁他啊!”郎子君急着为心上人辩驳。她嫁蒙元顺多年,基本是在守活寡,也没个孩子,心中凄苦难言。因此对于这个突然而至的孩子,她分外珍惜。
姬后意味不明的笑了下,叹了口气,“也罢,你想嫁便嫁吧,若是不好,和离便是,好歹还有个孩子。”
郎子君当时心中还挺埋怨的,怪姬后咒她,不盼着她点好。
谁知姬后却跟会读心似的,说:“你心里在怪我,怪我咒你是不是?子君呐,你虽是我看着长大的,却无我半分看人的眼光。我知你心中一直埋怨我让你嫁蒙元顺守了许多年活寡。我是有我的私心,我想你替我笼络他。我军中无人,需要一名武将成为我左臂右膀。但是我纵有私心,也不会什么人都让你嫁。蒙元顺出身世家,品性才学都没问题。你只知你守活寡凄苦,却也要知道,他自娶你后,也没碰过别的女人。
“你太过沉溺男女情爱,被这些迷了眼,一味意气用事。我同你说过很多次,蒙元顺对你不好,只是因为我,因为你是我赐给他的。而你要做的就是用你的柔情去俘获她,嘴上要爱,要让他相信你没了他你一天都活不了,行动要娇要弱。
“我知你心中肯定疑惑,我一直告诉你女子本不卑弱,这都是男子强加在女子身上的符咒,偏有些女子傻傻的认领了。像周盈(大长公主)那样的,她是打心眼里认定了自己就是依附男人而活,所以对男人百依百顺。同是侍候男人,我和她最大的不同是目的不同。她们只求一个安稳的生活,荣辱皆系郎婿一身,自嫁了人后就没了自己,一辈子只为男人活。
“而我,我要你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我们要想活出自己,只能暂且依靠男人。我们必须强大自己的内心,爱而不深爱,要让男人成为我们手中的利器。利用他的权势地位,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最终将他的权势地位变成我们自己的东西。
“我告诉你,不要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在男人身上,否则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好心情。你一直记不住我的话。这些掏心窝的话,我再最后说一遍。这之后要是你再过不好你的日子,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郎子君到底不算太蠢,嫁与齐文后就同他说,因为姬后不同意她嫁他,争吵之下,姬后同她断绝了关系,说此后再不管她。
起初,齐文还是百般耐心的,甜言蜜语的哄着。劝她早日去宫门口跪着,求得皇后回心转意。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没有血脉亲情也有养育之情。就算不为她自己,也要为了他的仕途,他们孩子的将来着想。
郎子君却希望齐文不要急着做官,等她生了孩子,再为他谋划。